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天上月色照下。
湖面上的涟漪,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
棋盘的对面,却似坐了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对手,手执棋子,一颗一颗落下,从容之间屡现杀机……
这种感觉……
谢不臣微一垂眸,竟在这瞬间提剑而起,自那木棋台当中一剑划过!
剑光乍泄!
哗!
钝锋之剑落下,竟毫无阻碍地将棋台分作两半,黑白棋子顿时混作一片,噼里啪啦,不少溅落在栈道之上,也溅落入了湖泊之中。
波光再次荡漾,却已只有——
满湖杀机!
背对平湖而立,谢不臣未回头看那散落满地的棋子一眼。
手掌一翻,一把乌黑无光的剑鞘出现。
通体玄黑的的剑身之上,那山河舆图闪烁着凛冽的寒光,却在这一刻,被谢不臣一寸一寸,还剑入鞘。
寒光一寸,又隐没一寸。
可飘荡在空气之中的杀意,却陡然浓重了起来。
十世人皇,一世不臣。
该杀,则杀!
青袍染深,如同墨色,他转身而去,渐渐隐入影影绰绰的密林之中,消失不见。
九头江江湾之内,茂林嘉树,莽莽一片。
月华照落,整个昆吾主峰之上,一片的寂静。
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见愁走了出来,手中持着一枚玉简,回身向着门内行了一礼:“一番叨扰,多劳师太款待,天色已晚,便请师太留步吧。”
“一路当心。”
玉心师太站在门前,脸容里带着几分寡淡,眼底却有几分慈和之色,朝着见愁微微点头。
聂小晚便站在玉心师太身边,巴巴望着她,似有几分不舍。
天一亮,见愁师姐就要与众人一同去往青峰庵隐界了,只怕又是好一阵不能看见,并且隐界凶险,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见愁见了聂小晚这般担心的情状,只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笑容。
她今日星夜前来,乃是思量许久之后的结果。
青峰庵隐界之行,只从今日一鹤殿上谢不臣之言描述来看,只怕凶险异常。
更不说昔日初逢聂小晚,扶道山人为解决他们的麻烦,一剑朝着内中劈去,是何等的声势。
他们如今一行六人,除却谢不臣之外,再无一个知道隐界之中的情况,谢不臣殿上所言看似详尽,可见愁又怎敢相信此人口中所言?
谢不臣杀妻证道,她便是那被杀之“妻”。
横虚真人亲去人间孤岛,收了谢不臣为徒,又当真不知自己身份吗?
如此安排昔日夫妻今日死仇的两人,同路而行……
说不包藏祸心?
见愁不信。
谢不臣一人知道隐界的情况,要为他们引路,便相当于要他们将半条性命交到谢不臣的手中。
见愁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怎敢再被人算计第二次?
从殿中回来之后,见愁心思百转,终于还是叫住了包括陆香冷在内的其余几人,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如花公子,夏侯赦,左流,陆香冷。
除却一个左流最近不知道怎么心不在焉之外,其余三个哪个不是聪明绝顶之辈?
没有谁愿意被人攥在手里,处处受制。
更何况,一鹤殿上,谢不臣言语之间透露给人的感觉,已经足够令人警惕。
他们相识于小会之上,尽管关系不一定很好,却比与谢不臣要熟识很多。
这种情况下,一个不相熟的人掌握着隐界的所有情况,又如何叫人信任?
所以,在见愁说出自己的打算之后,其余人等无不同意。
于是,今夜见愁便拜访了玉心师太并聂小晚两人,请他们联系了已经归于派中的张遂与周狂,尽数隐界之中的种种见闻,并且收回了一张他们所到之处的隐界地图。
直到这个时候,见愁才发现,她的担心竟全然应验——
谢不臣殿上所言,果真有所保留!
对比两人对隐界之中见闻的叙述,有七八成能对上,其余因为选择的道路不同,所以有所差别。
但就在这七八成的相同之上,聂小晚遇到了好几处凶险,在谢不臣的叙述之中却都被三言两语带过,其余的凶险却说得很是详尽。
由此可见,他的略述,并非巧合。
谢不臣智计之深,纵使初见她死而复生,心绪有所震动,只怕也会下意识地规避掉一切对自己不利之事。
便如同一鹤殿上之所言,真真假假……
如不是见愁早对他起了杀心,既不愿意受他掣肘,更不愿意失去先机,今日找了聂小晚问询隐界情况,谁又知道他在对横虚真人说话之时,竟也有所隐瞒?
心中种种念头划过,见愁脸上依旧一派平静。
她别了玉心师太与聂小晚两人,便要从台阶之上走下。
只是才到了下方庭院当中,背后玉心师太忽然开口:“见愁小友。”
见愁脚步一停,回转身来:“玉心师太?”
“虽不与小友熟识,却觉有缘。临别,但请小友抬头一望。”
玉心师太站在屋前,笑了一笑,也不说更多,便将门扉掩上。
见愁微怔,看了那门扉一会儿,站在原地,慢慢将头抬起。
不知何时,月色已隐没。
天际乌云一片,飘飞在深蓝色的夜空里,将皎洁的月遮了,许久也不曾显露出来。
整个昆吾满山,都被藏在它投落的阴影当中。
眉头紧皱,见愁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她伪装虽好,可如今满面平静之下,只有满腹的算计,满腔的杀机……
玉心师太这般人,明心见性,自能见常人所不能见。
只是……
杀机有什么不好?
夜风拂面,清凉里有一种刻骨的寒意。
见愁背着手,手指摩挲着那有些冰凉的玉简,走在冷风里,慢慢往回行去。
出来之时,屋内并未点灯。
见愁顺着台阶,站到了屋门口,手指搭在门扇的雕花上,只觉得像是放在了一块烧红的火炭上……
微一垂眸,她将门推开,入了屋内。
在此住了已有数十日,见愁对屋内的摆设已是一清二楚,只是……
她并未燃灯。
窗扇紧闭,没有一丝光从缝隙之中透入。
屋内屋外,同是一片深重的黑暗。
而黑暗,于她而言,是可以安心的所在。
指尖冰冷,眉心滚烫!
她抬手,指尖在眉心一触,厚重而狰狞的鬼斧,便在掌中。
一枚一枚恶鬼的图纹,似乎与这黑暗融为一体,格外模糊。
见愁看不见它们,只知道,在她掌心五指所握之处,起起伏伏,凹凸不平的铸纹,无比清晰,像是烙印在她掌心之中一样,灼烫,且血脉相连。
“当。”
轻轻地一声响。
见愁立在圆桌之旁,慢慢将沉重的巨斧,放在了圆桌之上,又将左手之中那一枚玉简,缓缓搁在巨斧旁侧。
外面的月已渐渐斜了,整个昆吾都在一片霜白之中,只有她屋内,依旧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枯坐良久。
身体僵硬,搁在桌面之上的手臂在她动作之时,有些微微的发麻,见愁终于缓缓将掌心翻出,一只小小的银锁,便出现在了她掌心之中。
简单的一根红绳,穿在其上。
长命百岁的锁,上刻一小小的“谢”字。
银色的表面,在昏暗之中,透不出多少光泽。
它太小,太小……
若不是攥紧了,让它烙印入自己掌心,见愁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它也太沉,太沉……
仿佛要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能不颤抖一下,平静地将它放在桌面之上,放在这巨大而狰狞的鬼斧旁边。
细细的红绳微有卷曲,柔软地贴落在桌面上。
从来没有一刻,意识与身体剥离得如此清晰,一者冰冷,一者滚沸。
“青峰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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