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曲有银票
听了这问,徐嬷嬷脸上的笑僵了僵,旋即作势抚平袖口,用常音回了句:“也是道听途说罢了,不曾见过的。”
说完这话,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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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膳后,曲锦萱正与桑晴调着一款眉黛膏,桑晴不知怎地,心不在焉频频出错,还险些摔了一只瓷罐。
曲锦萱看了她一眼:“你怎地心神不宁的,可是身子不爽利?可要早些去歇息?”
桑晴摇摇头,她手里拿着块布巾子在拭着瓷罐,半晌,忽然嗫嚅首开口道:“夫人,今日在那园子外头,奴婢瞧见个事儿,不知要不要与夫人说。”
曲锦萱正拔着青黛粉,闻言,手下略顿了顿,抬目问道:“何事?”
桑晴忸怩着,脸都憋红了,她小声道:“是、是一件腌臜事儿…”
原是下午,桑晴带着曲府一对小兄妹回扶霜院的路上,经过一片假山时,无意间瞥见有小厮和丫鬟在私会,飘到耳际的,尽是些不堪入耳的淫词浪语,吓得她立马带着人改道,往另一条路回了。
曲锦萱眼底微露讶异:“你可识得那小厮?”
桑晴点头:“是个话多眼泛的,最喜凑热闹,闲时常与另外几个小厮到处遛达,很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她咬了咬唇,提议道:“不如、不如奴婢去与徐嬷嬷把这事儿说一说,让嬷嬷尽早把他们几个给轰出去,省得他们总这样肆行妄为,太不像话了。”
曲锦萱心下自思一会儿后,秀眉微拧:“嬷嬷之所以给待霜院加了护卫,应当也是知晓这事儿的。”她沉吟道:““嬷嬷处事谨慎,自有决断,此事…你我便当不知罢。”
桑晴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应下了。
曲锦萱眉目含笑:“你也许久没有休息了,明儿开始歇几日,回家陪陪你爹娘罢。我身边有巧茹在,你不必担心。”
“歇一日就够了,我明日吃完晚饭就回。”桑晴嘻嘻笑着:“比起爹娘,我更舍不得夫人。”
桑晴这话,真情实感,并不作伪。
她不是曲府的家生子,是因家中贫困,才入了曲府为婢。
说起来,桑晴自小与曲锦萱为伴,和她待的时间,比家中父母要长得多。
对桑晴来说,与曲锦萱感情之深厚,便是家中父母也难及的。
主仆二人就着灯烛,说说笑笑地又忙活了一会儿。
曲锦萱渐觉倦意上涌,打了个呵欠。
桑晴立马关切道:“夫人可是累了?不如早些安置?”
眼皮确实发沉,曲锦萱才想应,可瞧了眼更漏,竟才戌时三刻,便摇头道:“不急,我调完这款眉黛再歇。”
她揉揉眼,打起精神继续做活,可才撑了不多会儿,那眼皮直往下坠,视线也发朦。
瞧见她的困乏样子,桑晴劝道:“夫人近来日日忙于这些脂粉膏子,定是累着了,离那容馥斋开张且有一段时日呢,夫人何必这样拼?您的身子骨会受不住的。”
曲锦萱坚持:“无妨,时辰尚早。”
怎能不拼?她欠乐阳县主的,实在太多了。
那容馥斋,她提过几遭,说那股成要重新分割,可县主每每都给搪塞过去了,倘若多说两句,县主还会佯怒,说自己不拿她当朋友,总是计较那些小事。
她着实不知怎样应对,只能在容馥斋的事情上,倾尽所能了。
见曲锦萱硬挨着,桑晴发了急,摁住她的手,嘴角微抿:“不行,夫人得答应我,明日您也和我一样歇一日,不许再做这些。”
曲锦萱被这孩子气的举动给逗笑了,眼底露出无奈笑意:“好,我答应你。只是今晚,我还是得把手上的活儿做完才行,明儿你回家前,安排人替我送到容馥斋去。”
桑晴面露纠结。
曲锦萱安抚她:“很快的,最多两刻钟,待我调好色便成。”
“好罢。”桑晴无奈应了。
滴答的更漏声中,桑晴陡然想起来问:“少夫人今日来,可是说姨娘的事?”
得了曲锦萱的默认后,她恨恨地咬牙:“老爷那样的,着实叫人齿冷。”
曲锦萱的眼睫,微微动了下。
照实说,今日之事,她虽感寒心,却并没有多少意外。
而长嫂未曾来时,她每每想到这些,也是有过嗓子干灼的时刻。
其实,经了好些事,她心里是清楚爹爹为人的,只到底是血缘至亲,她以为心里仍抱有一丝祈望,也曾为了那祈望辗转反覆。可今日,当在长嫂口中听到转述的话后,她发现自己竟然,也并不那么难受的。
接受她们母女在爹爹心中没什么份量这件事,原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相反,她在白日的那场沉默间,忽而读懂了娘那日的心绪。
是轻松、是解脱。
除此之外,再多的情绪,都属多余的馈赠。
如乐阳县主所说,若是姨娘对爹爹真有感情,而爹爹又并无其它妾室,凭娘的姿色,如有心当个不安分的,笼络住爹爹、哄得爹爹相护,也并非是办不到的事,可这么多年,娘连娇都没有向爹爹撒过,也足可窥见娘的心意了。
耳旁,桑晴还在嘀咕:“夫人觉得,老爷会给姨娘风光大葬么?”
曲锦萱笑了下。
当然不会,以她对爹爹嫡母的了解来猜,他们最终还是会敷衍了事。但她提出这个要求,也不是真为了要让曲府给办什么风光的白事。
她要的,是那副棺椁。
曲锦萱在舂盆中加入调好的花汁,手下慢慢旋搅着,口中轻声回道:“那不重要的。”
桑晴略一琢磨,便也想通了其中的事,她喃声道:“办过白事,官府销了名籍,便能用新的身份了…”她叹了口气,继而嘟嚷道:“就是姨娘以后去了泽阳,这山长水远的,您与姨娘要想见一面,可太难了。”
边说着,桑晴边摆弄着倭口瓷罐,她把掌心大小的瓷罐在桌面一字排开,忽而眼睛一亮:“有了!若是姨娘寻了新的夫家,夫人也就有新的背靠了,到时候,让爷带您去泽阳看姨娘。”
曲锦萱手下放缓了些,神色恍了片刻。
夫君连曲府都不愿与她同去,又何况是泽阳呢…
她摇头一笑,不抱希望:“只要知道娘过得好,就足够了。”
虽日夜悬望,唯求亲人平安。
桑晴却不肯放弃,一本正经给着希望:“说不定、说不定日后等您生了小主子,爷便会像少夫人说的那样,慢慢转变呢?”
曲锦萱哭笑不得地,嗔了桑晴一眼:“越想越远了。”
她拍净舂棒上黏的粉屑团,用竹匙舀着,摒息凝神,逐一将瓷罐填满,再用扁柄压实。
许是夏夜闷热,待做完这些精细活后,她的鼻尖都沁了些细细的汗珠子。
被桑晴催着净过手脸后,曲锦萱更衣躺在榻上,仅于几个呼吸间,便入了眠。
梦中,是个半阴半晴的天,白纱般的雾蔼,将赤日笼在身后。
碧空之上,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鹤在盘旋巡梭。
那仙鹤盘旋几圈后,蓦地瞅见了她,继而发出一声喜悦的高鸣。
接着,它掠过长空,遥遥飞来。
落地之后,体态神气、身姿修长的仙鹤,迈着癯足走近她身旁,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小臂,尔后,将嘴里衔着的、一枚泛着莹光的珠儿悬到她跟前。
她懵懵懂懂地伸臂接过。
那珠儿琉璃般剔透,透过珠壁,能看见七彩之色在当中莹莹流动。
似是领会了仙鹤的示意,她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抚了抚那珠壁。
‘喀嚓’的声响传到耳边,那珠儿乍然在她掌心现了裂纹,各色莹光如枝蔓一般,争相凝成一束,破壁而出——
也便在在此刻,天际晴雷乍响,隐匿已久的千万道金光撞碎云雾,金箭四射,烈阳横照于空。
而那束金光,则于顷刻间,便在她眼前生成了一株郁葱的小树。
赤日映照之下,微风摇着树梢,树叶之间,有碎金浮动……
第30章 僵持 内子性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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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曲锦萱难得起了个晚。
用过午膳后,她便歪在靠窗的软榻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牖打在小几上, 让人浑身懒懒的, 动也不想动。
就那么放了半晌的空后,曲锦萱打起精神来, 寻了一沓木浆纸, 比完大小对折过后,便静下心来,抽了把短匕,沿着那折缝划开。
“——夫人,您本家兄长来了。”
巧茹丫头年岁尚小, 性子较桑晴要跳脱些, 听了前厅的人来报,还以为主子娘家来人, 是有什么头等重要的事, 便小跑着扬声传话。
人还未至,声音先来,十分突兀地划破室内平静, 吓得曲锦萱手下一颤, 那锋利的刀刃一偏,左手的虎口处便见了红。
“呀, 夫人受伤了。”撩帘入内后,巧茹见状,手忙脚乱地去寻药箱子。
该是意识到自己方才声音大了些,吓着了主子,上完药包扎好后, 巧茹愧疚至极,泪濛濛地请着罪:“是奴婢错了夫人,夫人骂我罢、罚我月俸罢,不然奴婢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曲锦萱摇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分了心。”
她下了软榻,入里间换了身见客的衣裳,便去了前厅。
曲砚舟负手立在前厅中,几乎是眼也不眨地盯着她走近。
待人到了跟前,他一眼便瞧见那裹着纱布的手,眉间立时打起结来:“怎地受伤了?”
“一时粗心罢了。”曲锦萱岔开话题,问道:“兄长怎地来了?可是有事要寻我?”
曲砚舟盯了她两瞬,并未立马答话,而是看了跟在她身后的巧茹一眼。
早在听到他来的消息时,曲锦萱心中便有了三分了然,是以看了他的眼神示意,便出声支开了巧茹。
厅中唯胜兄妹二人。
曲锦萱伸手示意了下:“兄长请坐罢。”
曲砚舟静身不动,他仍是定定地盯着曲锦萱,眼中黑漆漆的,瞧不清是什么情绪。
对此,曲锦萱习以为常。
说起来,她这位嫡兄,也是对她好过的。
犹记得幼时,嫡兄还是位温和可亲的兄长,会维护她、上元社火中秋灯市这样热闹的节日,也会带着她和嫡姐一起出街。
嫡姐每每对她嫌弃不已,兄长都会温言良语、循循善诱,甚至在嫡姐欺负她时,他也会出手相帮。
记不清是从哪时候开始,许是意识到嫡庶之差,又许是被嫡母和嫡姐所影响,他突然变了态度,再遇见她时,便开始冷脸相对,要么一言不发、理都不理,要么,就死盯着她,好半晌也不说话,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对她的嫌恶与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