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秦随随笑嘻嘻:“可以啊。那就是金光御的结果啊……他不愿遵守宋凝思世界的规矩,不愿随她回家,不愿孝敬她的父母……宋凝思这不是就想回归正常,和他分开了嘛。”
秦随随笑露白齿,威胁时雨:“小心你和阿竹分开,你要纠缠不清,阿竹也找杀手杀你!”
时雨高声:“不会的!央央不会这么对我!”
他的声音大了很多,反应着他自己的心慌。寝舍中,戚映竹刚刚醒来,正掩着帕子咳嗽。戚映竹听到外面的声音,不禁道:“时雨?”
时雨应了一声。
仍在床榻间靠床柱歪着的戚映竹洞察时雨的心思,不等时雨推窗翻进来,她一边咳嗽一边急声:“等一会儿再进来。时雨,我要梳妆。”
戚映竹低头看自己吐下血的帕子,少年的鼻子极灵,她不敢在屋中烧东西,被闻出来。而且时雨现在整日缠着她,她寻不到独处的时间去收拾自己沾了血迹的手帕……女郎只好仓促地将帕子藏在枕下。
她又缓了一会儿,才下床,点胭脂,涂丹朱,挽发髻……落雁山的这几个月,戚映竹已经学会自己照料自己。
屋舍外,时雨正仰着头对秦随随龇牙:“我会学规矩的,央央也不会烦我!我要做最好的情郎,央央会喜欢我的。”
秦随随嗤笑:“无心的人,都读不出别人的心,怎么做最好的情郎?”
这一刹那,树叶在风中瑟瑟,地上树影如潮水涌落。时雨沉静万分地立在树叶斑驳下,光斑眨在他长翘的睫毛上。
时雨眸子微缩,看她一眼。
蹲在树上的秦随随立即扣紧枝杈,身子绷起——在这一片刻,她是感觉到时雨那很少显露的杀意的。
但时雨没有动手。
他控制住了——他立在戚映竹的屋舍外,他不会跟任何人动手,惊扰里面的人。
时雨背过身,道:“不用你们相信。你们都觉得我不好,我和央央在一起不好。央央相信我就好了。”
秦随随见他掀开窗子,钻进了戚映竹的寝舍中。时雨那撒娇般的、从来不和他们表露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央央!”
秦随随蹲在树上,良久未动。无声无息间,一道青年身影飘落在她身旁,衣袍轻扬,宽袖擦过秦随随的脸。
步清源叹:“小楼主何必管时雨的闲事呢?白白惹得他反感咱们。刚才时雨那杀意……可真危险。”
秦随随坐了下去,闷闷不乐道:“情啊爱啊,是这世间最无趣的东西。我父母毁在这上面,金光御也毁在其中。时雨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他生情。”
步清源垂目,望着这个年少的楼主。
秦随随的一家人,死在年仅十二岁的秦随随手中。外人道秦随随心狠手辣,却不知秦随随父亲风流,母亲执拗。秦月夜的前任楼主不是秦随随父亲,就是因为秦随随父亲宠一名女子,丢了楼主之位,才被人抢了便宜。
那对夫妻成人阶下囚后,互相仇视多年。两方亲属也如敌人一般斗。杀手楼的斗,都是致对方于死路。双方无人有心管秦随随,作为阶下囚女儿的秦随随,在“秦月夜”过的,还不如时雨。
秦随随十二岁的时候,认识了刚刚归附“秦月夜”的步清源。那时,步清源尚是一名刚杀尽仇家、躲入杀手楼避难的少年。
步清源见证了秦随随是如何杀尽全家的。
甚至,他鼓励了她。
一个人身在深渊,便忍不住想拉一人沉沦。身在火海炼狱,手染鲜血的少女,那般扭曲,却又那般吸引人。
秦随随拍树身:“步大哥,你怎么不给我扇风了?这么热!”
步清源从回忆中醒神,蹲下身从怀里抽出折扇,给她扇风。步清源笑眯眯:“小楼主心善,竟怕戚女郎受伤。”
秦随随嗤笑:“怎么可能。我可是坏人啊。”
她晃着脚丫子,缃色裙裾一荡一摇。她道:“阿竹是个病秧子,我看她身体不行……我怕她什么时候一命呜呼,让时雨大受打击。”
秦随随烦恼道:“时雨是我手上最好用的刀,他要是为情所困,失去了作用,谁帮我杀人啊。”
步清源莞尔。
步清源想了想:“听闻天山有一株百年‘九玉莲’,传闻能医百病。但那花还没开,又只此一株,世世代代由天山派守着。不知传言是否是真的。”
秦随随:“天山派啊……我们的势力没到那么远。”
步清源:“我先让人去查探一番。若是有可能拿到那花,让时雨还天山派的恩情便是。”
秦随随懒洋洋,对他的回答甚为满意。她颔首:“不错,就这么办吧!”
步清源身形一晃要走时,秦随随扒着树枝,眼巴巴问他:“步大哥,我有没有说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别人说你是我的狗腿子,你千万别当真哦。”
步清源垂眸,与她圆瞪的黑眸对视。他用扇子挡住半张脸,故作诧异:“咦,你最好的朋友,不是小时雨么?虽然时雨自己可能不知道你是他朋友。”
杀人诛心,秦随随脸沉下:“……”
步清源低笑一声,消失在了苍树间。秦随随靠着树桩,想到一大堆烦恼事,叹了口气:“哎,楼主好难当啊……”
—
戚映竹的寝舍中,时雨正在向戚映竹表达不满:“为什么不让我直接进屋子?我又不是没有看到过你不梳妆的样子。明明很好看啊,你为什么藏起来不让我看?”
戚映竹走向桌案前坐着,她翻看书籍,柔声答他:“时雨,人与人之间,应当有些距离。”
时雨:“……”
情人之间需要距离?
他寻思自己以往的经验,他没有看到过刻意营造距离的情人。但是……秦随随的话到底影响了他,大家闺秀和江湖人是不一样的,时雨记下了。
虽然记下,却依然对此不满。
时雨目不转睛地盯着戚映竹。
戚映竹镇定地铺开宣纸写字,对时雨这般时不时如同定了魂一样的凝视已然习惯。时雨莫名其妙就给他们定下了情人的身份,戚映竹又喜又忧。她有心拒绝,又不愿拒绝。
且走且看吧……戚映竹安慰自己,时雨也许并不懂情人的界限。他也许只是觉得别人是那样,他也要那样。
身后的时雨突然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他接着补充:“明年春夜,可以么?”
——夜静山明,春夜花飞。
待到那时,我们就成亲,好么?
第49章 风从窗的罅隙间飘入,一……
风从窗的罅隙间飘入, 一支兔毫闷闷地一声,从堆满了书籍的桌案上摔落,砸在茵褥间。
坐在书案后的消瘦女郎停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起身弯腰去捡笔。比她更快抓住笔的,是少年修长的手指。
戚映竹微凉的指尖, 轻轻点在他青筋微凸的手背上。戚映竹颤了一下, 抬目, 与时雨审度的目光迎上。
戚映竹抿唇,轻声:“我不小心掉了笔, 谢谢你帮我捡。”
她要取走笔, 时雨手没有松开。微弱的拔河,如同心间微妙的挣扎。潮动连连,石子落心。欲涉河渡江, 奈何命比纸薄。
戚映竹再次看向时雨。
握着兔毫笔杆、蹲在地上的时雨,重复一遍:“明年就成亲好不好?”
戚映竹:“……时雨, 太唐突了。”
时雨福至心灵,问:“因为太快了么?”
“太快了”,这三个字, 戚映竹以前经常对他说。抱她是太快, 亲她是太快, 想和她同床共枕更是太快。而今戚映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时雨本能想到她以前的回答。
戚映竹怔然,答不出来。
时雨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再次问:“是不是还因为我做情郎做的不好?我是不是对你不好, 是不是让你觉得不安,是不是让你不能放心我?”
戚映竹垂目,她终于将笔从时雨手中夺了出来。戚映竹坐回书案后, 她低头写了两个字,才稳住心神,说道:“我不觉得你不好,只是情之一字,我也很难说清。时雨,我们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时雨目露不认同——怎么能算很好!
但他也明白,自己是被戚映竹拒绝了。
时雨本是听不懂人委婉语言的人,但是他和戚映竹相处这般久,他已经明白她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代表拒绝。
时雨心中失落,空荡荡半晌,手都隐隐又些发麻。他将秦随随和戚映竹接二连三给他的打击勉强忘掉,少年默默后退,窝入了竹榻上。
戚映竹低头写字,心却不能静。她为自己拒绝时雨而不安,又怕时雨伤心。写了一会儿字,戚映竹听到身后“刺刺”之类细小的极轻的声音,她便借此机会回头,悄悄看时雨。
时雨果真是个没心没肺、想得开的俊俏少年。
他压根没在意戚映竹的拒绝,少年腰杆笔直,盘腿坐在竹篾上。时雨手指灵活地握着一把匕首,那匕首在他手中如同飞一般,正削着一根竹木簪。
戚映竹盯着他的手指,一会儿,她的目光,落到他的腰间。
时雨敏锐地抬起头,黑涔涔的冰水一般的眼珠子看向她。
戚映竹认真地将目光从他腰上移开,盯着他的手,微笑:“时雨,你做这个木簪,是想送我么?”
时雨耿直回答:“是为了卖钱的。”
戚映竹:“……”
时雨又突然反应过来,迟疑地将手中簪子向外秒递了递,他讨好她道:“你想要的话,送给你也行。”
戚映竹心里忍笑,她摇了摇头,美目轻扬,带着三分少女的嗔,盯了他一眼:“你不是诚心送的,我才不要。”
戚映竹回去继续写字,换时雨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蓦地,少年捂住了自己砰砰砰的心脏。
时雨无措了半晌,认真道:“我可以诚心送的!你喜欢对不对?那我重新做一个簪子给你,你之前那个丑丑的木簪,就不要戴了,好吧?”
戚映竹低着头写字,笔迹沙沙。
少女无声的羞涩,却让身后的时雨变得着急。
他指手画脚:“我真的送你啊!我没有说假话……央央,你说话。
“央央,你理一理我啊。你到底要不要簪子,你要的话我就重新做一个给你,你不要的话,我不就不白费心了……不,我想送的,不许你不要。
“央央!”
戚映竹低头,压抑住自己唇角的笑。她以“雨竹居士”的身份写字画赚钱,也在心中默算着自己在侯府每日的用度。
待她、待她……不好了,她就将钱全都还给养父母,无牵无挂地离开。
戚映竹心中凝起低怅与伤感,忽而,她的唇角一湿一凉,时雨从后偷袭,亲了她一口。戚映竹慌得捂脸,拧身向后看。
时雨已经一退三四丈,洋洋得意地躲了开。
时雨张开手臂,对她眨眼睛:“别生气。你不是偷看我的腰么?我给你看!”
戚映竹与他坐了一早上,说服自己心平气和,如今刷一下破功,脸涨的通红,红霞遮云。
戚映竹结结巴巴:“我、我、我没有偷看你的腰。”
时雨偏过头,调皮地学她说话:“你、你、你就是偷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