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曲有银票
汪由僖哪敢有半分不满,当即便撑着脚踏子起了身,上前去服侍起来。
隐蔽处,杜盛面皮抽了抽。
这对贼夫妻,好壮的狗胆、好大的口气…
果然,在杜盛回到会馆,将查出的所有事报予姜洵后,姜洵面色霎时转冷:“好得很,算计到我头上来了,我不好生回报一番,岂不辜负了他们这番良苦用心?”
将将说完这话,便听到门外孙程发出的特殊信号。
隔着漆纱窗纸,游渺盈盈媚媚的的声音传了进来。
姜洵并不允她进来,只问道:“何事?”
游渺便娇着嗓子扬声道:“大人总是饮酒,对身子不好,奴特意煲了银耳雪梨汤,送来给大人润润。”
姜洵:“放门口。”
外间静了几息,窈窕有致的女子身影,及云鬓的影子仍是虚虚地帖在门窗纸上,游渺明显一步都没挪。
几息后,她的声音再度响起,还带了一丝相熟的娇嗔:“大人可是在忙?可需奴进去帮您松松筋骨?或是、或是奴帮您研研墨也好呀?”
这回,姜洵直接一语不发。
等了片刻,游渺的声音小了些,变得干涩、亦透着股娇羞:“那奴先走了,大人莫要太晚了,奴、奴在房里等着大人…”
门窗之上的虚影拉远,是人已离开了。
杜盛去门外取了那碗银耳雪梨汤,快速验过后,抽了抽面皮:“主子,这里头有催.情药。”
笃笃笃——
孙程敲了门进来,禀道:“尹大人与戚大人来了。”
挥退杜盛,姜洵颔首道:“请进来。”
须臾,尹泓通与戚蒙昭入了书房。
见这二人面色凝重,姜洵也不做寒暄,直接问了来意。
尹泓通率先开了腔,他道:“姜大人上回给的筑堤记录我与小戚大人都看过了,那修缮薄做得极其潦草,这几年的溃堤排查都是缺失的。我二人深入探讨了一番,依次数来看,那莒河的堤坝溃得如此频繁,原因,应当有二。”
见他有些沉吟不决,姜洵回道:“我的人在外面看着,尹大人但讲无妨。”
听他这么说,尹泓通便也放了心,肃言道:“原因之一,是与莒河相邻的北浔江,早年间也发过一回洪,那次是毁了大片农田的,应是漫过的河水掺了泥沙流入莒河,便使得莒河河底的泥沙淤积过高,那河床,自然也就日渐增高,遇上汛期,洪水便会奔流四溢;其次,便是我等怀疑那堤坝内,有白蚁穴,且为数不少,若这几日再下雨,恐怕、恐怕那堤坝,极有可能会再度溃塌。”
一旁的戚蒙昭年轻些,性子也急躁些,急忙接嘴补充道:“莒河附近的几片村庄,陆续有灾民搬回原址,我与尹大人试着劝了几户,想让他们迁离那处,可、可他们说、他们说、”
“他们说前些日子已选了祭口给那河神,河神已经收了,且对那祭口很是满意,让他们再不用担心洪水会来。”姜洵声音淡淡,接着戚蒙昭的话说完。
“对!就是这样!”戚蒙昭气到脸都发青了:“说是那个劳什子慈婆婆挑的人,还说那慈婆婆是新霁圣使的大弟子,也是半个仙人…那些村民简直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了!”
见戚蒙昭这样激动,尹泓通虚咳了声,劝道:“这些灾民大都是目不识丁的庄稼户,屡遭洪灾毁屋毁田,这宁源官府又不作为,他们无奈之下寄望于神佛,也是情理当中的事,小戚大人莫要动怒。”
戚蒙昭俊脸通红,忙分辩道:“并没有责怪灾民的意思,下官、下官这也是着急…”
尹泓通招了招手,示意他镇定些,又转头去与姜洵解释道:“姜大人莫怪,小戚大人是戚老天官之孙,自小跟着老天官耳濡目染,也是通晓些天象的。据他观察,今日晚间极有可能再降暴雨,保险起见,最好能让村民迁移出来。”
二人前前后后说了一大通,桌案之后,姜洵敛着眸,微微皱起眉心,似是陷入驰思,久久没有作答。
这幅样子,在年轻气盛、心气梗直的戚蒙昭看来,便是漠不关心。
误以为姜洵不想理会,心急火燎之下,戚蒙昭想到方才那妖妖娆娆离开的女子、又见到他桌案之上摆着的甜汤,一时血冲了脑门,便率性激语相讽道:“于姜大人来说,百姓的安危哪里比得过他饮酒作乐要来得重要?依下官来看,姜大人这心里怕不是嫌我二人惹烦,阻着他去抱美人罢!”
这话委实过了火,引得尹泓通立时皱眉:“小戚大人慎言,你这便忘了么?若不是姜大人,咱们连那筑堤簿子都拿不到手,还有,若不是姜大人引得那些人放松了警惕,咱们出入都要被人盯着,哪里能像现在这般自由?”
尹泓通到底是比戚蒙昭要年长许多,心中,是猜到了他为何会这样失态的。
说起来,莫讲戚蒙昭了,就是他自己,在这回同来宁源之前,也曾对这位所谓的姜大人有过偏见。
想当初,听闻是与这位一起来治患,他心里头还暗暗叫苦过,本以为这所谓的姜大人是个极会摆架子的,可接触了方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位,虽称不上有多谦恭,却也并非他想象中的孤高傲岸、妄自尊大。
与世家出身的戚蒙昭不同,背景简单的尹泓通为官这十数载,除了靠学识外,还要靠眼力靠悟性,鉴貌辨色这种事早便融入骨血、化作本能了。因而毋须多言、甚至连眼风都不用打,他便看懂了姜洵在面对宁源一众官吏时,刻意浮露出的那番奢靡言行,是在作障眼。
这会儿,经他厉声提醒,戚蒙昭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确实过激了些。
青年一张俊脸再度憋得通红:“抱歉,是下官失态了。”
戚蒙昭认着错,而尹泓通,则开始揣度起姜洵的心思。
认真论起来,要想让那附近的灾民都迁离,只能官府出面,可一来,这宁源官府在当地百姓中的公信力着实是差,百姓不一定会搭理;二来,若他突然出面,要求宁源官府疏散灾民,那他这些时日在汪由僖等人跟前扮出的、那幅不理事的模样,便等于是自动揭破了;再有便是…
尹泓通看了看外间斗大的日头,迟疑道:“这事,原也是我二人推测罢了,并无实证——”
正说着话,外间敲门声响起,孙程再度进来禀道:“主子,季大人求见。”
“请。”
听见季岫来了,尹泓通忙问道:“姜大人,我二人可要回避?”
尹泓通想着的是,这宁源官吏上下都是沆瀣一气的,若看见他们三人在一处正经议事,多半会生疑。
可听姜洵说了不用回避,他与戚蒙昭面面相觑,不知这里头卖的是什么关子,也只能仪言,坐着不动了。
心事重重的季岫推门而入。
发现房内不止姜洵一人时,他也怔了怔:“下官可是打扰到几位了?”
姜洵给他示了座,并说道:“季大人来得,正好。”
见季岫不解其意,姜洵提唇笑了笑,望向尹、戚二人:“烦请二位大人将方才与姜某人说的话,再转述季大人一回。”
尹、戚二人又是互相对望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正是依违不决之际,又听姜洵说了声:“季大人乃是清正爱民之人,二位放心便是。”
听了这样的话,尹泓通与戚蒙昭这才将心放了下来,二人将方才的一番预测,原原本本地,再与季岫说了一遍。
季岫听罢,心中顿时高高吊起:“二位大人所言当真?”
“季大人在宁源为官数十载,尹、戚二位大人所言,有几分可信,季大人还分辨不出来么?”姜洵静静地盯着他。
季岫一颗心突突乱跳起来。
说起来,他在宁源为官数十载,宁源官场靡乱至斯,而他力量薄弱,只能勉力做到自持自戒,保自己一身清正,莫要屈从邪曲,可若想改变些什么,却好比蚍蜉撼树,加之他身负人可告人的秘密,事事无力出头、亦不敢出头。
可方才,听了尹泓通与戚蒙昭之言,他心间很是骇然,他在宁源这么多年,每场洪灾能夺走多少人的性命、冲垮多少头家、毁掉多少农田畜牧,他是最为触目惊心的。
怪道那堤坝年年溃塌,他早便提出过质疑,疑那修缮之人根本未曾认真探查过,可汪由僖等人却置若惘闻,压根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道是溃了便补、哪段塌了补哪段,排查巡探之事从未着人去做过!
以往无人预知便罢了,眼下水部司与都水监的两位大人俱在,并做出了那样的预判…
季岫猝然离了座,面容恳切:“敢问姜大人,此事,下官可能出些力?”
姜洵抬起目光,微微一笑:“自然,这事,需劳几位大人同心合力,才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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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时分,宁源城上空便聚积了层层云片,空气也逐渐变得闷热潮湿起来。
接近戌时,一场雨,缓解了这阵闷热。
那雨先时,是淅淅沥沥的雨柱,不多时,便转为了滂沱大雨,跟着夜幕一起逼压着、罩住了大地,爆豆似的雨点砸在干焦的地上、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夏日的雨夜,总是最适合睡觉的。
深夜,日间好不容易把姚氏给伺候舒坦、哄开心了的汪由僖,正瘫在榻上睡得喷香,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连着砰砰砰的敲门声,把他给从梦里给吓醒了。
姚氏搡了搡汪由僖,汪由僖再是不愿,也只能撑着眼皮子起了榻。
才拉开门,还没看清人,他劈头盖脸便怒斥道:“大半夜的吵什么吵?你娘老子死了不成?这么大雨,死了也得明天盖土下葬!”
不分丝缕的雨幕下,曹正澹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也没有心思去理,他慌得不行:“汪大人,方才有人来报,说是莒河又决堤了!”
第34章 沾光 夫君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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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音才落, 天际雷声滚滚。伴着那雷声,城郊的方向,一声巨响传来。
汪由僖心间一跳, 与曹正澹双双对视一眼, 二人皆是打了个激灵。
这么大的声响,怕不是冲开了个大口子。
汪由僖着急忙慌地披整好衣衫, 和曹正澹一起, 往城郊赶去。
被冲断根的大树、被漂毁的农田、甚至是各色炊具衣物与房梁断木……这一路所见,于他们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独独少了的,却是那阵响彻天际、令人心烦的哭喊与哀嚎。
除了在浅水区装模作样亘来亘去的小吏们外,漾来漾去的水声之下, 城郊尤其静得有些诡异。
脸色发黑的曹正澹惊恐万状, 吓得嗓子都在抖:“汪、汪大人,不、不会都淹死了罢?”
那一片村庄本就是人户密集之处, 足有数千人口, 这要真的都被淹死了,他们真就焦头烂额、不好交待了。
宁源一众官吏抓耳挠腮几个时辰后,天光渐亮, 湍急的洪水终于趋于平稳。
正是疑惑一筹莫展之际, 黄浊的、 半人多高的水面之上,一梭木筏子向他们驶了过来。
看清木筏子上撑篙之人后, 汪由僖大感惊诧:“季通判?”
季岫将将停稳木筏,便也看向汪由僖:“汪大人,下官已照您的令,提前将莒河边的百姓都迁离了。现下百姓们都感激庆幸,等着向大人您道谢的, 您快随下官去罢。”
汪由僖听得满头雾水:“……你说什么?”
季岫只道:“大人先上来罢,下官带您过去。”
汪由僖最是惜命之人,因素来与季岫不对付,故他第一反应,是怀疑这人中途会把自己给掀下去。可对季岫口中的感激和道谢,他又迫切想知道这是在卖什么关子。是以,汪由僖略一思忖,唤了手下的小吏另支一筏,这才放心地,跟着季岫去了。
片刻后,他们到了一片地势较高的山林前,木筏子还没停稳,坡上突然聚集起一从又一从的人群,不管是七老八十的翁媪、还是将将出世的幼儿,都有。且自那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阵阵欢呼来。
汪由僖就那么愣愣怔怔地,在百姓的欢呼声中上了岸,听百姓们讼扬自己是救民于水火的仁官、好官、真正的为民的父母官。
源源不断的、感恩戴德的好话不停灌入汪由僖耳中,他被百姓们簇拥到了中间,脚底像踏在云泥之上、整个人都开始晕晕乎乎起来。
汪由僖正是飘飘然之际,又有几梭木筏子驶了过来。
定晴一瞧,是姜洵等人。
几人上了岸,也是一通夸赞先扔到汪由僖身上:“汪大人明见万里、视民如子,实在是我等的表率,本官敬佩!”
汪由僖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要向季岫问一问这当中的来因去脉。
季岫也还以一脸疑惑:“下官是按汪大人您的意令办事,您忘了么?是您与下官说,这莒河又要溃堤,让下官赶紧把村民百姓们都给疏散到高地来。”
汪由僖错愕不已:“我何时与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