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喻言时
她没把手机摸出来,而是任由它慢腾腾地灭掉。
不用看她也知道多半是闺蜜舒意禾发来询问她战况的。她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初羡躺在床上,内心一片萧索。
热闹散去,回归寂静,内心的空洞与缺失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虽说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可难过还是少不了的。好在她喝了酒,傅枳实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醉鬼说胡话,想必也不会当真。
她无奈地闭上双眼。想睡,却毫无睡意。
沮丧,无助,懊悔,各种纷繁复杂,难以名状的情绪积压在胸口,压得她非常难受。
从小到大,她不管做什么都比别人难。她早该想到的,这一切根本不会一帆风顺。她的喜欢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在今晚,初羡的暗恋无疾而终,彻底画上了句号。虽然丢人,可总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过了今晚,她和傅枳实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一切回到原点,从此山高水远,不复再见。
***
一夜半梦半醒,僵持到了天亮。
初羡早早到第一食堂吃了顿早餐。A大的早餐历来便宜,五块钱能吃得很饱。
她收拾好东西,把钥匙交还给宿管阿姨,然后拉起行李箱离校。
坐上公交车,看到窗外熟悉的建筑徐徐略过,很快就被甩到身后。
兵荒马乱的研究生生涯在今天彻底结束。初羡也离开了这座美丽的江南城市。
这座城市繁华热闹,当地人热情亲切。可她到底还是生不出归宿感。离开了也好,回到老家,到熟悉的环境中去。
初羡坐了四十八个小时的火车,腰酸背疼。
一下火车照旧坐上K813路公交车。
夏日晨光黑的晚,傍晚六点,晚霞掩映,光线透亮。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上了瑞阳大桥。
两侧路灯慢腾腾地亮起,灯柱笔直,高耸入云霄。
初羡的目光不断在窗外流连,内心怅然。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二楼傅枳实。他们曾经一起走过这座大桥。
她一直都弄不明白他为何独独那么在意瑞阳大桥。不过她也不会傻到开口去问他。
毕竟成年人的世界俨然就是一只容器,盛着快乐,也盛着难过。每个人心底都或多或少地藏着一些秘密。这些秘密要是开口倾诉了,那它就不能称之为秘密了。我们应该尊重他人的秘密。不问很多时候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修养。
瑞阳大桥不长,公交车很快就通过了。
大桥往下一个缓坡,公交车顺势从坡上滑下,一个公交站台入眼。
很快,公交车到站停下。
几乎是一瞬间的冲动,还未来得及细细思考。初羡慌忙拎起行李箱下了车。
拖着行李箱上了大桥,慢腾腾地在桥上走着。
路灯晕暖柔和,阴影洒了一地,静谧如画。
桥下一辆长长的绿皮火车通过,汽笛嗡鸣声迎风传了很远很远。
比起堰山大桥,瑞阳大桥毫不起眼,设计风格也是中规中矩,乍一眼看过去毫无出彩之处。
云陌那么多座大桥,比瑞阳大桥有名的比比皆是,傅枳实为何独独跟她提起了瑞阳大桥?
沈轻寒,沈葭柔,那天在檀香岛,他远远望着堰山大桥,他究竟缅怀的是谁?
初羡迫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从桥头走到桥尾,她被热出一身汗。汗水浸透她单薄衣衫。好在短袖是雪纺的面料,出了汗也不至于会非常黏腻。
风一吹,她彻底冷静了下来。心底莫名衍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初羡就被吓了一跳。她很想说服自己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可纵观那几次傅枳实的反应,只有这个解释才是说得通的。
站在路灯下,她从背带裤的裤兜里摸出手机,鼓起勇气给导师吴院长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一两下那边就接了,“喂,初羡?你不是回老家了么?到家了没?”
“我刚下火车吴老师。”初羡维持声线平稳,“不好意思吴老师,打扰您了,有件事想请教您一下。”
吴院长音色和蔼,“你问吧。”
“沈葭柔小姐您认识吗?”
电话那头吴院长静默一瞬,嗓音存疑,“葭柔这姑娘都去世很多年了,你突然问起她做什么?”
初羡绞着书包带子,慢吞吞地说:“是我爸爸……”
吴院长也不等她给出合理的解释,径直截断她的话:“葭柔是沈轻寒先生的堂妹,也是枳实的发小,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父亲当年任职ZJ二司,和沈家兄妹一起参与了堰山大桥的设计。08年大桥坍塌,你父亲和他们一同参与抢修工作,这两人没走出来,你父亲失去了一双腿。”
吴院长停顿一瞬,又补充一句:“事故发生的时候,枳实也在现场。”
她没有猜错,果然是有渊源的。
青梅竹马呀!他们只是发小吗?
初羡没敢问。
刚刚迫切想要寻求一个答案,迫切想证实自己心中那个想法。临了她却不敢开口再问一遍了。她的胆怯和懦弱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其实也不用问了,就是她心里想的那样。她完全不必往自己胸口再扎一刀了。她已经够痛的了。
“那……那师兄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吗?”小姑娘尾音颤抖,努力维持镇定,却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致都变得模糊了。
有人,有车,有路灯,暗影重重。
吴院长并未察觉初羡的异常,温声道:“一开始不知道,后面我跟他讲了。”
所以那天在檀香岛,傅枳实其实缅怀是沈葭柔吧?
原来哪里有什么例外和区别对待,不过就是因为父亲跟沈家兄妹早年是同事,而她是父亲的女儿。他只不过在替那个已逝的女人照顾同事的后代。
原来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她会错了意。
她怎么可以这么傻,居然傻到跟傅枳实表白。
他始终都是海面的灯塔,遥不可及。她努力踮起脚尖去触碰,最后碰了一鼻子灰。
她忙不迭扇了自己一巴掌,“初羡,你特么就是傻逼!”
这一刻,初羡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三岁母亲离开的那天。母亲坐在大巴车里,她抱紧那包板栗,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离她远去。母亲始终没有回头,一眼都没有。
她是包袱,是累赘,是可以一脚踢开的。她这样的人居然奢望可以拥有傅枳实。是她异想天开了,她根本不配。
晚风把初羡的泪眼给吹干净了,她抬手摸了摸干涩的眼角,掏出手机果断删掉了傅枳实的手机号码和微信。
要断就断得彻底一些,不要留有余地,也不要给自己任何希望。
做完这些,初羡麻溜拖起行李箱往回走。
终于死心了,往后应该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击倒她了。
***
昼夜轮转,一日一日,一月一月,半年光景不过就是弹指间,倏忽而逝。
从上周开始,寒潮来袭,整座城市被严寒包裹,气温创了新低。
诊室里暖气打得足,温暖如春。
临近中午,傅枳实手头已经没有病人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坐得久了,身体难免难受。
刚站起来,手臂都还没动两下,老爷子的电话就匆匆忙忙打了进来。
“您老有什么指示?”
老爷子言简意赅,“明天去趟宛丘。”
“去宛丘干什么?”
“沈家嫁女,日子定在后天,你替我走一趟。”
“葭柔的妹妹?”
“嗯。”
老爷子这是通知傅枳实,容不得他拒绝。他沉默地接下这一差事。
沈家祖籍青陵,一脉三支,老大一支留在青陵,老二和老三因为工作调动迁去了宛丘,后来就留在了宛丘。
沈轻寒和沈轻暖兄妹出自老大一家。沈葭柔是老三沈万钧的女儿。她下面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沈君瑜。沈家这次嫁女,嫁的就是这位。
这位和沈家其他人不同,她是养在外面的。
碍于父亲的身份,沈君瑜前两年跟丈夫领了证,却一直没办婚礼。如今孩子都一岁多了,才挑了日子摆酒。
傅家与沈家多年世交,沈家这些陈年旧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傅枳实一清二楚。
沈家嫁女,本来老爷子是应该自己亲自前去的,但奈何近来身体抱恙,不宜出门。这不就委派长孙替他走一遭。绕是傅枳实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老爷子的命令他也不得不听从。
挂完电话傅枳实把语音电话打到了沈轻暖那边,听听她的安排。毕竟是自家堂妹结婚,她必然是要到场。
沈轻暖在电话里告诉他:“傅大哥,我今天一早就到了。我两个婶婶都过世了,就留君瑜和素素两个人在那边忙,这么多的事儿她们忙不过来的,我得早点过去帮帮她们。”
这样一来,明天傅枳实只能自己去宛丘了。
宛丘就在青陵隔壁,很近,坐高铁很方便。
他在网上订了明天一早的高铁票。
——
第二天是大雪。这个节气标志着一年中最冷的时刻已经到来。
青陵人的习俗,在大雪这天要吃红枣糕。
参加个婚礼,也就在酒店住一晚,没什么东西好带的。一只20寸的小行李箱足够了。
上午九点四十的高铁,傅枳实提前二十分钟到了高铁站。
在候车厅坐了一会儿,很快就检票了。
他的座位是9车11D,二等座。临时买票,没买到商务座,就只能将就坐二等座,反正也就一个来小时,很快就到了。
找到自己的座位,放好行李箱,他先坐下。
拿出手机随意浏览二楼下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