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曲有银票
魏修犹陷于梦魇中,任许昭容怎么推都不醒。
魏修后宫的妃嫔并不多,这许昭容是自其登基后,便入了后宫的, 也算是后宫中的老人了。近身服侍魏修这么些年, 还是头一回见他发这梦魇,头一遭听他这样语无伦次。
像是、像是发了癔症似的……
被自己这一想法吓到, 许昭容待想叫宫人进来, 又怕被听去什么秘辛。
她想了想,披衣趿了鞋下榻,去桌边摸了盏放凉了的茶, 回身泼在了魏修脸上。
这回, 魏修终于止了动静,浑身打了个激灵后, 缓缓睁开了眼。
魏修的眼中,一派浑浊与迷茫。他盯着榻顶的承尘看了会儿,才转向焦急唤着自己的许昭容:“你是?”
“陛、陛下?您不识得臣妾了?”许昭容重重怔住。
四下寂寂,君王所宿之处,连夜巡的宫人都是提着脚后在走路, 内殿中,安神的龙涎香,在空中缭绕。
足有一柱香的时间,魏修的魂思才堪堪回转。
他起身,用手抹了把脸:“爱妃,你这是作甚?”
见他回了神,许昭容心间一松,又急忙跪地请罪:“陛下方才梦魇了,臣妾怎么唤都唤不醒,唯恐陛下有事,便、是臣妾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魏修温声:“无妨,你也是护朕心切,起来罢。”
许昭容谢过恩,起了身。
在为魏修净着脸时,许昭容突听他问了句:“爱妃,你可曾见过朕那位皇兄?”
许昭容愣然,旋即点了点头。
自然是见过的。
桓章帝面容俊美、身姿英伟,是一众官家贵女心中的檀郎。性子虽冷峻桀骜了些,可素来那样的郎君,才最是勾女子心弦的。
更何况那位郎君,还是一国之主。
说起来,她也曾向家中长辈求过,想要入先帝后宫的。只可惜先帝先时醉心沙场、一心攘夷安边,根本不近女色。
而在娶了姜氏女为后,先帝后头几年虽也不睦,但桓章帝却也不耐后宫有旁的女子。后来,先帝后感情升温,桓章帝眼里更是容不下旁的女子,直教不少贵女都哭湿了枕巾。
许昭容疑惑:“陛下为何这样问?”
魏修的神色有些失魂落魄:“朕方才……梦到他了。”
许昭容心间咯噔一声,矍然记起自己方才听到的呓语来。
她惊出一身冷汗,却不敢显露半分,只柔声道:“可是近来朝中事多,陛下过疲了?”
魏修仍有些怔忡,他抚额道:“忧心之事却实不少。近来边事有异,长畴又不安分了。宁源又出了那事……还有洵儿,他头回出远差,便负了伤。现他远在宁源,朕虽日夜悬挂惦念,却也鞭长莫及。没能将洵儿给看顾好,朕属实……愧对皇兄。”
许昭容心念微动。
姜洵如何,她自是不关心的,可……
许昭容斟了杯茶奉给魏修,又佯作不经意地问道:“太子殿下颖悟绝伦,何不让殿下为陛下分忧?”
魏修啜饮过茶水,只叹道:“此事,不是他能解得了的。”
许昭容放下茶盏后,顺势偎进魏修怀中,细声关切道:“陛下这些年为国事操劳,近来白发都多生了几根,夜里睡也睡不安稳的,臣妾瞧着,很是心疼。”
梦境骇然又激荡,追忆的往事亦过于拔动心绪,这会儿,听了怀中佳人温柔如水的关切,男子多不设防。
帝王,亦不例外。
魏修心中甚慰,他与许昭容剖露着心迹:“安儿他……虽勤勉笃行,可于国事上,到底还是年轻了些。”
听了这话,许昭容眸中一闪。
她离了魏修怀中,跪坐到他身后,一边抬手为他松着头穴,一边徐徐说道:“臣妾、臣妾近来听闻了一些事,与太子殿下有关的,只是……”
魏修眉目微动:“何事?”
“臣妾不敢开口。”
“你说便是,朕恕你无罪。”
许昭容声音吞吞吐吐地:“前几日皇后娘娘办了场赏荷宴,邀请了不少官家贵女的。曾有人见过、见过丁府那位表小姐衣衫不整地,从东宫就近的春弈园出来,随后没多久,殿下也自那园中出来了……打那之后,总听人传闻、传闻殿下与那位钟姑娘往来密切,且近来,那位钟姑娘总有借口往东宫跑……”
说完这些,许昭容又立即追说道:“都是些欢喜乱嚼舌根的宫人乱传的,殿下最是克谨持正之人,怎会行那等败德之事?定是与钟姑娘碰巧遇见罢了,且他们还说……”
“还说什么?”魏修沉声追问,面上已是薄怒隐隐。
许昭容听出来了这话中的怒意,她眼中的笑意流露到唇边,话语却仍是犹疑:“还说殿下也总往宫外跑,也不知是去会那位钟姑娘,还是、还是另有去处……”
魏修顿时头痛欲裂,整个人神思乱撞,心间那气怒,更被放大了许多倍:“岂有此理,真真岂有此理!”他拍得床榻抖震不已:“若这些传闻为真,他这私德,真是败坏得没边了!赋儿尚在舞勺之年,亦知要与宫女避嫌,他竟这般作派,如何驭人臣、牧万民,又如何担当兄弟的表率?!”
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许昭容更是眼露精光。
陛下这后宫不盛,且帝后多年和睦,那魏言安又是嫡长子,故储君之位,自然无人与能与他争夺。
可近来,情势有些不同了。
往前每月泰半的时日,陛下都是留宿于那正阳宫。可近来,陛下往正阳宫跑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
不难看出,帝后的关系,生疏了。
想来,除了与陛下方才做的梦有关系之外,再有,便是宁源那事了。
听闻宁源这回逮的郡守,竟在牢中攀咬了他自己那位丈人,亦便是荣州都督一口,告其贪赃徇私,一连检举了好几堂子事,甚至连南省的罗尚书都被牵扯进去了。
虽这些人极力撇罪,可那些事的影响着实是大,且御史台揪着不放,几位老臣也是死盯着,是一定要个结果的执着样。
这些事,要说对傅皇后没有影响,她是不信的。
若是皇后失势、东宫那个被废,按行第来算,接替那储君之位的,定然是她的赋儿资格最前。
这样想着,许昭容的心思,彻底活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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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魏言安被宣到东阳宫,给魏修骂了个狗血淋头。
虽他再三否认自己行为不端,可魏修却不似之前那般对他偏听偏信,而是举了不知自何处听来的、有鼻子有眼的事迹,直将他斥得头都抬不起来。
打那日后,隔三岔五地,魏言安便会挨训,即使是早朝时,当着满朝文武,魏修也不给他留面子,好几回都让他下不来台。
这日,再度于东华宫中,恭恭谨谨地听了半日训后,魏言安一出东阳宫的门,脸便阴沉了下来。
听了半日的指摘,魏言安一腔火气憋在心间,他气冲冲地走着,行步间鞋履踩地的声音都有些过响,急需寻个发泄的途径。
他微微侧头,吩咐近侍:“去准备下,孤晚些要出宫。”
近侍低声询问道:“殿下这回是……”
好几个名字在魏言安舌间跳动,他暗自挑选着,脑中,浮起个妖妖娆娆的身影,及一双秀媚含情的丹凤眼来。
某些画面冲入脑中,魏言安顿时骨肉浮酥。
他低声道:“要前些时日,任二举荐的那个。”
近侍会意,领命去了。
心间惦记着美事,魏言安面色微霁。
而在离经东华宫不远处,行至檐下一拐角时,有人与他迎面行来。
来人头戴对角方巾、身着一袭玄青道袍,嘬腮帮、一张马脸寡白欣长。
停下后,那人笑模悠悠对魏言安拱手:“老道见过太子殿下。”
“新霁圣使不必多礼。”魏言安换上笑脸,客套地问:“圣使这是欲往何处去?”
那新霁圣使微微一笑,直言道:“不往何处去,老道久侯殿下多时,是特意来寻殿下的,不知殿下此刻可有空档,与老道闲聊几句?”
二人对望须臾,魏言安敛起笑意。
未几,他与那圣使到了一隐蔽之处。挥退左右后,魏言安语调古怪:“不知圣使有何等指教,孤,洗耳恭听。”
新霁圣使笑道:“今日,殿下受委屈了。”
魏言安攒起眉来,面色再度微沉。
对方不卑不亢、不疾不徐:“老道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想提醒殿下一声,后宫那位许昭容,连着整个许氏一族,可盯了殿下许久了,殿下行过的一些事,他们可是握了好些证据的……近来陛下总爱往那柔福宫去,六皇子更是日日去请安,听说一待便是好几个时辰……”
经由这圣使的话,魏言安又想起方才自己被训的狼狈场景。他眸子眯起,眼中浮起暴虐之色,却又听那新霁圣使继续说道:“近来,老道夜窥天相,观得帝星黯淡,又探过陛下之脉,嗅得龙气已尽,便知这天下,该易主了。”
“圣使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魏言安直直盯着他,口吻重了几分。
新霁圣使面色坦然,不见惧意。
魏言安静凝他片刻,尔后,目光闪了闪,问道:“圣使,可是心有所求?”
新霁圣使微微一笑:“老道所求的,与殿下相近。区别不过是殿下喜欢那人的女眷,而老道我,想取那人的命罢了。”
魏言安敏锐地动了动眉,他眼神微妙,存了几分试探的心:“圣使……与那人有仇?”
“不共戴天之仇。”
这句话,字腔颇重。
魏言安眼中兴味渐起。他偏头想了想:“且让孤猜一猜。圣使可是颇得我父皇信任,你若想对付那人,大可直接从我父皇那处入手,这般拐了个弯来寻孤……可是孤那位父皇,不愿动他?”
“陛下优柔寡断,太过心慈、又太过念着那些虚无的旧情……”新霁圣使话音一转,别有深意地说道:“不瞒太子殿下,陛下的身子骨,早便开始虚了。”
“圣使莫不是在说笑?”魏言安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些时日,因着边事侵扰、以及老浑物们扯来扯去的宁源那些懊糟事,父皇眼见是烦躁至极,日日上朝都在发怒,整个朝殿都能听见父皇浑厚至极的声音,且方才在东华宫训他那一顿,可也是中气十足的。
再有便是,这所谓的新霁圣使虽也算是经他的关系,才得以入宫伴君的,可他本人,却并不多信这些。举荐此人入宫,不过为讨父皇个欢心罢了。
见得受了质疑,新霁圣使却也不急不躁,他耐心解释道:“都是老道在用丹药吊着罢了,殿下若不信,老道今日便换了那药,待明日上朝,殿下便知老道这话是真、还是假了。”
说完这话,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魏言安。
眼皮微皱、目光剧闪,继而,开始垂眸思忖。
显然,是意动了。
父与子,亦是君与臣。普通百姓人家,尚且有父子为了屋宅田地而持戈相向,惶论横亘在这对父子间的,是那至高无上的权位。
皇家,有甚亲情?
尤其他眼前的这位,本就是个矫情饰貌、洁言污行的。
心思翻转万千后,新霁圣使上前一步,暗示道:“殿下才高行厚,是旷世无匹的人物,如何甘愿长久地受制于他人?且陛下年岁已高,他老人家掌政多年,已近心神俱竭,也是时候退位让贤了。”
“明日下朝后,老道在那奇花园内,侯着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