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曲有银票
薄暮盖下,余晖向天角隐匿而去。
外间,昏鸦争噪。
室内,半晌静谧。
许久,曲锦萱启唇,瑟声答了个‘好’字。
几乎是曲锦萱嘴里的音一落地,石封便禁不住畅笑出声:“好!如今捞了钱在手,连三姑娘都主动送上门来,我石封果然时来运转了,这天不绝我!”
末了,石封急切地拍着胸膛,向曲锦萱保证道:“三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咱们今晚上便趁夜走,待找个离这奉京远些的地方,我便去盘两个铺子,带着手下这些人开间镖行,届时,你便是那镖行的老板娘了。”
“今晚便走?”曲锦萱怔了怔,试探道:“石爷家中,似乎还有位老安人健在?”
对于这个,石封明显是心中早有了安排,他满不在乎地回道:“既得了三姑娘,总要舍弃些什么。我已给我娘留了些银钱,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怕也不便跟着咱们涉远。”
曲锦萱耳管里轰轰然起来。
上世时,便是在石封接人回来的那日,她们才被救下。
而这世,石封因为忌惮来寻乐阳的人,明显打着逃命要紧的算盘,不打算要顾家中的老母亲了,若她劝上几句,又怕惹了疑心与警惕…
曲锦萱敛了下眼眸,澄心定虑一会儿,再抬起眼来,对石封提了个要求:“我要确认我姨娘是否安全无恙。”
石封红光满面,一颗心悠悠忽忽地荡着,听了这话,他笑道:“自然可以,但三姑娘别怪我不近人情,我可以安排你见你姨娘,但最多一柱香的时间。这天时不早,咱们可得收拾收拾,快些赶路的。”
曲锦萱摇摇头:“不用一柱香,我看她两眼就好了。”
这回,倒轮到石封打了下愣怔。
不过须臾,他便漾起笑道:“还是三姑娘想得通透,既是要分离,与亲人临别总是诸多伤感不舍的,还不如痛快些走人。”
说完,石封亲自带着曲锦萱,去了关押苏姨娘的地方。
在那房门口,曲锦萱透过土窗上揭开的一条小缝,看见了苏姨娘。
关了几天的人,双眼窈陷,眼神都有些呆滞了。
苏姨娘也是手脚都被绑着,缩在墙角,身下垫着一丛看起来发了霉的干草。
那股令人掩鼻的霉味,仿佛透过墙渗了出来,令人浑身泛起不适的痒意。
曲锦萱的泪一下子便盛满了眼眶,而立在旁边的石封,却还恬不知耻地向她邀着功:“这几日,我可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苏姨娘,也没让手下兄弟唐突过她,全是看在三姑娘你的面子上。”
曲锦萱感觉到呼吸都有些困难,她牙关紧咬,被缚住的双手曲握成拳,手背的骨节都泛起了白。
若她手里有一把匕首,她会毫不犹豫地,插进这无耻之徒的胸膛之中。
垂睫掩去眸中的恨意,曲锦萱再度问道:“可否请石爷,再带我去见一见乐阳县主?”
美人低低柔柔地,向自己提着请求,直教石封的心神都为之一荡,他这回倒是答应得很爽快:“自然可以,正好,我也要去向县主赔罪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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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封所说的赔罪,倒是真心实意的几句赔罪,乐阳虽心头冒火,但此刻人为刀俎,她也知要收敛脾气,便只不耐地回道:“不必多说了,既是无心之过,本县主也不会追究,你快些给我们解绑便是。”
“这个…请恕在下无法应承。”石封的脸上浮着笑意:“不瞒县主,三姑娘已答应与我远走,晚些,石某会命人将三姑娘那位姨娘也送下来,与县主做伴,相信至多过上个两三日,便会有人寻来了。”
乐阳瞠目,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错子,她撑大了眼去看曲锦萱,却见对方面色虽也煞白,但与那姓石的匪头子说的话却是:“这秘道难寻,县主与我姨娘又都是弱女子,石爷何必这样小心?”
石封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小心驶得万年船,三姑娘不知道这个道理么?”他向前一步,再对乐阳说道:“为免县主贵人多忘事,转头便把我们给抖露出去,再给我们惹来麻烦,在下得向县主讨样东西。”
乐阳皱眉:“什么东西?”
石封道:“讨县主的小衣一用。”
“你!”乐阳气得两肺直炸,咬牙切齿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这匪头子想得真是周全,若当真得了她的小衣,便如同攥住了她的命门子、捏住了她的喉咙管。
回头,她真把他们给供了出去,引得文国公府的人追索,他便是把那小衣扔到乞儿堆里,或是卖予其它无耻之人,亦或是颠倒黑白,说自己闺德有失,与他有什么私情,顺势把今日之事给抹成私奔的由头,那她的名声,当真是跌到谷底,再拉不起来了。
诚然,她并不打算再嫁,可爹爹这些年来,为她的事已经操尽了心。
自己和离,那些碎嘴之人说的难听闲话,可也没少往府里飘,就算爹爹再豁达,终究是她任性在先,若再来这么一出,文国公府的脸都被她丢完了!
乐阳气到一张脸都胀得通红,偏生那石封还伸手撸起了袖子,竟是要直接上手去脱她的小衣——
便在此时,曲锦萱出声了:“石爷,县主贵体,岂能随意触碰?”她细声细气、条条有理地劝道:“石爷方才向县主道完歉,又要再唐突她,岂不是要让县主再记上一仇?不如这样,石爷将我手上的绳解了,我来。”
乐阳听了,也急忙表态道:“她说得对,你若敢碰我,我便一头撞死在这儿,到时候,你们想不给我赔命都不成!”
许是急着了事走人,石封见乐阳这样怒目且坚决,便也没说什么,略一思索,便给曲锦萱松了手上的绑,接着,应乐阳的要求,往后退了几步,不远不近地盯着她们。
在给乐阳除小衣的过程中,曲锦萱自然是看懂了她频繁递来的眼色,可也只能微不可查地,冲她摇了摇头。
上世时,曲锦萱曾在石封手里挣扎过,知道这人虽跛足,但到底是男子,很有几分气力,不是自己能与之匹敌的。
更何况,外间还有汪九那几个,弄出了声响动静,事态只会更糟糕。
这个险,冒不得。
除下小衣后,石封伸手来讨,曲锦萱却再道:“这物,到底事关女子清白,若石爷揣拿着,总是不合情理的,便由我收着罢…”说着,她咬了咬唇,脸上佯露了些羞赧之色:“左右、左右我也是与石爷一起的…”
曲锦萱一幅低眉顺眼的模样,很有甘心认命的味道,直让石封的神魂都飘飘然。
石封用指头点了点手里的木棍,转念一想。
也是,反正这一路上,她都与他们一起。
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子罢了,还能脱得了他们的眼?
得了妥协,曲锦萱与乐阳俱是心间一松,但石封随之而来的催促,却又让二人心间一缩。
乐阳瞬间就红了眼:“对不住,是我害了你…”
曲锦萱摇摇头:“县主无需自责,要不是县主坚持跟着,我姨娘今日…”说到这个,她的声音微微发哽:“我方才说的话,还请县主记在心间。”
乐阳忙不迭许诺道:“你放心,你姨娘我会照拂安置的,我——”
‘笃笃’的声音传来,是等得不耐的石封,用木棍在地上敲了两下。
曲锦萱提起一口气来,强颜欢笑道:“县主不用说那些,我不怪县主的,还烦县主转告我夫君一件事,请他、请他为我捏个急病的幌子…长痛不如短痛,省得姨娘镇日担心记挂于我。”
“三姑娘,天已经黑了。”石封再度出声提醒道。
曲锦萱吸了吸鼻子,与乐阳低低地说了声保重,便起身走了。
临走前,借着身子的遮掩,她在乐阳的发上,顺走了一根簪。
第24章 鬼迷心窍 我想给夫君生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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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 露水浮地。
林道阒静,只偶尔能听见鸱鸮懒懒的咕咕声,或是远处传来的蛙鸣。
不久后, 有马蹄声近, 几匹喷着热气的马穿过夜色,闯进这片林。
那几匹马的背上, 坐着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中间,还围着辆布盖马车一起行进。
月光下,领头的凸肚汉子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揩了揩鼻后,他低声骂道:“他娘的, 早知道是这样, 直接把人给甩了就成,哪用费老鼻子劲去挖坑截人, 现在好了, 剩下的钱也没能拿到手,慌里慌张跟逃命似的。这大晚上赶路,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事儿。”
在他右侧, 满嘴胡髭的汉子也皱起眉来:“可不?老子都困疯球了, 这破马也没提前喂,这会儿无精打采的。”他瞄了身后一眼, 咕哝道:“老九,你说石老大怎么半天没声响,不会是在里头快活罢?”
说完这话,二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个不怀好意的笑。
汪九说道:“上马车的时候, 那小娘们儿可碰都不让石老大碰的,他还说是咱们绑了那小娘们儿,人跟他置气呢。”
说起这个,胡髭汉子发出声冷笑来:“谁知道这话是真是假?要我说,就是他自己瞧中了那娘们儿,想据为己有。你想想,真是姘头旧识,能对他冷淡成那样?”说着,他向后方抬了抬下巴,对汪九道:“要不你去问问,能不能停下来歇会儿?骑了这么久的马,硌得老子屁股都疼。”
汪九点点头,将马勒停,又转了马头,去那马车旁问道:“石老大,咱这走了也挺长一段路了,不如停下来歇歇马?再这样走下去,这几匹畜生恐怕要尥蹶子了。”
过了一小会儿,里面的人才回了声:“好,那就停一会儿。”
车队叫停,一行人陆续下了马,拐到野林旁边的空地里燃起篝火。
中间那辆马车,也掀开了车帘,先是钻出个儒衫男子,他拄着根木棍下了车辕,接着,那马车中又弯腰出来个云鬓美人。
身形婉转,宫腰楚楚,朦朦的月色罩在她身上,如烟霞轻笼。
围着篝火的几名壮汉看得眼睛发直,皆是暗地里咽起了口水。
曲锦萱埋着头跟在石封身后,感受到那几人的眼神,石封特意寻了个离那篝火有几步距离的地方垫了块布,才让她坐下,歇息透气。
坐下后,又对她嘘寒问暖,看起来,真是各种体贴。
因为方才在车上多灌了几口水,石封对曲锦萱道:“三姑娘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曲锦萱点点头,瞧着无比乖觉。
石封瞄了眼汪九,示意汪九留意看守,汪九摆摆手:“头儿去就是,这小娘儿们软手软脚的,给她跑一柱香的时间,她也跑不出咱哥几个的视线。”
石封仍在原地踟蹰。
曲锦萱乖乖地,把一双腕子伸到了跟前:“石爷若不放心,可以绑着我的。”
心思被识破,石封讪讪一笑,反而不好意思了:“三姑娘多想了,我只是怕你坐在这处着凉,想着是否要去车上给你拿件外裳披着的。”
曲锦萱收回了手,也不答话,兀自抱膝静坐。
等石封拄着木棍离开一会儿后,曲锦萱往篝火边瞟了几眼,看得出,脸上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汪九见了,便冲她晃了晃手里的酒囊子,调侃道:“小美人儿,怎么着?你也想来点儿暖暖身子?”
曲锦萱摇了摇头,问道:“你们饿吗?马车上有干粮,我可以去给你们拿。”
“干粮?”汪九愣了愣:“什么干粮?出发都匆匆忙忙的,石老大去哪儿置备的干粮?”
曲锦萱抿了抿唇,面容无害、语气真诚:“有一个包袱,看起来沉甸甸的,瞧着,像是裹了干粮。”
“呲——”对侧,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的胡髭汉子嗤笑起来:“敢情他吃独食呢?哥几个赶大半夜的路了,肚子早饿到前胸贴后背了,他也不拿出来给大伙儿分着垫个肚子。”他站起来,指了指曲锦萱:“你,去里头找出来,老子饿到人都虚了,干喝酒有什么意思?来两块干粮,正好也垫巴垫巴。”
在几人炯炯的注视下,曲锦萱爬回了马车,不多时,便抱了一个包袱下来,只是脸上的神情,不是太对。
胡髭汉子走了过来,嘴里还哼笑着:“怎么?又舍不得给爷几个了?”
曲锦萱瑟缩了一下:“这里头…好像不是干粮。”
正巧石封解手归来,一见曲锦萱手上的包袱,顿时急得高声大喝:“快放下!谁让你动的?!”
他这么一声,顿时把篝火边的几人都给喊起来了,胡髭汉子更觉有异,大跨了几步,一把从曲锦萱手中夺过那包袱,三下五除二地打开一看,那里头,竟全是白花花的银锭。
汪九自然也看到了,他结巴道:“这、石老大,这哪里的银子?你不是说没收到主顾的尾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