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礼也
十来米之外的两元饰品店里正放着上个世纪的粤语情歌,恰好是dear Jane的《哪里只得我共你》。
男生边玩着手机边心不在焉地哼了几句,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
陈溺踩在他肩膀处那片阴影上,听不清他的咬词,只是放在裤缝的指尖也跟着轻轻敲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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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渐渐变得纤细,落雨声也随之减小。
一个强烈的远光灯朝他们这照过来,那辆车还开了双闪,仿佛就是奔着公交车站这来的。
红色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后排车窗降下,一把伞蓦地从窗口撑出来。
紧接着两个男生的脑袋同时探出头,紧挨在一起,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一颗黄毛,一颗红毛。
面容皆年轻俊朗,直勾勾地望着江辙和他边上的陈溺。
陈溺顿时明白了,这是社会哥的同伴们。
她心下又好奇了点,为什么江辙这个社会哥没染个非主流发色加入他们?难道大帅哥的审美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在线的?
她上下打量着这两个男生。
与此同时,项浩宇和黎鸣也在默默打量眼前这位少女。
裤脚被雨珠溅湿,穿着件朴朴素素又有点土气的高中校服,不抬起头来都难以让人注意到她。
对上陈溺清清亮亮的眉眼,项浩宇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朝江辙眨了眨眼。
尽管他的神情在陈溺看来像一只抽搐的红毛海狸鼠,依旧不掩揶揄之情:“急急忙忙喊我们来,就为了让哥几个知道,小江爷居然换口味了?”
黎鸣也跟着附和,谴责道:“嘿哟,上次那个才谈了几天啊。江辙你这负心汉,当代陈世美!”
“看着这位妹妹身上熟悉的校服,兄弟我感慨万千!原来你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俩男生下巴磕在车窗沿,一唱一和,跟说相声似的。
江辙哼笑一声,顺手拿过陈溺手上的传单卷成圆柱状往他俩脑袋上敲。跟打地鼠似的连敲好几下,一字一句:“嘴挺能说。”
“哎、哎,错了哥!我们错了!”
两个人看他这举动就明白是误会,立马识趣地赶紧道歉。脑袋就快碰撞成痴傻,还撑着的伞也扭扭歪歪。
陈溺好心帮他们扶正伞柄。
项浩宇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后座还能坐下一个,妹妹一起去玩吗?”
她还没回答,径直拉开副驾驶车门的江辙就开口帮她拒绝了。话听着又像是提醒:“免了。人高三生,少诱拐未成年。”
后面两个闻言只好点点头表示了解,收了伞先后坐回车里,朝陈溺无声地挥挥手,以示再见。
江辙往边上瞥了一眼,音色松散:“要伞吗?”
“谢谢,不用了。”陈溺摇摇头。
江辙听罢便收回眼,他也只是随意一问,没多强求。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短暂地一起躲了几分钟雨而已。
充其量算互相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可这记忆指不定都熬不过今晚。
这城市妩媚多情、车水马龙,今后也难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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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升上去,缓缓隔绝车外嘈杂雨声和潮湿流转的夜色。
江辙往嘴里又剥了片糖,剩余的糖直接往后面两个人丢过去。他手撑着额,视线看向后视镜。
项浩宇把脸伸前面来,假意推推他:“还盯着看啊,你真喜欢上这种乖学生了?图人年纪小还是成绩好?”
黎鸣不乐意了:“这话说的,人妹妹眼珠子跟琉璃似的,贼亮贼干净。等上大学会打扮了,肯定是个美人坯子,把这张脸必须给我加进选项之一里头!”
江辙偏着头,觑着两人不经意道:“我在想,明天几点喊人过来拖我的机车?”
“……”
“……”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项浩宇气愤:“直男思维真是令人发指!就当我们放了个屁,您可真就万花丛中过,没见主动惦记过谁。”
江辙唇角扯了扯,不作声。懒懒地躺回去,瞧着手边上那张从女孩手里拿过来的传单。
听着后面两个还在讨论陈溺那张脸,江辙印象更深的是那姑娘脑袋上的发圈。身高原因,他盯着她马尾上的饰品倒是比看着她脸的时间还长。
发圈上是朵乳白色的花,看着像是蔷薇,纯洁刺人。
如她本人,扎眼的长相藏在规规矩矩的校服下面,性格看上去也不好糊弄。
温软冷淡,不媚不艳,不是他会招惹的款。
手上那张广告传单被他随意折成纸飞机,从车窗口飞了出去,被风载起又被雨淋湿,在几秒后落在将被清洁工处理的垃圾堆里。
第3章 垃圾小美人
潮湿闷热的三伏天终于到了末伏,转眼蝉鸣骤起,云雀回南,已经是高考完的一个月后。
潘黛香和陈父又在胡同口的大檀树下吵口,为这个月的收益和水电费的支出,零零碎碎再夹杂些鸡毛蒜皮的事。
陈溺一家,是在她读初二时搬到南港的。
那时候陈父做生意失利,又沾上一屁股赌债,被高利贷追债时摔断了条腿。
一家人的生计来源被掐断,舞院毕业之后就专心做家庭主妇的潘黛香无奈之下重操旧业,在九中找了份艺术班舞蹈老师的工作。
而陈父在小胡同里租个小店面,开了家生活超市。
日子和以前自然是比不得,但大起大落,人生也莫过于此。
全家人最不受影响的应该是陈溺,她随遇而安,适应能力强。
放学、假期就坐在收银台看店,听父母在外面吵上十来分钟。骂声若是渐渐变小,一定又是隔壁纹身店的老板来劝架。
那年正是2013年,高考后几天发生了件举国欢庆的喜事:“神舟十号飞天,顺利与天宫一号对接”。
街头巷尾不管懂不懂的叔伯婶子们,都能对这件事唠上几句,感慨祖国的强大繁荣。
而在陈溺的印象里,她只记得这年网上有个叫鸟叔唱的江南style挺火,成为了广场舞大妈们的首选配乐。
与此同时,一支叫“落日飞鸟”的三人乐队在华语歌坛中脱颖而出。
这只乐队主攻独立摇滚,爱好蓝调跟Jazz的合成,是少见的迷幻蒸汽波风格。
陈溺当时是这只乐队的骨灰级爱好追随者,谁也不知道一个看上去文静的女孩会在随身听里下满了这种节奏的歌。
也因此,她两年前在歌迷会中结识了一位网友。
她们同年生,虽然从没有见过面,但高考前就约好了报同一所大学。
登陆许久没用的企鹅号,ID叫【我有钱你有病】的用户已经给她发过十几条消息。
高三下学期以来,陈溺摸到手机和电脑的机会都不多,也就一直没回过。看到最新一条消息,是在一个小时前。
【我有钱你有病】:小美人,下午四点出录取通知,还有一个钟头!
【垃圾小美人】:现在还有一分钟。
【我有钱你有病】:啊啊啊小美人你终于上线了,看着你灰色的头像大半年,我可太难捱了!!!
【垃圾小美人】:晚点聊,到时间了,先查成绩。
每年到这种时刻,官网总是卡得要命。
那年的报考制度是分数出来之前就要先填好志愿,陈溺给自己估的分是660出头,在本科一批的线上徘徊。
她报考的第一志愿是靠北方一点的城市:安清大学。
好不容易登陆进去,正要点击查看录取时,门外的潘黛香拽着陈父进来:“小九,赶紧查成绩,胡同口李家那孩子刚刚查说考上港大了!”
陈溺抿唇,顶着父母在边上一起看的压力,点了好几下刷新:总分667。
页面上很快出现一行黑字:恭喜!您已被安清大学海洋环境工程专业成功录取。
“啊唷,考上了考上了!”潘黛香抓着陈溺的手拍了几下,眼睛都激动得红了。她立刻转身往家里走,念念叨叨说要回去给祖宗上柱香。
“瞧瞧你妈那样。不过这个环境工程是什么专业,捡垃圾的?”陈父没上过几天学,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
陈溺边打开浏览器搜,难得开着玩笑:“应该不是,您看前头还有海洋两个字呢。”
事实上,她的分数不算特别稳妥。
为了保险起见,就直接在报考时勾选了“服从调剂”,但没想到会被录进一个完全陌生的专业。
陈父思量片刻:“海里捡垃圾的?”
“……可能吧。”陈溺把详细的专业介绍看完,大致了解一点。懒得解释这么多,索性扯开话题,“您刚和我妈妈又在外面吵架了?”
“没有的事儿,这不昨晚下了场雨,柏油路滑着呢!我听隔壁忠婶说路口那有辆机车和小轿车撞上了,还没走过去瞧瞧就被你妈逮着了。”
陈父直起身来,拿出根烟在门口抽,“教训完我,她自己倒在那看热闹看得起劲。”
听见“机车”两个字,陈溺放在鼠标上的手微顿。
她突然想起小半年前某个烦闷的春夜,也有一辆停在雨里的机车。
那男生倚着车身等人的模样并不容易被遗忘,刀削般的轮廓,浓眉深邃,鼻骨高挺,一个眼神都凌厉到极致。
那张皮相恍惚如一张电影海报,只是后来再也没见过。
潘黛香急急忙忙从家里跑回来,把菜篮塞到她手上:“小九,把这盒菠菜给你李阿姨送过去。她要是问你考到哪儿了,我们也别谦虚哈,实话实说就行!”
她妈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喜笑颜开过了,陈溺听出她口中想炫耀的心思也不拆穿,应了声就出门。
把菠菜送到李阿姨家,乖巧地站在那被问了一番念大学的事。
原路折返时,陈溺脚步微顿,往胡同口街道上、人群拥挤的那个事故现场走过去。
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很刺耳,胡同里的人都在看热闹。路面上被雨打落的叶子中有几片沾上了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有人感叹:“刚看见骑机车那男孩子好像很年轻啊,像个大学生。”
“可惜了,开车这么快还不看红灯,估计这腿是不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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