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DG
听完蓝山的话,柏舟一没有立刻放手,而是迟疑地僵在岩壁顶部。
蓝山明白他的犹豫,保护器只有在下落时会起到承载体重的作用,平时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给人感觉很不靠谱。
初次攀岩者面临的最大困境往往不是向上,而是下行。人类对高度的恐惧与生俱来,不乏有攀岩者不信任保护器,执拗地自己往下挪移,直到因为失手掉落,才被动地由保护器帮助落地。
更有甚者,蓝山还见过因为过于害怕不敢松手,在岩壁顶部扒拉了四十分钟,才因为脱力掉下来的新人。
仰头看着僵持在岩壁顶端的柏舟一,蓝山想他要真怕到待那不动了,自己也只能爬上去把人扒下来。
好在柏舟一很快就克服了恐惧,他只在上面迟疑了七八秒,就松开了手,重心往后坐。
自动保护器感知到重量,滴溜溜把人放下来。
蓝山满意地看着,心道不愧是柏舟一,就是幼年版的也很牛逼,说战胜恐惧就战胜恐惧,他不成功谁成功。
然而他还没吹完,就见柏舟一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咔”一下,直接停在了空中。
柏舟一:……
蓝山:……
糟了,蓝山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性。难度2其实也是有自动保护器的,苏思婷不用自动改用人工保护的原因可能是——自动保护器内部摩擦力太大,体重过轻的攀岩者会被卡在空中下不来。
此刻体重不足30斤的柏舟一就被卡住了。他用力地在空中蹬着脚,但除了把裤子蹭上去些没别的作用。
这种突发情况要由专业人士处理,蓝山扭头叫:“教——”
他声音卡住了,在场唯一一个教练正在给苏思婷做保护,保护者对攀爬者的生命负责,他不可能撇下手上的保护工作去处理柏舟一那边的问题,这会导致苏思婷的安全无法得到保证。
苏思婷还在上半区踉跄着,一时半会儿没法下来,柏舟一的挣扎愈发激烈,再怎么聪明他也只有四岁,对于突发状况无法保持绝对的冷静,保护带承载着他的体重,裤子越蹭越高,带子直接勒在腿上,把孩童脆弱的皮肤勒出红痕。
磨擦生出的疼痛让柏舟一挣扎得愈发厉害,而更大的动作又造成了更大的磨擦,如此恶性循环,怕是教练还没过来,腿已经要给磨出血了。
看到柏舟一大腿越来越红,蓝山坐不住了,他腾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往岩壁那跑去,一边跑一边喊:“你别动——我现在拉你下来——”
蓝山窜到岩壁边,攀岩馆线路设计得很怪,难度1边上的线路居然是难度4,这条线路无比狭窄,而且墙面并非垂直地面,从第六个岩点开始墙体出现倾斜,攀爬者需要用更多力量来对抗地心引力。
教练被蓝山一嗓子吼得看过来,他惊愕地看见一个小不点窜上4号线路,而他腰间空荡,没有佩戴任何保护绳。
“我靠!”教练惊呆了,一秒后才冲着那边大吼,“那边的小孩干嘛呢?欠摔是不是,别爬了,下来!”
蓝山闻言,稍稍停了半秒,在教练以为他会乖乖下来时,刷一下又往上窜了几个岩点,瞬间突破了“安全线”——规定的不带保护可爬的最高高度,继续往上。
“操!”教练是真急了,虽然底下有软垫,但三五米摔死人也不是不可能,他头突突疼,身体却因为处于人工保护中无法动弹,只能咬牙看着那不要命的小孩越爬越高。
正好这时苏思婷爬到顶了,教练一边慢慢把她放下来,一边心急火燎地盯着蓝山:“这皮孩子……”
4号线路不简单,业余爱好者能在仰角上爬三四步就很了不起了,但蓝山却如履平地来到线路中间,在和柏舟一平行的位置停下,此刻,他距离地面,已经有超过六米的距离。
“舟一!”蓝山喊。
其实他不用喊,柏舟一已经看着他了,从他窜上岩壁开始,蓝山吼完一嗓子之后,柏舟一就不挣扎了,任由带子勒得越来越深。他一动不动,像个被抓娃娃机逮住的可怜娃娃。
可怜娃娃疼得眼眶红了,看着蓝山说:“……保护衣。”
他想说蓝山没穿保护衣,让他下去穿上,但蓝山理解错了,匆忙回道:“我知道我知道,很疼是不是,再忍一下,我现在带你下去。”
柏舟一会被挂在空中的根本原因是体重太轻,只要重量足够,他就能降落。蓝山看一眼柏舟一安全带背后的提手,有了办法。
蓝山距柏舟一有一小段距离,确认伸手抓不到人后,他右手松开岩壁,开始横移。
蓝山移到4号线路的边缘,由于4号线路的墙体仰角与线路间距过大的问题,他的小短手够不到1号线路的岩点。
这时候选项就很单一了。
蓝山往自己的左右手上轮流哈口气,底下紧张注视他的教练预感道什么,大吼:“别跳——”
咆哮中,蓝山松开双手,脚一蹬,于岩壁上起跳。他如一只幼年山羊,轻巧落在1号线路上。
手抓住岩点,身体由于惯性荡出去,蓝山任由身子飘了几个来回,找准岩点踩上,稳稳宣告跳跃成功。
下边的教练人都看虚了,他浑身发凉,只有手还在职业素养下紧紧抓着保护绳,好一会儿才吐出口气,虚脱说:“这好小子……”
在他感叹时,蓝山已经抓着柏舟一保护带上的提手,带他一起,缓缓从岩壁上落了下去。
着陆后,柏舟一小脸煞白,眼眶和大腿一样红,但好歹在蓝山帮他把保护带脱下来时没哭。
“没事、没事,没出血……”蓝山蹲下去确认他的腿上情况,松口气起身,说,“对不……”
“这两小孩家长是谁?”教练终于放下苏思婷,惊魂未定地冲过来,“赶紧叫大人过来,这里他们不能待了,迟早出事!”
“不是……”蓝山脸色一变,不穿保护爬岩壁这事,要让郑媛知道,非得把他打死。他想挣扎,教练却直接把手机丢过来,吼:“联系你们父母!”
蓝山想推脱,柏舟一已经擦两下眼眶,接过手机拨通电话。
五分钟后,郑媛匆匆赶来,和教练交谈后,脸迅速由白变绿再变红最后变紫。她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抓起蓝山就是一顿揍,边打边怒道:“你这小孩,真不怕死是不是!”
蓝山被拍得嗷呜一声,他妈的巴掌无论多少岁都是他的噩梦,他在郑媛的拍打下挣扎着,扯开嗓子喊道:“嗷呜,别打了老娘,疼,真的疼,呜呜——”
“还知道疼呢!”郑媛收手,吼道,“还带坏人家舟一!我看你是要无法无天了。下次想爬哪,啊?是不是要摔死才罢休啊混小子!”
这话戳到了蓝山的痛点,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倒是柏舟一怕他被打得太惨,开口道:“阿姨,是我自己想玩,蓝山才帮我上去的。”
“舟一你别替他说话,我还不知道他。”郑媛完全不信,瞪蓝山一眼,稍微平复下惊怒的心情,吼道“回去给我反省!晚饭别吃了,吃饱撑的!”
郑媛是个有脾气的母亲,言出必行,说不让吃晚饭就不吃,愣是把蓝山那一份放桌上晾着,都不给他上桌。
但当柏舟一来串门,“偷偷”把碗盘和餐具都拿走,郑媛也和没看见似地,一声没吭。
柏舟一带着饭一路小跑进房间,呼吸急促,显然是第一次做贼,没有经验,他说:“你快吃。”
“好兄弟!”蓝山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用柏舟一提醒,饿得嗷嗷叫的他已经埋头下去,抱着碗三两下干完了一碗大米饭。
等他吃完,柏舟一原路返回,很有原则地把碗筷又送了回去后,再折返回来。
“你不回家吗?”蓝山问。
“陪你。”柏舟一摇摇头,“关禁闭。”
“讲义气的好兄弟!”蓝山再次被感动了,唏嘘能同甘共苦的朋友如今真不多,也没想他这禁闭关得有名无实,柏舟一来去自由,比起同犯简直像旧时代的外卖员。
但不论怎样,柏舟一今天都在蓝山家睡下了,蓝山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枕头,又慷慨地把被褥分出一半。
柏舟一平日睡觉姿势很老实,平躺着,双手交叉放腹部,下葬一样,但今天不知怎么,他死死贴着蓝山,手压在其脖子上,半夜生生把做噩梦的蓝山给压醒了。
惊醒的蓝山迷糊着,伸手要推,却无意摸到柏舟一脸上一片湿润。
蓝山一下清醒了。
“你是不是要摔死才罢休。”梦中的柏舟一站在病床前,冰冷地质问。
那时蓝山迷上了户外攀岩,背着包跟队往山里一窜搞失踪,柏舟一比蓝山父母还敏锐,常常在蓝山出发几小时后就发觉,也就承担了更大的担忧。柏舟一找不到蓝山,只能等他归来后主动联系。
那次蓝山失误了,躺在医院里没带够钱,不敢联络爸妈,只能叫柏舟一来救急。
柏舟一匆匆赶来,对着受伤的蓝山好一顿阴阳怪气,把本就因为受伤情绪不高的蓝山激怒,两人吵得很凶,柏舟一一度口不择言痛斥攀岩为“命长了的弱智儿玩的傻逼运动”,而蓝山则回击他为“狗跑到母鸡家要孵蛋最后搞得鸡飞狗跳的闲犬行为”。
蓝山沾着点泪,抹开回忆的雾,看见柏舟一眼里血丝密布如天罗地网。迟来的愧疚和惊惶将蓝山包裹,他忽然觉得自己至少应该说一声抱歉。
空调定时到了,滴一声关闭,房间里最后一丝幽光熄灭。
小柏舟一似乎也做了噩梦,哼唧一声,将蓝山楼得更紧。
蓝山拍拍他,像安抚受惊吓的奶猫。
“对不起。”他小声说,“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柏舟一:抱紧老婆,不知道明天是不是就失踪了
ps.明天要去拔智齿,请假一天(???)
第十章 你已经有四小时四十七分没找我了
围棋赛越来越近,柏舟一表现优异,大他一轮的少年组都无人能下赢他,这个战绩引出小范围震动,少年宫都传开说,今年出了个围棋天才。
比赛前两天,小区那老头也晃晃悠悠去了少年宫,虽然蓝山早猜测他可能是隐居高人,但看到少年宫领导倾巢出动去迎接时,还是有些震惊。
老头名叫齐元,曾经的一代国手,收的上一个学生日前在国内棋坛排第二,国际第四。
蓝山扒着门缝偷窥齐元和领导握手,回头看一眼身后沉静背棋谱的柏舟一,心道大师这果然眼光毒辣,随手就捡了个好苗子。
虽然这苗子乐不乐意长围棋这块田里还是个问题。
齐元果然是为柏舟一而来,他应付完隆重的迎接,推脱开领导们,老腰一扭,鱼一般窜到了幼儿班,拉过椅子坐下,龇牙咧嘴道:“累死我了累死我了,为了给小友你加油助威,我牺牲不浅。”
柏舟一头都不抬,棋谱没背完,除了蓝山谁都别想把他叫动。
投石听了个空响,齐元也不尴尬,反倒更觉得这小孩做事认真,有天赋,便笑呵呵地说:“此次比赛,小友有无信心拔得头筹?”
柏舟一仍是听不大懂文邹邹,吐出一个字:“无。”
“怎么能无呢?”齐元扇子一敲桌边,正色道,“我偷偷告诉小友,这次冠军的奖品,主办方下了血本,你猜是什么?”
“一套围棋。”
“一点童心都没有!”齐元不满,“是数码宠物,我可记得这玩意儿小孩喜欢。”
“数码宠物!”偷听的蓝山眼睛一亮,像嗅道肉味的小狗一样蹦过来。
数码宠物是00年代风靡一时的游戏,潮流且昂贵,蓝山小时候撒泼打滚赖了几年,等到它过气,都没要到。
“你想要?”柏舟一扭头看他,他下棋时没什么表情,像个出世的小和尚,看向蓝山时倒还俗了,他少年老成地教训说,“那个没什么好玩的。”
“可是我想要。”蓝山蹦过来,没脸没皮地忽视两人间零点五加十九近二十岁的年龄差,埋头在柏舟一身上狂蹭,“我想要我想要,求你了舟一。”
柏舟一没说话,齐元先笑开了:“嘿你这小子,赛都没比呢,倒是先把冠军奖品囊入怀中了,也不看你这小友到底行不行。”
“他肯定行啊。”蓝山抬头,理所当然,“他是柏舟一,柏舟一什么不行!”
除了找老婆。
齐元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拿扇指下柏舟一:“你小友笃定你行,你行不行?”
“那就行吧。”柏舟一推不开撒娇打滚的蓝山,只得退而求其次,在他脸上捏几下,说,“我想吃鱼蛋。”
“我待会让妈妈买。”蓝山抬头说。
少年宫门口有开着家便利店,卖的鱼蛋被蓝山称为“史上最鲜美鱼蛋”,柏舟一吃过后,也表示了认可。但少年宫下课时间集中,围棋班又好拖堂,经常等两人出去,别说鱼蛋,鱼蛋汤都给瓜分完了,饥肠辘辘的柏舟一和蓝山,只能抽着鼻子,眼巴巴看着买到鱼蛋的小孩哈着气地炫耀。
饿了几次后,蓝山学聪明了,他干脆提前半小时溜出去,拉着郑媛买一份鱼蛋吃了,再留一份给柏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