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坠珠葡萄
复盘中:打麻油回来的时候,段女士心情还很不错,一边拌猪耳朵,一边和他闲情调侃“老相好”。是什么时候心情变得不好的呢……?哦,大约是吾大嘴来过之后,她们俩在厨房里,一个弄凉菜,一个整羊排,唠的他和单星回爷俩在外头肚子都咕咕叫了,俩姑奶奶还在厨房里聊得不亦乐乎。
再结合吾翠芝那出了名的八卦消息通,媳妇儿今晚又这么针对自己,单琮容此时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点的数,明白段女士究竟是在为了什么跟他置气了。
气氛一直僵持到夜里两人熄灯上床前。
单琮容刚一掀开被子躺下,本来在床头灯下看《如何成为一名优秀会计》的段汁桃,突然把腰肢一扭,连带着铺盖都卷走了大半,只留个冰冷的背影给单琮容瞧。
单琮容嬉皮笑脸的贴到她身后去,伸手摘了她手上耷拉着脑袋的书。
“还看书呢?十分钟都没翻一页。”
“我这叫细品,你懂个球。”
单琮容才不管她呢,笑嘻嘻的卖好脸贴上去。
“要死啊你!”段汁桃一下把他踢开。
单琮容越发死皮赖脸,“你舍得我死吗?”
段汁桃啐了他一下,“不要脸。”
“要脸做什么,脸又不能哄我媳妇儿开心。”
段汁桃被他哄的,脸上已经不是那么绷得住了。为了不露馅,依旧没转过身来,背对着他说:“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单琮容立马识趣的说:“我现在就跟领导老老实实汇报。”
强行掰过段汁桃,让她的脸正对自己,一本正经:“去香港,是我自己想去的。系里给了两个名额,本来一个项目组出一个人,我们组定的是沈海森,但他不想去。他和徐慧兰才结婚没多久,怕把孩子撂在这,委屈了孩子。”
段汁桃惊了:“徐慧兰不是对小进挺好的吗?”
心里嘀咕:后妈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在段汁桃看来,徐慧兰这个后妈已经算得上厚道了。有些人对孩子好,是停留在嘴巴上的好,一张嘴说的比蜜还甜。但段汁桃看人,不能光听这个人说了什么,而是要看她做了什么。
徐慧兰平时照顾沈岁进仔仔细细,沈岁进出门前,头发的辫子稍微松了,徐慧兰都觉得不满意,要替沈岁进重新编过。段汁桃有时候在院里,看着她们这对半路母女在日光下梳头,一派岁月静好的样子,都会感慨:徐慧兰这人是真不错,心好。
单琮容捏了捏她的脸:“结婚半年都没有,日久见人心,哪就真那么容易把自己的亲骨肉,这么毫无保留的交待出去。”
段汁桃暗自呵呵一声,果然男人的脑回路,和她们女的不一样。女人爱感情用事,情感丰沛,图的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他们男的,就像喂不熟的白眼狼,心眼子多得比洗菜镂盆上的筛眼儿还多。
段汁桃不服气的说:“你怎么就知道,其实不是沈海森舍不得徐慧兰呢?”
单琮容:“真舍不得,是我这样,不忍心和你开口这事儿,才一直没和你说。心里想着是要出去走走,和外头的世界多沟通,兼容并收,老圈在自己的世界里,日子久了,难免疲乏和鼠--------------丽嘉目寸光。但我又挂念你和孩子,你们好不容易从兴州搬来北京,咱们一家团聚的日子真正也就这一二年,眼下我要去交流,带项目,起码一二年才能出成绩,多的话,三四年也有可能。”
段汁桃咬着牙,捶了他一下,委屈的把眼泪蓄在眼眶里,倔强的不肯流下来:“你的舍不得都是假的!真舍不得,你为什么又要去?”
一二年、三四年,这些数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轻巧的跟数数一样,仿佛不是用年记单位,而是用秒。
段汁桃委屈极了,又想起了自己在乡下时候,那种守活寡的滋味,一个人的日子实在太难了。
她一掉泪,单琮容的心就碎了,忙啄着她的眼泪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你真不想我去,我去和院长说,我给他打辞谢报告。”
段汁桃就知道他会来这招,她不想这样无理取闹,成为他搏事业路上的绊脚石。
可她这算是无理取闹吗?打她嫁给他以来,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日子,满打满算,不超过三年。日子眼看着正要好起来,他又要去香港。
该死的香港,沈海森舍不得老婆孩子,他单琮容为什么就能舍得?
段汁桃有点嫉妒徐慧兰,才结婚半年,沈海森就舍不得离开她了,而自己和单琮容结婚十几年,他依旧是那个眼里只有实验和数据的坏男人。
段汁桃多想任性一回啊!和他撒娇也好,和他撒泼也好,总之不让他去香港了,就让他留在这家属院里,陪她们娘俩到天长地久。
可任性的话到了嘴边,又不争气的变成了:“你觉得好,你就去。我的心还和咱们刚结婚那会一样,你忘了我们刚结婚没多久,你来北京上大学的时候,我怎么说的?我说我是天高任鸟飞,但我不怕鸟找不着我这个窝。你的前程你自己挣,我书读得比你少,见识也不如你。你别瞧着我平时牙尖嘴利,处处呛着你,但我其实是虚张声势,怕自己哪哪都不如你,被你看轻了。好在我现在也有了工作,总不会再处处问你伸手了。星回也大了,我们娘俩你可以算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一向倔强的段汁桃,偶尔有这样示弱的时刻,总是把单琮容心疼得快要痛死过去。
他沉默良久,咬着牙说:“我去和院长说。”
段汁桃吓坏了,这么难得机会,他真不去了,她倒先慌了。
“院长不行,我就和校长申请。我要求家属随迁,否则我就不去了。”
段汁桃一愣,原来还是想去的。
提到随迁,段汁桃又犯了难:“我这工作,徐慧兰替我说了面子的,都还没转正,就起了要走的心,不合适。”
单琮容道:“先试试吧。之前有先例,项目在外面做的时间长,不是没有申请家属随迁的例子,兴许拿上一笔随迁费,咱们一家三口在香港生活也不错。”
八字已经有了一撇,这下又轮到段汁桃为工作和儿子心烦了。
工作是徐慧兰卖了面子,找新华书店集团的领导帮自己安排的,年后就能转正,如果半途陪单琮容去了香港,自己又要开始人生地不熟的一切推倒重来。儿子呢?儿子以后也转学去香港?那中考和高考呢?她没想过以后定居在香港,自然也不可能让儿子以后在那念大学就业。
香港虽说是亚洲四小龙,经济腾飞的速度比大陆迅猛,但那片岛屿,始终不及自己心里的这一片大陆。
想了这么多,段汁桃又觉得申请随迁不一定能成功,自己这会操心这些也太早了,索性也就不想了。
凌晨十二点的钟声已经开始倒数,家属院里的鞭炮和烟花已经响彻云霄。
段汁桃听着屋外的鞭炮声,知道新年的脚步近在眼前,就差临门一脚了。
这一年,充实而温暖,爱人和孩子都在身旁,自己进了成人学校修了会计课程,还完成了从家庭妇女走上社会工作的梦想。
命运对自己也太好了一些,她要感激这份幸运,她要感激家属院里的这些朋友和姐妹,没有她们,就没有今天的段汁桃。
昏沉困意袭来的时候,铺天盖地的瞌睡侵蚀着她的意识,但是她仍旧在心里固执又倔强的对自己说:段汁桃,你要牢牢记住家属院里大家对你的好,你要做个感恩的人啊!
*****
与此同时,正为即将到来的别离而烦恼的,还有沈家。
徐慧兰刚撂了打给娘家的电话,正为年夜饭该吃什么而犯愁,电话铃声就又响起了。
她接起电话:“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是徐女士吗?我找我的外孙女,沈岁进。”
“啊。”徐慧兰吓了一跳,这是沈岁进外祖那边打来的电话吧?还是第一次接到老人家的电话。
“您稍等,我去喊小进。”
沈岁进刚换下外出精心搭配的华服,还在往身上套睡衣,就被叫出来接电话。
“喂?噢,外公,我很好呀。嗯,没吃呢,一会就吃,我也祝您新年好。寒假呀,上回说了不去苏州了吗?我听我同学说苏州太冷了,还没暖气片儿,我在北京呆的舒服。我爸呀?在啊,我让他接电话,您稍等。”
接个电话跟接龙似的,沈海森听着是老丈人打来的,心想老丈人逢年过节难免要来敲打自己几句,于是早就立在一边等候了。
沈海森接过电话:“爸,新年好。放心吧,小进挺好的。啊?什么?!”
沈海森脸色突然变了,变得很难看。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在沈岁进的脸上看。
“嗯,您说。您的意思我知道,雪荧当初确实是这么说的,我们也找律师做过公证,这个我没法儿赖,但孩子毕竟有血有肉,不是可以随意拿来拿去的物件儿。您看这样成吗,我把您的意思,先和岁进说说,一切以她的意思为主。不会,我们不会逼孩子,孩子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们会尊重孩子。”
挂了电话,沈海森一言不发,阴沉着一张脸,徐慧兰一连叫了他好几声,他都不答应。
“沈海森,你说话啊!出了什么事儿?”
沈海森深吸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酝酿良久,才泄气的说:“岁进她姥姥姥爷,想把她接去苏州生活。”
徐慧兰吓了一跳,怎么突如其来,苏州那边想把沈岁进带过去?
徐慧兰不假思索:“不能吧!?孩子总是跟着爹妈好啊!”丝毫不把自己当后妈,俨然代入亲妈角色。
而后又谨慎的试探:“是不是两老觉得我亏待岁进了,他们不放心?”
沈海森让她别多心:“没,你别瞎想,两老平时没少听岁进在他们耳朵旁边念你的好。是我和雪荧,生前拟了个协议。”
徐慧兰:“什么协议?”
沈海森无力的垂下肩膀:“关于我再婚的一份协议。”
?徐慧兰一脸疑惑。
“当初雪荧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了,曾经让我签下一份协议。如果将来我再婚,她的父母就有权把孩子接走,而我,无权过问阻止。”
徐慧兰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这样……?”视线调转到沈岁进的脸上,才发现孩子脸上的表情,此时此刻也是分外复杂。
这下,一家子因为这个电话,谁也没心思去想年夜饭吃什么好了。
三人各自在客厅里沉默,连电视机都没打开,屋内除了寂静,就只剩无奈的叹息。
还是徐慧兰率先开口打破僵局:“再大的事儿,我们也得把饭先给吃了。我上段大姐家里借点饺子,咱们先对付一顿,明天咱们再想着去哪好好搓上一顿,把落下的年夜饭补上。”
其实徐慧兰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她在,他们父女俩不好开口/交心,所以她去段汁桃那,也不顾忌段汁桃一家正在吃年夜饭,反而在她那喝了一杯呛辣的二锅头,又坐下小聊了一会。
沈海森见她许久没回来,便明白了,徐慧兰这是腾地儿给他们爷俩说话。
“小进,你愿意跟着爸爸吗?”沈海森心口堵的难受。
闺女是他从小拉扯大的,半夜泡奶粉、拍奶嗝、换尿片,这些事历历在目。沈岁进小时候老是吐奶,一直吐到半岁,每次给她喂完奶,沈海森总得一直抱着她,抱够了一小时才能放得下去睡,然而没过两个小时,沈岁进就又哇哇饿哭需要喂奶了。
沈海森的朋友们见过他风流浪荡的年轻模样,去科罗拉多的那次他多疯狂啊,大家都累到极致准备打道回府了,他还兴致勃勃的要一个人勇闯无人区。
这么个爱玩爱浪的人,回纽约后认识了向雪荧,居然就变成了一只婚驴。知道向雪荧管他管的松,结婚后朋友们也经常半夜三更打电话喊他出去喝个小酒,没想到这家伙已经变态到老婆不在家都不肯出来了。
后来有一次,那还是沈岁进三个多月的时候,朋友猜测沈海森带娃已经差不多带疯了,本着菩萨救世的心肠,半夜打电话喊他出来叙旧:“沈儿,你最近咋回事啊?别说哥们不厚道,这回打电话是救你出苦海,出来喘口气儿吧。”
沈海森带娃带的不亦乐乎,一边瞌睡连连,哈欠张的跟虎口似的,一边慈爱的看着刚吃完夜奶,无辜睁大双眼吐奶泡泡的小沈岁进,丝毫没有犹豫就拒绝了邀请:“你老婆呢?你不帮忙带孩子啊?这都几点了,还喝什么酒。”
朋友损他:“神经病!大老爷们带什么孩子,长奶了吗你?你有奶喂孩子吗?你没救了,被向雪荧迷得五迷三道,都赶得上老奶妈了!”
沈海森:“去去去,明天我就把原话交待给你老婆,看她不治你。”
沈海森的名誉,自那次以后就在朋友圈里颜面扫地了。朋友喊他半夜出来浪,他说半夜要在家带孩子,见了鬼了,孩子能有酒好?
后来别人说起沈海森,都是先啧啧啧个三声,而后再摇摇头说:“沈大少这人废了,被向大奶奶拿捏的死死的。不对,向大奶奶压根都不用拿捏他,他呀,上赶着,心甘情愿呐。”
别人宠女,是极尽满足物质要求。沈海森不是的,他是在情感上,极尽满足闺女的各种需求。他陪她玩、陪她闹,陪她天马行空,给足了她成长所需要的各种空间,一边放养着让她恣意野蛮生长,一边又精心的呵护着,为她在成长路上提前避坑。
钱,他向来不缺。但爱,他希望孩子能跟他一样,成为一个为爱流泪,为爱动容的人,有满腔丰沛的热情,在合适的年纪,去疯狂的爱一个人。
一个人,一生没有好好爱一次,那怎么能叫人生呢?
沈海森看过一本育儿书。书上写的,一个女孩如果没有好好被她的父亲爱过、宠过、纵容过,那么这个女孩将来毁在渣男上的概率很大。
沈海森只要一想到,沈岁进将来如果因为自己当初没有好好给她浇灌很多爱,而被一个坏男孩骗走了,沈海森的心都要碎了。
于是那些年,他拼了命的带娃。孩子第一次吃辅食、第一次学爬、学走路、长出第一颗牙、第一次幼儿急疹、第一次上幼儿园……这些生命中许许多多的第一次,他都不曾缺席在女儿的人生当中。
眼下,如果要将女儿生生从自己的生活中剥离出去,沈海森扪心自问,他做不到,他还会疯。
但此时他却克制住了,像他宠爱女儿的那些岁月,做一个和颜悦色的温和父亲,平静、平等地询问孩子:“小进,你愿不愿意继续跟着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