作者:说给月亮
柳太医看向她,沉声道:“你现在也跟你母妃一样,思虑过重,造成气血不畅,老夫真的不想让你走你母妃的老路。”
祁丹朱知道他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是想要劝自己,抬眸郑重道:“您放心,不会的,我保证。”
她不求死,只求活。
柳太医点头,这才放心了一些,想叮嘱一下注意事项,想了想,摆手道:“算了,你都过敏这么多次了,估计我不说,你也知道都需要注意什么了,我就不反复唠叨了。”
祁丹朱靠在软枕上,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行了,老夫回去了。”
“您慢走。”
习绿走过去引路,声音微涩道:“柳太医,奴婢送您出去。”
柳太医走后,祁丹朱躺回床上,疲惫地闭着眼道:“若明长问起,便用同个理由回复。”
“……是。”青枚吸了下鼻子,低声应道。
窗外的月亮挂在柳梢上,屋内静悄悄的,祁丹朱支撑不住,又昏睡了过去。
三日后,祁丹朱身子好了一些,勉强能从床上坐了起来。
锦帝听到消息,新的赏赐又到了,那日锦帝赏了一碗红豆羹,今日锦帝赏了三块红豆糕,红豆糕夹杂在一堆各种口味的糕点里,说是锦帝听说祁丹朱病了,赏赐给祁丹朱补身体的。
实在有些可笑,祁丹朱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苍白的面色,忍不住笑了一下。
青枚气红了眼睛,看了一眼传旨的张全,上前一步道:“殿下,柳太医叮嘱过,您这几日需要注意饮食,应该吃清淡的食物。”
张全连忙谄媚道:“陛下关心公主,自然知道公主这几日的饮食需要清淡一些,所以陛下早就叮嘱过御厨们了,这些糕点都是少油少糖,全是用清淡的食物所做,例如鲜花、红豆、糯米……这些对公主身体无害的东西。”
青枚气得说不出话,咬牙看着那些红豆糕,替公主感到难过。
祁丹朱浅笑了一下,拿起红豆糕看了看,慢慢放进嘴里,“告诉父皇,我很喜欢。”
“是。”张全领了赏钱,眉开眼笑地走了出去。
青枚看着祁丹朱将红豆糕一口一口吃下,眼泪没忍住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她用手背擦了一下,偷偷背过身去。
陛下是在用这种方法处罚公主,因为魏沁雪的事,故意惩罚公主。
可是那天她虽然不在,却也知道是魏沁雪先欺负到公主头上,公主才会打了魏沁雪,陛下着实是不讲理,不问对错,只知道惩罚公主。
祁明长推着轮椅从屋外走了进来,声音比平时要低沉一些,“阿姊,我听说父皇又赐了你不少精致的糕点,我正好馋了,想来跟你蹭几块红豆糕。”
祁丹朱动作微顿,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突然来了,手里的红豆糕想藏也来不及。
祁丹朱抿了抿唇,继续吃着红豆糕,尽量语气轻快道:“别的东西我都能跟你分,可这红豆糕是父皇单独赏赐给我的,我不给。”
祁明长促狭地笑了一下,看着她道:“阿姊,别那么小气嘛,你将剩下的红豆糕都给我,我用桂花糕跟你换。”
祁丹朱错开眼,将嘴里的红豆糕咽下去,口齿不清道:“你想吃让嬷嬷给你做,父皇赏给我的红豆糕只有三块,我一块也舍不得分你。”
祁明长看着她虚弱的面色,忽然笑了起来,寂静的室内都是他的笑声,屋内的宫婢们都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他笑了许久,指着祁丹朱,笑地眼角噙泪,“阿姊,你好生小气。”
祁丹朱慢条斯理地将三块红豆糕吃完,风轻云淡道:“明长,阿姊想休息了,你回去吧。”
三块红豆糕下肚,她已经逐渐难受起来,祁明长再待下去,她可能就要在他面前发病了。
祁明长没有动,他笑过之后倏然安静下来,微微抬着头看着窗外,似乎正在出神。
屋外的阳光被窗前的树挡住,在屋内投下一片阴影,他整个人半遮在阴影里,让人分辨不清神色。
祁丹朱见他久久不言,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两下,又唤了一声:“明长……”
祁明长缓缓开口,也许是因为刚才笑得太久、太大声,所以声音显得有些嘶哑,“阿姊,我听说,魏沁雪说父皇因为你害的我残废,所以迁怒于你?”
祁丹朱抿了下唇,轻轻皱眉。
祁明长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神却有几分阴郁,“可笑至极。”
他似乎觉得这十分可笑,又自己一个人大笑了两声,笑声在寂静的屋内显得突兀而刺耳。
他指着外面的宫墙,笑道:“这碧瓦红砖的高墙里藏着太多秘密,外面的人只窥探到一二,便自以为知道到了全部,可他们却不知,就算是这高墙内的人,也是这个知其一,那个知其二,真正了解全部真相的又有几个呢?”
祁丹朱眸色微动,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微微抿紧了没有血色的唇。
祁明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冷声道:“这世上有太多不知真相却自以为是的人,魏沁雪也是其中一个罢了。”
祁丹朱伸手按了按有些眩晕的额角,问:“明长,你真的喜欢魏沁雪吗?”
祁明长提起魏沁雪的时候,她从祁明长的语气里感觉不到丝毫爱意。
祁明长淡淡道:“想娶她而已,谈不上喜欢,不过,我现在已经开始有些讨厌她了。”
祁丹朱蹙眉,不轻不重地说:“明长,我希望你能娶你心悦的人。”
祁明长沉默片刻,挑了挑眉,忽而不正经起来,揶揄笑道:“你连块红豆糕都不舍得给我,我才不听你的呢。”
祁丹朱一愣。
祁明长的目光从她苍白的面上掠过,推着轮椅往外走,声音张扬道:“阿姊如此狠心,我只好去找嬷嬷给我做红豆糕喽!”
“习绿,你去送送他。”
祁丹朱靠在门边,目送他走远,才支撑不住地弯下腰去。
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淌落,她咬紧了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
青枚急忙让人将她扶去床上,自己赶紧跑出去找太医,屋内乱成一团。
屋外阳光有些刺眼,祁明长抬手遮了一下,眼睛冷冷瞥着习绿道:“别忘记母妃生前的嘱托,保护好阿姊。”
“是。”习绿低头颔首。
祁明长听着屋内传来的惊慌吵闹声,轻轻闭了闭眼,眉宇间漫过阴霾。
第61章 出宫见先生
祁丹朱将三块红豆糕吃下去, 又被柳太医气愤难平地念叨了几日,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柳太医这次气急,坚决不允许她再出门, 也不允许她胡乱吃东西, 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吃的每一道食物, 都要经过柳太医的严格检查才能入口。
她被柳太医看管起来, 在宫里足足多休养了半个月,待身子彻底好起来后,柳太医才终于松了口,允许她出宫。
这半个月祁明长来了几次,祁丹朱隔着纱帘陪他说了会儿话, 就谎称乏了, 没让他看到自己起红疹的模样。
祁芙薇也来看望了她两回,软声关切, 温声问候, 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祁明毓虽然人没有来,却让人送来了不少润肤膏,祁丹朱看都没看就让人给他送了回去, 一概未要。
宫外的人只知道祁丹朱自那天落水之后便病倒了, 连床都起不来,大家都以为她是受了风寒, 议论纷纷,有的人帮着她说话,有的人帮着魏沁雪说话,各种传言都有,谁也不知道她和魏沁雪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魏沁雪也在家休养了数日, 至于她是真病,还是看祁丹朱病了,所以不得不假病,祁丹朱就不得而知了
祁丹朱近来在宫里养病,整日昏昏沉沉,睡醒了吃,吃完就睡,不用思考那么多事,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只是时间越久,她越有些想念君行之,惦记着想去太傅府看看君行之门前的玉兰花开没开。
祁丹朱正靠在美人榻上想着玉兰花开了几瓣,青枚喜气洋洋地迈步走了进来。
她一扫前几日的烦闷,语气有些兴奋道:“殿下,今日陛下在朝堂上训斥了丞相大人!还贬了两位丞相大人的门生!”
祁丹朱听着她兴奋的声音,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父皇训斥魏相,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大家都说陛下是故意惩罚丞相,在给您出气。”青枚沉浸在开心里,忍不住笑了笑,“看来陛下心里还是疼爱公主的。”
祁丹朱闻言,未置可否地淡漠一笑,神色疏冷。
青枚像吃的定心丸一样兴奋,一个人自顾自地说着,开心得手舞足蹈,连声音都比近日轻快了不少。
祁丹朱知道她是替自己高兴,便没有阻止,一直默默听着,最后还是习绿实在被她吵得耳朵疼,忍不住开口道:“青枚,殿下到时候喝药了,小厨房的药差不多快煮好了,你去端来。”
青枚连声应下,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离开的时候,祁丹朱还能听到她轻快地脚步声。
祁丹朱无奈地笑了笑,随手拿起旁边的书册翻看了两页。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香炉里传出丝丝缕缕的青烟。
习绿拿着香箸往香炉里添置香料,轻声道:“陛下处置丞相大人的事,殿下怎么看?”
祁丹朱目光停留在书册上,讥讽地扯了下嘴角,声音淡漠道:“终归不会是为了我。”
习绿轻轻皱眉,眼中疑惑不解,“奴婢有些想不通,陛下为何要在这时候突然训斥魏相?”
祁丹朱放下手里的书,认真思考了片刻,分析道:“魏相前段时间因为破获沂临县的粮食案大出风头,最近在民间的声望颇高,大家都说他明察秋毫,是为民请愿的青天大老爷,有他在,再不愁无人替百姓做主。”
习绿依旧疑惑,“朝中有为民请命的好官,陛下难道不该开心吗?”
“有好官当然开心,但有民声超过皇帝的好官就不开心了。”祁丹朱乌黑的眸子看着屋外的瓷砖红瓦,慢悠悠道:“魏相若是青天,陛下这个被吴赤东等人诓骗的天子又成了什么?”
习绿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魏相虽然是近期才替沂临县查明了真相,但粮草被烧的事其实早就发生了,在此之前,锦帝作为皇帝却对此一无所知,相较之下,锦帝这位被瞒天过海的皇帝就显得有些无能了。
祁丹朱眸色微凉,不咸不淡道:“想在咱们陛下手底下做好官,需得明白,再大永远不能大过天去。”
习绿想通其中关窍,拧眉道:“如今想来,魏相在朝廷中为官多年,应早知陛下的心性,他这些年来一直谨小慎微,从不结党营私,在朝廷中与其说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不如说是这次如果不是魏沁雪当众承诺会查明此事,他恐怕不会插手这桩案子。”
祁丹朱微微垂眸,鸦青色的长睫倾覆下来,声音莫测道:“他若有心,自然会查,他若无心,案子送上门也不会查。”
习绿想了想,继续问出自己的疑问:“殿下,您说陛下为何会让孟九思做右翼将军啊?”
祁丹朱抬手按了按眉心,“沂临县案看似只是一桩粮草案,却说明了许多背后隐藏的问题,边关粮草被烧,如此大事吴赤东竟然都能瞒天过海,让陛下对此一无所知,可见陛下对边关的掌控力已经不足,山高皇帝远,陛下应该已经察觉到边关的情况隐隐超出了他的掌控,有失控的趋势,军权对君王来说异常敏感,陛下不可能不警惕,当然要采取行动。”
“那为何偏偏选中了孟九思?”
“吴赤东能够瞒天过海,绝对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做到的,极有可能其他人也牵连其中,官官相护,所以陛下需要一位跟其他将领没有牵扯的新人坐上这个位置,将军权逐渐收拢,掌握到自己手中,换句话说,陛下只是需要一个坐在右翼将军位置上的傀儡,至于为什么是孟九思……”
祁丹朱轻轻挑眉道:“孟九思是一位文弱书生,即使坐上右翼将军的位置也无法服众,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陛下,所以极容易掌握,可是沈关山想让自己的儿子做右翼将军,他态度强硬,几乎是势在必得,陛下如果随便挑选一个人做右翼将军,沈关山的人必定不服,很有可能会闹事,只有孟怀古的儿子坐上这个位置,他们才不敢闹,与其说是陛下挑选了孟九思,不如说陛下是逼迫孟怀古出来抗衡沈关山,孟怀古本是文臣,如今孟九思为了武将,文武两边都脱不了干系。”
祁丹朱顿了顿道:“之前朝堂上,文有魏闵德,武有沈关山,如今陛下逼迫孟怀古出山,在文武两边各横插一杠,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稳固朝堂。”
习绿忍不住错愕,半晌感叹了一句,“陛下机关算尽,朝堂上风云变幻,转瞬局面就大有不同。”
祁丹朱说了这么久,似乎有些累了,清澈的眸子一动不动地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长睫偶尔动一下。
习绿添置完熏香,抬头见她苍白着一张小脸,盖着白色的绒毯窝在美人榻上,一副蔫蔫的模样,似是又有些昏昏欲睡。
习绿忍不住道:“殿下,您身上的红疹差不多都好了,要不你出去逛一逛?算起来您也好些日子没有看到君公子了。”
她总觉得祁丹朱最近在屋里呆久了,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的,想让祁丹朱出去溜达一下,说不定人也能快活轻松一些。
“是十七天没有看到先生了。”祁丹朱说起君行之,眼底终于浮现了些许笑意,“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宫。”
习绿愣了一下,这些天祁丹朱从未提过君行之,她还以为祁丹朱早就将君行之忘到脑后了,没想到祁丹朱竟然记得这样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