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坠珠葡萄
可这个全新的“爷们儿”大哥,却再也让段汁桃喜欢不起来了。甚至可以说,这么多年观瞻了大哥办下的桩桩件件糊涂事,大哥当初对自己的那么点儿好,都让段汁桃内心,快要再无波澜了。
段汁桃不喜欢睡别人睡过的床,再想起这新被单下,塌坏的席梦思,心里便觉得有一股挡也挡不住的恶心。
她对单琮容说:“时间还早,要不咱们先去家具市场,拉一张现成的新床回来吧?”
段汁桃眼尖,发现了床头木板上,还粘着一根短发。不知道是大哥的,还是大嫂的,反正他俩都是短发。
单琮容指了指梳妆柜,建议她:“你要不要再买张梳妆台?梳妆台好像也被油渍泡的发黄。”
段汁桃抬眼望去,果然看见实木的乳白梳妆台面,已经绣上了斑驳的黄渍。段汁桃娴熟于家务活,一眼就瞧出了那是菜汤肉汤打翻在上头,没有及时清理,油腥浸到了木头里,再也擦拭不掉了。
段汁桃气不顺地说:“还说儿子花钱大呢!咱们这刚回来,就得大败家!”
单琮容体谅她,劝她别生气,东西旧了就旧了,换新的就是了。正好,这些家具的款式,现在也不流行了,他俩上家具市场转转,买那种段汁桃喜欢的港剧里的简欧风家具。
虽然现在住的不是大别墅,但手头的钱,还是可以小小满足一下,段女士对家具的审美幻想。
两人商量着要往家具市场去,段汁桃回到家,屁股都没坐着,就又拎上了包,准备出门。
拉开房门,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客厅里的电视摁开了,嘻嘻哈哈地对着电视里的单人相声,笑得咯咯直叫,一点儿没注意到段汁桃土着脸从房间里出来了。
段汁桃黑着脸,不痛快地说:“大哥,我出门了啊。”
段志强眼睛都没从电视上挪开过一秒:“啊?哦,好。”
何秀琴在院子里洗黄瓜和西红柿,打算给他们当解渴的水果,听见他们和段志强打招呼要出门,问道:“怎么不歇歇,才刚到家呢,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段汁桃很直接干脆地说:“家具市场。”
何秀琴噎了声,脖子都缩了缩。
成年人之间的心照不宣,有时候还挺能掩饰一场尴尬。
段汁桃出了门,就把手里的包,甩进了单琮容的怀里,让他拎着,“气死我了!”
单琮容用手指堵住她的嘴:“嘘……还没走远呢,听得见!”指指自家的院子。
段汁桃憋到了巷子口,脾气辣得像这毒日头,破口大骂:“当我们俩是死人呐?由着他们这么踩在我们头上!气死我了,单琮容,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家里人,特别不上道啊?”
单琮容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顺便用她的手拎包,挡在她头上,给她遮太阳。
“好的坏的,都是你的亲大哥,一个爹妈,一样的血。”单琮容的回答,堪称教科书级别,他可一点儿不傻。
段汁桃的娘家人,段汁桃自己可以痛痛快快地骂,但他一个外姓的女婿,随意指摘大舅子,始终不像话。即使大舅子再怎么离谱,单琮容还是坚定得选择,做一只隔岸观火的鸵鸟。
段汁桃骂了,事后就忘了。气消了,可能连当时她自己骂了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而他骂了段志强,这可就要成为,日后段汁桃在夫妻吵架时候,翻出来的旧账素材。
她会委屈地抹泪说:“你就是看不上我,看不上我爹妈和我哥!”
女人无理取闹的时候,简直太难缠了,八百年前的旧账,都能给你翻出来,吵出新的花样和高度。
单琮容这种亏,一点儿都不愿意吃。他呀,嘴巴紧着呢!段汁桃想从他嘴里套出半个字儿,说大舅子一家不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段汁桃被他这种和稀泥的态度,刺激的,更觉得大哥大嫂这是在欺负她。
被人当成软柿子捏,做冤大头的滋味,真是太窝囊、太憋屈了!
不知道爹和妈去哪了,段汁桃打算一会回去,听听两老是怎么论说这件事的。
段汁桃心里有谱,爹是不会向着她的,巴不得她把全部的家底,贴给她两个哥,爹才堪堪觉得她这个女儿好。
她比较想听妈怎么说,妈才是她在乎的人。
两人走到大马路边,一连拦了好几辆出租车,不是拒载,就是满客。
段汁桃的脾气更火爆了:“明天我就要去买车,我在香港考了驾照,要去申请转换到北京来。”
疯狂购物,怕是天下女人,发泄情绪的统一行为。
单琮容不在火山口点打火机,忙连声应道:“买!明儿就去车行订车!”
段汁桃被他这副战战兢兢的狗腿样儿逗笑了,叹了口气,说:“还是等儿子回来吧。他成年了,喜欢什么车,咱们买他喜欢的。往后还能带着女朋友去兜风呢,我们两个老的,上哪儿去,可以打车,也可以挤公交。”
说着,又想起了儿子。快二十天没见了,养男孩儿,就得时刻做好他跟你失联的准备。
以前儿子小的时候,跟她亲,妈长妈短的吆喝她,替他刷鞋子、替他换被褥。这几年,儿子渐渐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这些事,再也不喊她做了。
有时候她看见他的球鞋脏了,想帮他刷刷,手刚沾着他鞋子的鞋带,单星回就大叫起来:“妈,你干嘛呢你!放着,我的鞋子用不着你洗。”
教师公寓的邻居们,说她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才能有单星回这样懂事的孩子,一点儿不用她操心。
可段汁桃心里总有一种,儿子成人后的淡淡失落。
这几年,自己好像越来越不被儿子需要了。
单琮容见她身上笼罩着一层难以言状的低落,逗她说:“想你的傻儿子呢?没准儿他现在在公路上,把自己骑成了一只哈巴狗,明天就气喘吁吁地吐着舌头,出现在你面前了。”
段汁桃瞪他一眼:“你儿子才傻!你儿子才是狗!”
话一出,她自己都傻了。
骂人骂出了个大乌龙。
靠,他儿子,不就是她儿子吗!
单琮容笑得极其邪恶,哈哈哈,段汁桃又一次上了他的套。认识二十几年了,还那么好骗呢!
此时此刻,单星回顶着烈日,踩着公路赛车,奔驰在回京的马路上。身上暴汗如雨,速干衣都快湿透了,却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单星回:谁啊?谁他妈又在咒老子啊?!
*****
原来的家具市场,已经拆迁了。出租车司机热情地拉着段汁桃他们,去一个新建的家具商场。
这里刚开业,里面小到各种五金、灯饰,大到各种沙发、茶几、柜子、床,一应具有。
段汁桃在商场里一层层地逛过来,发现商场里卖的东西,价格比之前那个家具市场高了好多。当然,家具的做工和材质,也精致了很多。
单琮容对她说:“司机可能拿了商场的回扣,才把我们拉到这,这商场才刚开业,就这么冷清。”
段汁桃挎着他坐扶梯上楼,“难怪呢,我说怎么连个人都没有。每家店,店员比顾客还多。”
段汁桃逛了一圈,相中一张港剧里的那种简欧床,床头那块儿,还是用人造皮包着的,看起来应该比他们之前那张木板床,靠起来舒服得多。
单琮容每晚睡觉前爱看一会儿书,段汁桃已经想象到,单琮容靠在这张软靠床上看书,该有多惬意舒服了。
价格有点贵,但可能用港币用习惯了,看着标价是以人民币为单位,心里又觉得还好。
段汁桃长了个心眼,对店员说:“这床是你们店里的样板床吧?有点儿旧,可是我今天就想拉走,我看看你给我的折扣合适不合适,不合适的话,我还是上别处转转。”
店员打量了一下段汁桃,觉得她还挺摩登的,烫着大卷发,头顶架着一副太阳镜,短袖衬衫扎在西装裤子里穿,有点儿港剧里面的穿衣打扮风。
店员说:“我们这张床,是和边上那个梳妆台一套的。单一张床,折扣做不了太低。如果和梳妆台一起买,我再去和老板申请申请,或许能有一个比较低的折扣。如果您爽快,我们老板,通常还会再送客人一张席梦思。”
她的话,正中段汁桃的下怀。她还缺一套化妆台呢!
段汁桃看上了东西,一点儿不磨叽,等店员从休息间出来,给段汁桃报了八折的折扣,段汁桃觉得差不多了,就让店员给自己开单子,顺便把自己的地址报给店员,让她今天无论多晚,一定务必在今天之前,把床给她送到。
店员喜欢买东西这样快刀斩乱麻的客人,再一看送货的地址是京大家属院呢,不得不高看段汁桃两眼,“您放心,一定给您送到!”
单琮容在旁边提醒段汁桃:“你要不要问问店里,能不能让人顺道,把咱们的旧家具给拉走回收了?咱们院子挤,旧家具堆着不合适。”
段汁桃却笃定地说:“不急,那些旧家具,我自有我的用处。”
段汁桃已经想好了,等回去,她就让他哥赶紧出去找房子。在她的房子里,造了这么久的孽,还想在她这占便宜呢!
置换下来的旧床和梳妆台,就让大哥他们拉走。
左右他们也用了这么久,他们早把这些东西,当成他们自己的了,段汁桃是一点儿都不稀罕,她哥嫂用剩下的。
两人准备往回走,单琮容喊段汁桃再想想有什么要买的,这里离家远,来一趟不方便。
“要不要再看看?咱们来一趟,快二十里路。”
段汁桃说:“下回吧。你不是说学校给你批的锦澜院在翻修?等翻修好了,我再上这好好逛逛。”
单琮容:“明天我去校办报道,问问汪主任,我们那房子的进度。”
段汁桃说:“其实就在老平房住也挺好,这还是咱们的产权呢。锦澜院那儿的别墅,只有居住权,哪天你退休了,京大就把居住权收回去了。”
单琮容:“搬啊,沈海森都早搬那儿去了,为什么我不搬?”
段汁桃啐他:“你和沈海森比什么,人家含着金汤匙出生。咱们能混到今时今日,已经是给祖宗烧了高香了。”
单琮容:“段汁桃,你别小瞧人!你男人本事大着呢,往后让你享的福,不会比徐慧兰差多少。沈海森能让徐慧兰住锦澜院,凭什么我单琮容的老婆,还得住老平房啊?”
段汁桃觉得他有病,她和徐慧兰能比吗!人家是大校的女儿,还是女领导,她一个乡下来的女人,能在北京过上有家有室的安定日子,这辈子还求什么呢。
单琮容情人眼里出西施:“咱有点儿信心啊?论做人,咱们不比沈海森他们差。再说,我媳妇儿可比徐慧兰好看多了。”
段汁桃捶他,油腔滑调的,净拿这些哄她。回头钻进实验室,又提起裤子不认人了,十天半个月的,都见不上他几回。
*****
到了晚上快八点,商场里的人,才雇了搬运工,把床和梳妆台送来。
这么大的阵仗,很快引起了隔壁邻居的注意。
段汁桃今天没工夫去吾翠芝那报道,可心里也奇怪,自己隔壁两家,都出来看热闹了,按理说,吾大姐家,只隔了几栋,应该也能听见动静啊?
段汁桃应付着和邻居们的闲话家常,见是新面孔,便也没好意思问她们,吾大姐上哪儿去了。
搬运工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段汁桃的爹,坐在院子的竹靠椅上乘凉抽水烟。
何秋琴和段志强,自觉这是段汁桃给他们两口子下脸子,刚回来就把床和梳妆台全丢了,这不是嫌弃他们脏吗?
段志强在心里冷笑:呵呵,果然城里人毛病多,小时候段汁桃这个丫头,哪儿有那么多的穷讲究!他睡过的床怎么了?是被蛆爬了,还是惹上了粪臭?都是单琮容这个鬼,离间了他和他妹子,要不他妹子怎么和他,就生分到了这地步?
段扬小孩儿,图新鲜热闹,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欧式家具,围着安装工人直嚷嚷:“小姑,这得老多钱了吧?”
段汁桃让他去沙发上歇一会儿,再吃块西瓜解解渴,上蹿下跳的跟只猴子似的,也不嫌累。这孩子,身上有一股机灵劲儿,这让段汁桃一度以为,段扬这孩子,是大哥和大嫂当初抱错了。
他们俩,哪会生出这么伶俐的孩子啊?
见段扬在沙发上终于消停了下来,段汁桃绕到院子里,蹲在她妈边上,问道:“妈,你今晚怎么都不说话呢?”
伸手进脸盆,要帮着她妈搓衣服。
段母冷冷觑了一眼,不远处抽着水烟的老头,心头阴霾极了,低沉地和段汁桃说:“你爸兴许一会儿要发疯,我拦不住他。你让女婿护着点儿你。桃儿,妈心冷了,想和你爸分开过,他老糊涂了,越老越犟,怎么说都说不通。”
段汁桃挺直了背,往她爸那儿迅速瞄了一眼,问:“是我爹的主意吧?让我大哥大嫂,这几年在我这住。”
闺女看出来了,她心里什么都明白。段母羞愤地点点头。
“你爹不要老脸了,那些话他都能说得出口。你大哥就是硬生生被他教成这样的,你大哥小时候不这样,现在居然能做出这种撬锁、鸡鸣狗盗的事儿。你爹他还觉得自己特有理,你这房子既然空着,为什么不能给你哥住?说你忘恩负义,心黑来着。”
段汁桃愣了一下说:“爹对我有恩不错,生养之恩大过天。但我哥,不归我管。别人都说哥哥让着妹子,可爹呢,从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还得藏起来留着给大哥二哥。尤其大哥,爹还是长子嫡孙那套,把大哥看得比什么都重。可他既然真这么想让大哥过得好,要么他自己有本事,有家底让大哥继承;要么他就把大哥教育成人,让大哥,像他的名字一样,有志气。专门盯在我身上,要我扶大哥,这算个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