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曲有银票
温厚满脸愠容:“高士也见亲眼所风,早前若非咱们拦着,他还要亲去寻那女子尸身,由此可见那女子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可偏生、偏生……”
“老太爷何必担心?小事一桩罢了。”游仁呵呵笑道。
人总是不满足的,知姜洵许已丧命,游仁心觉大仇得报,自是喜不自胜,可喜后,却又接着琢磨起自己的前程来。参与这么一堂好事,若他能出谋献策占个功臣之位,还愁甚下半生?
这时,而见游仁面色轻松自得,温厚便立时请教道:“高士可是有奇招?”
游仁笑意从容:“老太爷可先稳住曲大公子。他现下既是不想登那九五之位,我等也莫要强逼,遂他的意,打道回京便是。”
“宫里头那个,不过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奶娃娃罢了,不足为虑。”
“曲大公子素有贤名在外,又是晓通经儒之人,自有冰魂雪魄的盛德傲骨在,一时跨不过心里的槛也能理解。况老太爷先前不也说过,若拥曲大公子登位,朝中几位老臣也是难过的关么?既如此,倒不如成全曲大公子,让他做个辅政之王,也能伺机给他在几位老臣前搏个好印象。”
听了这一通,温厚怔愣好半晌,才向游仁确认道:“高士的意思是?”
游仁目中染笑:“老道没有别的本领,唯于用药之事上颇有钻研,要谋一个奶娃娃的命,有甚难的?”说着,他走近些,压低声音对温厚说道:“待那奶娃娃的命没了,那无上尊位,可还容曲大公子推脱?”
果然与自己所想一致。
温厚眼神骤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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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场绵延的秋霖过后,终于见了晴。
朝霞跃上树冠,太阳拖着一片水渍,自东方徐徐升起,山涧中四处可闻秋虫唧唧,鸟语啾鸣。
叽叽喳喳的一片晨音中,曲锦萱睁开了眼。
洞中的篝火只拢了些火星子在,而洞外的不远处,一簇更旺的篝火正雄雄燃着。在那篝火之上,还架着一口熏黑的、缺了半边把手的陶罐。
曲锦萱推开身上盖着的外袍,揉了揉眼。
似有所感,外间那篝火之侧,修眉俊眼的男人侧头看了她一眼,便起身拾了两片叶子,将那陶罐给端起。
待曲锦萱出了洞外,走到他身边时,他面前的木碗中,将将好已盛了八分满。
“醒了,来喝些鱼汤。”姜洵端起那木碗,递给曲锦萱。
曲锦萱摇头:“陛下喝罢,民女暂且不饿的。”
姜洵想了想:“大早上喝鱼汤确实有些腻,你可要饮水?我去打些来。”
因为仅有一只木碗,说着话,他便要将那鱼汤给倒回陶罐内再去打水,曲锦萱便制止道:“陛下不用麻烦了,我喝这个就是。”
接过木碗,曲锦萱在姜洵的注视下,小口啜饮着,又听他出声道:“我知你胃口小,喝不完莫要勉强。”
曲锦萱胃口确实不大,草草几口润过喉道,便有些喝不下了。
姜洵伸手,极其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后,便就着那碗,几口便将剩下的汤给包圆了。
见姜洵端着碗要去溪边清洗,曲锦萱亦出声道:“我来罢,陛下那手虽正了位,却也不见得便复好了的,还是莫要操劳。”说着,她将臂上挂着的外袍递了过去:“陛下还请披好外裳,莫要着凉了。”
“好。”姜洵启唇,朗笑着应了,也未坚持。
曲锦萱一并收了陶罐,往河边行去。晚些,还要用这陶罐给他煎药。
二人在这深涧之中,已待了有几日了。
这几日来,姜洵虽对她关切不减,却也收敛了许多,没有像之前那样盯着她目不转睛,让她极不自在,也没再与她说过与那晚类似的话。二人相处起来,倒像极了两个一同落难,相互扶持照顾的难友。
姜洵身上的火折子信烟等物俱已被水给冲泡坏了,只余靴内绑着的一把匕首在,也亏了有那匕首,才挖出了这么只木碗。
因着下雨并有伤在身的缘故,二人就是想探路,也并不便行进。且姜洵大致掐算过,应当也就在这几日,孙程杜盛等人能寻过来,便干脆没挪地方。
这般独处,便有了许多空档。期间,姜洵主动与曲锦萱闲聊着,说自己早前在军中当过兵牙子,安营扎帐时,也是在旷野讨过吃喝的人。
除了绘声绘色与她说起自己年少在兵团中的见闻外,姜洵还与她说没有火折子当如何生火,在哪些地方可拾到炊具,甚至还教过她如何处理野食,于没有盐巴的情况下,该如何取鲜。
多数时候,曲锦萱都是默默听着,且讶异于他竟是如此健谈的一个人。
这会儿,小溪中金波跳荡,一双素手拔动清水掀起阵阵涟漪。曲锦萱蹲在溪边,待洗尽陶罐与木碗,便回了篝火旁。
她蹲下身,正专心收拾着药草之际,突听姜洵沉声唤了她一句:“萱萱,莫要动。”
为时已晚,姜洵话音才落,曲锦萱已然感觉到了自己身后有东西在蠕动,甚至也听到了擦过她耳边的,那几道诡异的‘丝丝’声响。
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她毛骨悚然,冰凉的额头立马沁出层细密的冷汗来。
微风轻摆,袭人衣襟,草木亦被吹得沙沙作响,曲锦萱五感放大,此时却连余光都不敢往旁边探,脖颈子更是僵硬得都不会转了。
姜洵蹲下身子注视着她,手脚极慢极慢地,往她的方向移去。
倏地,他瞄准时机,人往前一扑,将曲锦萱压入怀中,紧接着手臂又向下一擒,手下发力且凌空舞了几下后,再将手中之物往远处一甩。
察觉到曲锦萱心跳过急,吓得在自己怀里大喘气,姜洵蹭了蹭她的鬓发:“无事了,莫怕。”
曲锦萱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听他说无事,便退开身子,壮着胆子向后看了眼。
是两指粗细的一条青皮蛇,那蛇直挺挺地躺地草地之上,该是已经死了。
仅一眼,曲锦萱的头便有些发晕。她连忙移开目光去看姜洵,在见到他腕间冒血的牙洞时,一颗心再度高高吊起:“陛下可有事?”
草蛇罢了,牙囊并无毒液。
姜洵正待安慰曲锦萱时,耳目聪敏的他,却陡然捕捉到了些喧杂的声响。
张目瞭望过去,姜洵眯起眼来,凝神观察了会儿,见那帮人越来越近,才如确认了什么似的,眉眼舒展下来。
他收回目光,凝着焦急握住自己腕节的小女人,于心念一动间,忽然出声道:“萱萱,你想要霄哥儿,我答应你。”
曲锦萱愣了下,抬头望他。
姜洵微微一笑:“但我有要求,你须得随我回京。”
有意无意地,姜洵等曲锦萱拧起额心陷入思忖,方才对她扬了扬眉骨,解释道:“你放心,我没有旁的私心,只是……总不能让霄哥儿曝于危险之中。”
不管怎么说,先得把人给带回奉京才成。
第68章 归京(虫) 带你去见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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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林之中, 炊烟袅袅,几辆马车散散地停着,食物的香气与药味混合在一处, 轻轻地拂过马车的车帘。
至当间的一辆马车中, 听完了手下人的探报,姜洵单手支着额侧, 不咸不淡地笑了声:“听着, 倒真是个正人君子。”
探卫继续报:“那温老太爷说要给您立衣冠冢,要扶小殿下即位,可几位老臣一直拖着,连那位曲大公子的身份都不肯认。”说到这处,探卫请示道:“陛下, 可要属下将您安然无恙的消息, 透露给几位老臣?”
放于案几上的手指屈了屈,姜洵摇头:“不急, 路长得很, 慢慢赶罢。”
这时,杜盛的声音自马车外传了进来:“主子,三姑娘往这边来了。”
见姜洵摆了摆手, 探卫领意, 迅速退出了车厢外,与杜盛一道挪去了稍远些的树荫之下。
闲聊几句后, 见曲锦萱端着药进了那马车车厢,杜盛忽而一拍额头,低声夸张道:“失策了,临行前,该去孙程屋子里拿两罐铅粉的。”
他旁边的探卫懵了一瞬:“什么意思?”
杜盛一本正经地答:“被条草蛇给咬伤, 扮起病来可费老鼻子劲了,这要是能给主子脸上搽两层铅粉,不是更像了么?还省得主子天天硬咳。”
“好家伙,胆子够肥的,还敢编排主子了,也不怕主子让人砍了你的头。”探卫连连咂舌,用手指点了杜盛几下。
杜盛不以为然:“主子才没那心思呢,佳人在侧,他光想着怎么能多与人相处片刻了。”
探卫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陛下不让传消息回奉京,原来……”
杜盛嘿嘿笑道:“你把这消息一传,我们这路程可就得缩短了,慢赶变紧赶,这日夜兼程颠颠簸簸的,累着了那位可怎么得了?主子不得心疼死?再说了,主子现在也‘虚弱’得很,哪受得了急程奔波?”
那探卫摸头:“明了……”
杜盛抱拳倚着树干,懒懒地说道:“事就是这么个事,啃俩馒头回去罢兄弟,我们这路啊,且有得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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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程程,秋风续吹。待至十月,已是草木摇落,橙□□绿。
这日,奉京城,文国公府。
阔厅之中,有两帮人对向而坐,一眼望去,便是个对峙之势。且许久无人出声,当中的气氛,亦很是耐人寻味。
清漏滴答,又是好片刻过去,温厚到底是憋不住了,他沉吟道:“大行皇帝……”
“好个胆大包天的,还不住嘴!你竟敢咒陛下?!”程老侯爷率先暴喝一声,斥止温厚。
温厚便转而改口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消失这么些时日,多半是已遇险……”
这回,丁老将军紧皱起眉打断道:“随侍来报,也只说陛下下落不明罢了,并未说过陛下遇险,你又如何得知陛下定然已遇险?”
“没错,这后头定然有人在作怪!必得遣人查个水落石出才成!”程老侯爷虎目圆睁。
几度被喝,所议之事又几日都不得结果,温厚心中也憋了大口不上不下的气,他握着手杖,尽力收敛怒意,再度提起自己来的目的:“好,此事是老夫多虑,老夫暂不提这事了。可此番,老夫只是将先帝血脉安然无恙送回罢了,诸位又何必百般阻挠?”
说到激动处,温厚起身,向几位老臣示意着沉默坐于自己身后的曲砚舟:“且这位并无夺位之意,亦说过愿为人臣辅佐小殿下,只为归宗室入玉碟罢了。诸位近日总是这般僵持蛮横,意义何在?”
“你说是便是了?老夫可不曾听说过先太后产的是双胎,就算是,你又如何能证明你这外甥,便是与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程老侯爷最是激动,他冷哼一记,直接便又刺道:“你这不存好意不安好心之人,我等如何能听凭你信口雌黄?仅凭一个胎记,便想让我等信你?真真做梦!”
温厚攥紧手杖:“老夫怎又不安好心?当年之事也是事急从权,现下将先帝血脉送回,亦是尽人臣之本分。况老夫并非有意为之,若不是当年突患那怪疾,老夫早便打算要与几位将这事挑明的。”说到这处,他也是气怒至极:“再说了,如何是仅凭胎记?当年那产婆,老夫寻来了的,你却也不认。程老鬼,你这分明是胡搅蛮缠!”
文国公面色亦是格外凝重:“曲老鬼,非是我等蛮横有意阻挠,而是这当中疑点团团,教我等如何放心信你?”
什么疑点团团?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觉得他所摆出的证据本身便存疑。
温厚咬牙:“先太后分娩之时,宫中的徐嬷嬷,当年是曾在那产房里头伺候过的,她定然知晓个中实情。既诸位觉得老夫所言不可尽信,便唤人去请这位徐嬷嬷过来一问究竟罢!”
“——不必请徐嬷嬷了,朕可作证,这位曲大公子,是朕同胞兄弟。”
蓦地,一道威严的声音自厅外传入。众人俱是惊愕住,纷纷朝外望去。
厅外,身着衮龙袍、腰系明黄鞓带的青年郎君负手于背,信步踏入这厅中。
“陛下?!”众人齐刷刷立起,便要下拜。
姜洵抬了抬手:“诸位免礼。”
戚老天官上得前来,关切道:“陛下何时归京的?龙体可有大碍?”
姜洵笑道:“谢戚老关心,朕并无大碍。”
程老侯爷亦是长吁了一口气,复又急切地问道:“陛下安然脱险,可有查出背后加害之人?”
听了这问,有意无意间,姜洵目光向温厚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