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泽时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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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逐云没有“天秤”方面的传承,但她的生命层次足够高,自然地理解了这件圣遗物的部分情报。
“泥板书”的书写面积是有限的,这里的面积,指的并非是物质界意义中的那种大小,而是更玄学一些的“重量”。
如果某位审判长写下了一条影响极大,对整个世界都会产生根本性改变的律法的话,不管这条律法的措辞再简单干练,“泥板书”上的书写面积都会瞬间消耗殆尽。
如今这件圣遗物上除了有关“无貌”的内容外,就只有一条,就是将北地的权力尽可能集中到审判长手中。
宋逐云看向萨罗扬,后者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举高已经化为宽剑形态的手臂,毫不犹豫地刺向虚空之中的某一点,用刃的力量,切断了道格拉斯与“泥板书”之间的联系。
随着剑刃落下,这件圣遗物上面的文字开始逐渐淡去。
虚无之地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
宋逐云心中忽然一动,伸手从虚空中拉出了一个人,将“泥板书”交到了对方的手中,并说了一句话。
没人听见她说的是什么,因为这句话直接以“掠夺”的方式,被传达到了来者的耳中。
兰格雷·纽伯恩的身形出现在此,对眼前这一幕的见证,让他的力量得以提升,利用“交换”的权能作为辅助,使得宋逐云能成功将他给带到北地。
他一向是一个安静内敛的人,此刻则多了一些威严感,向着身边的同伴点了点头。
在兰格雷边上,穿着银灰色外袍的年轻学者微微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镜面般的瞳孔失去了焦距,口中轻声颂念:“先知之目,使我得以洞彻——”
随着颂念声的落下,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视野开始极快地穿梭。
在加深对相应权柄的掌控后,一般来说宋逐云想“看”什么,都能瞬间看到,她现在之所以能体会到类似的穿梭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无貌”的位置,距离这里非常遥远。
这也并不令宋逐云意外。
随着目中画面的稳定,一个与现世画面完全不同的地方落在她眼中——那是一个有着昏黄天幕的地方,重叠的建筑群落上坐着一个又像青年又像老者的灰衣人,他的身躯被浓郁的阴影锁包裹,肢体乍看像人,但仔细观察的话,却仿佛是一丛丛流动的黑色的水草,而脸上的瞳孔本该一半如水银,一半如血液,如今却都失去了原本鲜活的色彩,变得黯淡陈旧。
列得·密德尔顿所在的地方,并非此刻的世界,而是已经被岁月所埋葬的旧日都市。
宋逐云完全确认了之前的猜测,昔日“全知之镜”中显示的画面,就是对“无貌”此刻所在的暗示。
如果将时间看成一条横轴的话,那列得·密德尔顿实际上是以他死去的那一刻为镜面,以不断向前推进的此刻为物相,利用当时尚未完全失去的“镜”的权能,将自己照入了历史当中。
这是[以史为镜]的一种扩展性使用。
所以“全知之镜”无法显示确切的画面,因为列得·密德尔顿的位置,一直在不断后退。
萨罗扬已经停止了对道格拉斯的攻击,但这位审判长阁下心中的战栗之意,却比往常任何一刻都更清晰。
他感觉有两道视线同时投注到自己身上,一道来自当下,犹如流动的水银,一道来自身后,散发着陈旧腐烂阴森的气息。
——作为被绿之女士剥夺了受到治疗的权力的存在,“无貌”研究出了一种通过“慷慨者的馈赠”来建立联系,然后以旁人为自身镜像,并将负面状态从本体转移到镜像上的非常规自我净化的手段,作为接受了一定“馈赠”的道格拉斯,显然也能被视为列得·密德尔顿的镜像。
通过这具已经在崩溃边缘的躯壳,那两道分别属于现在与过去的“镜”的视线,也成功汇聚在了一起。
在兰格雷等人眼中,那位穿着银灰色袍子的年轻学者的影子,忽然变得模糊,身形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像是浸入了水中的相片。
默文·诺恩斯忽然想到了一个仪式。
宋逐云本人曾使用过一个不知名的仪式,使得房间内的人随着镜子的移动而转移到隔壁的空间当中。
如果将“无貌”此刻的位置视作某个房间之内的话,那么被消除效果的“泥板书”便可以被视为打开的大门,至于宋逐云本人,她同样是一面镜子。
门已开启,列得·密德尔顿的身影,清晰地映在了镜子当中。
第148章 馈赠
昏黄的世界边缘,像是有人正拿着笔刷涂写一样,逐渐勾勒出了一个穿着银灰色外袍的年轻学者的身形。
她拥有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鲜明色泽,就像是一滴水银落在了色彩模糊的老照片上。
年轻学者轻轻抬起头,隔着跨越大半个世界的距离,注视着这个被岁月埋葬的旧日都市中,中唯一一个看起来像是“人”的存在。
——从“泥板书”上的阻隔被揭开,让她得以清晰地注视到目标的那一刻,时间便不能成为抵达此地的阻碍。
某种类似于呼吸一样的本能在比灵魂更深的地方复苏,年轻学者自然而然地走了进来,站在了那个理论上已经死去的伟大存在面前。
对于“无貌旅行家”的究竟在计划些什么,宋逐云并非一无所知,身为“镜”之力量的掌控者,她完全清楚这份根源之力究竟拥有着怎样的权能,早在抵达此地之前,她心中便大致有数。
神祇有着莫可名状的伟力以及足够丰富的知识,祂们在希望完成某个计划时,往往会准备不止一个行动方案,以便应对各类风险。
虽然列得·密德尔顿并未走到最后那一步,但这并不影响他学习前人的经验,为自己准备好复数个“原始计划被看穿后的备用成神途径”。
第一重,也就是最表面的计划,是那些分散在世上的残余意识,它们有的选择隐匿,有的感染旁人,但无一例外,全都在谋求谋求着生命层次的攀升,结局却总是失败。
第二重计划则跟列得·密德尔顿的代行者们有关,那些因为得到馈赠,而成为“无貌”的镜像的人,在首领或明或暗的驱动下,做出了各种布置。
这些人甚至不清楚自己行动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比如北地现任审判长道格拉斯,他的位置非常关键,先利用“泥板书”遮蔽了“无貌”的真实所在,假若没有萨罗扬等人被发现的话,他下一步的计划应该是收集足够的“天秤”回响,以此欺骗“铜衡”的判断,拿取这件圣遗物,利用其强制交换的权能,将“无貌”从过去释放到现在。
而会让列得·密德尔顿选择不再躲藏的理由,有且只有一个——他的计划基本已经完成,只差最后被释放出的那一步,便能成功。
不管是拿到树种,还要使用仪式,想要成神,必须选定某个概念,而能与“无貌”契合的,只有“镜”跟“刃”。
此前在与[无壳之孽]的合作中,列得·密德尔顿又得到了部分“寄生”的力量。
在[无壳之孽]疯狂自我增生后,想要迅速清除掉它们,必须依靠“刃”的权柄,直接命中并击杀那种没有形体的知识怪物,所以在感受到来自[无壳之孽]力量减弱的时候,就意味着“刃”的继承人已然诞生。
当初在了解到[无壳之孽]的特性时,宋逐云心中就模糊有了猜想,如今算是彻底确定下来——萨罗扬就是“无貌”选定用来寄生的容器。
所以“无貌”扶持了道格拉斯上位,表面上是为了隐藏自己,真实目的则是为了让对方把控着北地的权柄,阻止移植仪式的完成,直到目标出现。
从这个角度看,道格拉斯就是一个纯粹的工具人,他以为自己拿到了成神的知识,并一直以成为“刃”的继承者为目标,然而本质上只是一块作为挡路的顽石,阻止其他有资质者的前进。
道格拉斯甚至为此更换了自己的容器,以强行获得了“刃”的亲和性,但从他躯体的衰败程度看,当初的更换,显然存在严重的问题,甚至可能只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陷阱。
那么为何一定要是萨罗扬?
为什么她会被“无貌”期待为成为“刃”的继承者?
在她进行仪式的时候,准备了许多年的道格拉斯也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计划,审判长畏惧的并非年轻的照夜社社长,而是隐匿在暗处的“无貌旅行家”。
道格拉斯不敢破坏“无貌”的计划,只能放任仪式的正常进行。
所以方家那边的人得到的模糊消息是正确的,移植“刃”的断枝这件事,本身确实存在着极高的,无法证明也极难宣之于口的风险。
各个星域的代行者不是傻子,在进行继承仪式前,必定会仔细检查目标人物的履历,那么萨罗扬本身必然不存在任何问题……
“各个星域都有代行者家族,这是因为概念的亲和性,是一种能依靠血脉流传的事物。”
那位灰衣人十分平静地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哑,似乎很久未曾与人交流,而讲述的姿态则宛如一个耐心的教授,向着不请自来的年轻学者,认真解释起了自己的计划:“你或许听过,曾经有一位贪欲超过知识的学者,为了追求永恒的寿命与不朽的灵魂,尝试过一个仪式[永生炼成]。”
宋逐云知道这个仪式,当初哈代教授在告诫学生不要随便尝试非正规仪式时,就曾用[永生炼成]举例。
灰衣人:“想要提升寿命,除了向绿之女士祈求外,还有一条相对简单的途径,那就是成为代行者。”
代行者能够从根源之树那里得到更多的力量,以潜移默化的方式来改造自我,当初那位学者,就是想以提高目标概念亲和性的方式,来人工制造代行者。
毕竟代行者数量很多,根源之树在将力量分给他们的时候,并不会每次都亲自过去盯着看,只要亲和性足够的话,那即使跟神明不熟,理论上是能骗到一些力量的。
灰衣人:“容器与灵魂是冬圣者的领域,这位神明并不会太过考虑仪式对人类的影响,更换躯壳这件事,并不适合普通人,而那位学者的计划,是研究出在不改变容器的情况下,强行注入亲和性。”
最后那个研究算是得出了一定的成果,只是实施起来的成功率太低,很多实验对象要么死亡,要么异变成了怪物,只有少数人撑了下去,获得了浓郁的概念亲和性,拥有成为代行者的资质。
灰衣人缓缓道:“我将那个学者的行为通报给了星舰队,那些幸存者因此得以被拯救,延续自己的生命——这便是最初的‘馈赠’。那些被救出来的人,就包括了萨罗扬·坎贝尔的血亲。”
作为一个别有所图的馈赠者,列得·密德尔顿在萨罗扬成为了“刃”的继承者后,准备来取回当初的代价。
第149章 牢笼
除了一些细节方面的补充外,“无貌”的解释跟宋逐云之前猜想的差不多。
“馈赠”在本来无关的两个人之间建立了联系——她之前曾看过“制灯人”有使用类似的操作,来维持自己对学徒的控制。
宋逐云甚至有些怀疑,“制灯人”克劳尼娅也是“无貌”的备用容器,只是由于她成神道路最终失败,“无貌”才放弃了将其启用。
而在最后被宋逐云抓住的时候,那位神明之下顶尖水平的半神,只是流程性地抵抗了几个回合,就选择束手就擒,顺从地被抓到了圣堂。
宋逐云怀疑,克劳尼娅对自身的命运,有过一些模糊的猜测,她渴望得到生命层次的攀升,但有对这件事怀有一些本能的,无法确认的戒备,所以在面对展现出自身实力的圣堂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贯彻了“打不过那就加入”的友善型策略。
——不管跟哪个星域相比,圣堂都是底蕴最丰厚的代行者聚集地。
列得·密德尔顿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或许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跟你解释这么多。”
宋逐云镜面般的瞳孔看向对方,道:“因为你是一个善于给予馈赠的人。”
——“慷慨者的馈赠”,列得·密德尔顿的招牌仪式,经常用答疑解惑的形式来给人挖坑。
列得·密德尔顿痛快承认,不过又遗憾道:“然而你有命运的庇护,我也无意与绿之女士为敌,所以本来也并不指望仪式能够成功。
“除了讲述计划的原理之外,‘诉说’这个行为本身,仅仅是为了消耗时间而已。”
列得·密德尔顿模糊的面孔上似乎浮现出一个微笑:“这个世界是困住我的牢笼,只有掌握了‘镜’之力量的人才能将之开启,但在我的影子被映在镜面中之后,就能借助[虚实相替]的能力,将自己置换到外界,留在此地的,只是一面镜像而已。”
只有宋逐云能“看”到列得·密德尔顿,而被“看”本身,便能将其释放。
这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牢笼,旁人要么找不到他,要么在找到的同时,就会将他放出。
列得·密德尔顿:“相反的,是你会被禁锢在此地——你就是树种本身,在你之后,不会产生任何觉醒‘镜’之能力的人,这个牢笼也会被永远封闭。”
“——这句话同样也夹杂着谎言。”
宋逐云注视着面前的毫不客气地揭露了对方的骗局。
“真正的答案应该是,你在准备容纳‘刃’的时候,已经失去了‘镜’的根源之树。”
列得·密德尔顿死去的那一刻,镜之树已经崩碎,并开始离他而去,但整个事件并非瞬间就能完成,需要一定的时间,他正因为察觉到自己马上便要彻底失去“镜”的根源之力,所以才要将残留的大多数意识,转移到“‘镜’尚未觉醒自我人性”的旧时代。
所以他其实一直怀有打开牢笼的方法,只是在打开的一瞬间,就会因为进入现在而失去“镜”的力量,造成行动失效……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
列得·密德尔顿会被卡死在出口。
至于宋逐云,她对自身力量的掌握还不够熟练,所以陷入这片旧日都市后,可能一时半会无法离开,但只要耐心研究的话,不多久便能破困而出,但倘若她相信了“无貌旅行家”的话,说不定就会当真被困住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就算这样,那也不要紧。”穿着银灰色法师袍的年轻学者慢悠悠道,“你确实已经失去了‘镜’,并被‘镜’所厌弃,居然看不出来,我用来前往此处的,也只是一面镜像吗?”
听到对方的话,灰衣人似乎是遭到了巨锤的击打一样,身形轻轻摇晃了一下,表面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
但却没有真正崩碎。
“你还并非神明,但即使当真抵达根源,也无法让‘镜’厌弃什么人。”
灰衣人用喑哑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觉得绿之女士能让‘生命’与‘镜’成为相斥的概念,旁的根源就一样能够做到?”微微摇了摇头,“假如是这样的话,‘天秤’早就停止了我使用交换类仪式的能力,祂虽然是个性格守序,而且如无意外尽量不干涉旁人的神明,但在遇见会引发世界级别的动荡的事件时,也绝对会选择出手。
“其他神明不那么做,是因为祂们并非‘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