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旎热带鱼 第44章

　　只剩下男一没投票, 男一向女二伸出手，女二呆滞地望着他。他维持着姿势不动，清澈的目光落到她眼底。她不由得伸出手与他相握, 然后听到他说“对不起”。

　　得知罗佳峪没有把最后一票投给自己，颜涩按捺住了内心的狂喜，可是，又有那么一点迷惘。

　　这其中的含义到底是他相信她, 还是他不讨厌她参加恋爱综艺, 又或者, 单纯一点考虑, 他只是真的觉得女二程序员是“狼”？

　　颜涩不会让这种多余的想法侵占思想太久，很快就抛之脑后。

　　节目组的主要方向是男三和女二的感情线, 这里没有多着墨的打算。实际播出时, 他们甚至把投票顺序打乱, 将男三剪辑成最后一位。毕竟在观众视角, 罗佳峪已经是颜涩的粉丝，没什么好多质疑的。倒是演播室嘉宾多议论了两句：“铁杆粉丝在为偶像表忠心。”“这对十拿九稳了吧。”“偶像和粉丝，这组叫‘梦想成真’可以吗？”

　　大家陆续起身，罗佳峪也往楼梯的方向走。颜涩坐在软体沙发上，他经过她身边，手不经意在她肩上拍了拍。她回头, 险些撞上他侧脸。罗佳峪说了句什么, 语速很快, 声音又轻, 隐约得像水下的折射：“我——”

　　就算只是一句“我相信你”, 颜涩也希望能听见。

　　她起身跟出去, 他刚到门外。其他男嘉宾还在安慰女二, 尚未跟出来。

　　她说：“你刚才说什么？”

　　罗佳峪转过身，他不抽烟，也没有欣赏夜景的习惯，鲜少走外面的楼梯，不回答问题，只是很慢、很慢地走到她跟前。

　　颜涩不退让，仰起脸来看着他。今晚的月亮很美，只是没有人关心。罗佳峪按住她的肩膀，她没有侧过脸，只有棕色的眼黑在转动，跟着去看他接触自己的位置。然而，仅仅一刹那，再回来，他就已经覆下脸。

　　心上的缝隙宁静地张合。

　　室外庭院的阴影里，他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是‘狼’。”

　　“……你是怎么知道的？”颜涩挑眉问。

　　他望着她，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也撤离。他们四目相对，视线胶着在一起。颜涩有话想跟他说。

　　门突然开了，工作人员说：“颜涩，可以进去补一条吗？你们在干什么呢？”

　　“聊聊天。”罗佳峪抬起双手，一副以示无辜的姿态。

　　颜涩扫了他一眼，转身进门。

　　那一晚，她在床上想了很久。

　　她决定把自己的安排全部告诉他。其实本来就没必要隐瞒，颜涩知道，罗佳峪谈不上完美人格，但绝对是正人君子。原本就没什么不能说。之前不说，是她吓坏了，她没反应过来，她没想到他们真的会请动他。也不知道导演用了什么办法。

　　颜涩越想越觉得明智，也哀叹自己之前乱了分寸。只要告诉他，他或许还会帮她。假如他真的只是为了酬劳来参演的话。

　　但假如不是呢？

　　她不敢否认，她明明知道，却不想面对这种可能性——罗佳峪真的在寻求另一半。

　　颜涩知道这不关她的事，已经不是她再能干涉的事。只是，这个季节，这个时候，难免会让她有点伤感。

　　还有两天的活动要录制。后一天要去进行一天一夜的旅游，没有单独约会，是集体活动。美名其曰改变环境，让嘉宾在外界的刺激下更快认清心意。颜涩猜他们肯定是预算没花完。

　　过去之后，颜涩一直都在拍照，非常有观光客的感觉。

　　她喜欢拍照，喜欢修图片，喜欢发到社交账号上。不能发微博或公司官网以后，她莫名地回归了最初的起点，在朋友圈里分享自己的生活动态。她的爸爸、妈妈、姑姑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亲朋好友会给她点赞。

　　颜涩坐在酒店大堂修图，直到工作人员来叫她才起身，之后也始终低头跟着走，差点行李车。旁边的黎赣波感叹了一句：“你真的很专注。”

　　颜涩敷衍地点头。

　　偶然有一张照片拍到了罗佳峪。她拍的时候倒没注意。是自拍的话，颜涩只会专注于自己的脸好不好看。

　　她又想起了过去，在他那个学生公寓里。颜涩去参观他的大学和隔壁学校，拍了里面的雕塑，回家以后霸占他学习的办公椅，修图修到很晚。他叫她睡觉，她就打马虎眼。罗佳峪拿着毯子叹气，末了上前，只有采取最后手段。

　　颜涩被毯子裹住，感到身下一空，整个人悬浮起来。他抱她的方式太干脆了，不是公主抱，更像被横着扛了起来。她知道罗佳峪力气不小，但没想过，他会像搬运一把梯子一样把她送上床。

　　他把她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颜涩只有呆呆索要晚安吻的份。

　　所有人一起去拍外景。

　　虽然少了两个嘉宾，但气氛并不僵。只是才刚认识几天的陌生人，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哪会到那种程度。

　　有提前放假的学生们经过，远远地旁观拍摄，想拿出手机，然后被工作人员劝阻。炎炎夏日，暴晒的天气，他们大汗淋漓，脸上却挂着笑容。

　　河风扑面而来，颜涩的长发被凶狠地吹到脑后。她匆匆伸手从脸上拨开。她不知道罗佳峪就走在她身后。发丝在风中颤抖，仿佛随波涛汹涌的水草。漆黑的发尾离他那么近，近到足以在他漆黑的眼睛里留下倒影。但她不知道，他在默默地注视她。

　　电视台协调来的工作用车是一辆巴士，他们在公交站等了一会儿。罗佳峪先上车，坐到离入口最近的单人座，一坐下就用手撑住前面的靠背，把脸压下去。

　　颜涩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坐到他身后。

　　路途漫长，日程紧张，大家都趁机补觉。有那么几次，颜涩想跟前座搭话。但全程罗佳峪只是栽着脸。

　　到了以后，大家陆陆续续都从后门下车，颜涩盯着前面的作为。令人意外的是，罗佳峪没起身。她站起来，心里有过犹豫。打个招呼没关系吧？不叫他才奇怪吧？就算不是恋人，即便没有摄像机在拍摄，也还是会正常交谈的吧。

　　她伸出手，试着去碰他的脊背：“罗佳峪……”

　　他倏地抬起手，指间压住指间，她匍匐在他肩胛骨上的手掌觉察异样。罗佳峪不说话，只是回过头，他脸上泛着异样的绯红。颜涩不假思索地抽出双手，什么都不管了地捧住他两颊。

　　颜涩原先拿的手提包和节目脚本掉落在地，可她根本不在乎，只是接二连三地吐出话语：“你怎么了？好烫……你发烧了吗？”

　　她想弯腰捡起包，用手机联系医生。但才拿开手，就被一股力量牵住。罗佳峪抓住她。颜涩说：“我在，我在这。”她去呼唤司机。

　　节目组是有医务人员随行的，检查后体温倒是没升高。担心是急性咽炎一类会传染的疾病，所以嘉宾和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没能靠近，等车来载他去医院。

　　颜涩焦躁地走来走去，掏空心思思来想去，拿出手机搜索着发烧的可能性。卫岚瞄到她手机屏幕，暗暗发笑，这什么傻孩子。

　　然而，颜涩竟然真的从这种笨办法中得到启发。

　　她突然不顾阻拦冲过来，对着已经戴上口罩的罗佳峪质问：“你是不是碰猫或者狗了？”

　　罗佳峪眼中有过一丝讶异。

　　旁边的工作人员也都满脸始料未及，完全搞不清情况。

　　罗佳峪很喜欢猫狗，也很招小动物喜欢，是去猫咖时会不知不觉被猫包围的体质。按他的说法，小时候，他家里养过一只大型犬。博士期间，他去同学家做客，抱着对方家里的猫把脸埋了进去。以前他没有过敏史，然而就因为这一次，他过敏到直接进医院吊水，一边看账单一边和颜涩打视频电话。颜涩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气呼呼地斥责：“你以后再也不准撸猫了！”

　　回到现在，一捕捉到罗佳峪心虚躲避视线的细节，颜涩就长舒一口气，一副竭力忍耐怒火的样子：“我真是服了，你是成年人了吧？非要看到猫猫狗狗就不怕死地过去抱一抱吗？罗佳峪，你——”

　　她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颜涩对上了周围工作人员茫然的表情。

　　她硬生生刹车，解释：“我猜的……我刚刚上百度，百度上说的。发烧又没升温的话，可能是过敏，哈哈。”

　　颜涩掉头快步逃之夭夭。

　　之后的流程，罗佳峪都没参加。他去医院了，女三大学生去问了一下情况，听说的确是过敏。可怜之后的素材都稀缺，不过反正是集体约会，应该能糊弄过去。但他明明是看点之一，估计导演也在扼腕。这几天，编剧组就像一群抖M似的，精心为他准备着能突然吐出危险发言的场合。

　　吃饭时，导演掏心掏肺把这秘密跟颜涩说了，颜涩直接回答：“他肯定不会说。”

　　“什么？”

　　颜涩边吃东西边发笑：“他肯定会发现是你们故意安排的，然后不配合。”

　　晚上还有录制任务，在此之前有随机应变的逛街环节。颜涩主动提出自己要和经纪人视频，于是单独回酒店去。工作人员给了她房间卡，她拿到手出门。餐厅里有其他楼层聚餐的客人下楼，颜涩压低鸭舌帽让了一步。负责开车的工作人员随口道：“这谢师宴开得够早的。”

　　颜涩被送到大堂，和工作人员道别，独自去等电梯。

　　她站在电梯门前看手机。

　　旁边突然多了一个影子。颜涩只用了余光，迅速地偷看和躲避。她收起手机，电梯门开，颜涩走进去，戴着口罩的男人也跟进来。

　　她站在电梯里，他面朝她伫立。面对面不该是陌生男女乘电梯会有的姿势。但是，他看着她，她也不希望他再转身把背影留给她。

　　背后忽然传来声音。

　　有人在道歉，大致内容是楼上会议马上要开始，紧急需要装饰。花卉绿植叠在一起，堆成小山高。货梯被霸占，只能临时借用客梯。搬运工没有进入，只等抵达指定楼层，会有其他同事接应。罗佳峪和颜涩都不是苛刻和不近人情的个性，理所当然地同意，自然而然地后退。他们像被海浪逼到搁浅的鱼，后退，不断地后退，直到抵达电梯最里侧，几乎或已经靠到墙壁。

　　大片大片碧绿的芭蕉叶，粉色的郁金香，沉郁如蓝宝石般的番红花。

　　狭窄的电梯被填满花束，而在花的迷你森林中间，是一对并不去读花语和彼此心意的男女。

　　“身体好一些了吗？”颜涩回过头，却只看到烂漫的花朵。

　　因为不舒服，连话都变少。气道过敏，外加鼻塞和手臂瘙痒。罗佳峪低着头，看到她藏在树叶下的手：“嗯。”

　　读不懂心会感到焦躁，看不到表情也会不安。对谁都是如此，颜涩说：“都生病了还出去干嘛？对了，你不会对花粉也过敏吧？一层口罩够吗？”她急急忙忙去翻包。

　　枝叶耸动，罗佳峪手里拎了东西，他说：“去买蛋糕了。”

　　“什么？”

　　今天是那一天，颜涩一次都没有忘记。可她还是问了。如森林一般的迷宫里，人们巧合地碰面。像是约好的那样，又或许的确早就约好了。在大考结束后的夜晚，在暑热里的公交站。千里迢迢，兜兜转转。每一次相遇都是赴约。

　　“我去买蛋糕了。我们之前从没一起过过，”他咳嗽了两声，现在身体已不再因过敏而发热。今天是那一天。他说，“纪念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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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对罗佳峪来说,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颜涩盯着暗藏在繁茂花束中的花蕊。宽阔的树叶被拨开，他从那后面露出脸与关切的眼神。他问：“你在想什么？”他读不透她，只有看到她确切的反应才安定。

　　“我想找你谈谈。”罗佳峪说。

　　颜涩回答：“我也是。”

　　虽然他们之间有太多自私的秘密、交流的隔阂和难以分辨好坏的过去。

　　在罗佳峪留学时, 焚膏继晷是生活常态。他把自己的安排得井井有条，全为了最终目标达成那一刻来临。经历了漫长的通宵实验与失败，他有预感，这会是这几年质量最高的论文。与此同时, 向他提出分手之前, 颜涩在国内发来了一则消息：“你如果周末前不能回国找我, 我们就分手。”

　　电梯门打开, 穿着制服的工人将花一簇簇搬运出去，这耗时有点长。

　　颜涩说：“你为什么来这里？”为了不被陌生人听到, 所以模糊了“来参加《MaybeMaybeLove》”这一部分。

　　罗佳峪说：“嗯？因为我妈妈过世了。”

　　他一定是理解成“为什么回国”了。颜涩说：“不是, 我是问你为什么来参加……恋爱综艺。”

　　罗佳峪说：“因为听说你会来。”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假如是工作, 那也可以理解, 但这和他在网络上搜查的正常情况大相径庭，常规来说，偶像是不会做这种事的。难道她要谈恋爱？

　　罗佳峪说：“你怎么来了？”或许有不满，或许从一开始听到时就有不满，但好人应该不会乱发脾气。按捺情绪后，就只能说出这种模棱两可的句子。

　　颜涩以为他问“怎么回酒店”, 支吾着说：“我……要跟经纪人联系。他们去逛街, 我不想去。”

　　口罩上方的双眼变得狭长, 罗佳峪蓦然微笑, 不反驳她, 假装她没弄错, 营造出自己追加新问题的假情境：“怎么突然想到来参加这个？”

　　“我需要拿到一个角色。一个电视剧角色。我要转型到演戏这条路上去, 没有办法。唱跳暂时没法呆了。不过也不坏，你知道吗？也不坏。国内舞台节目在消失，慢慢这会是趋势……”她看向他，“你是怎么知道我是那个什么……‘狼’，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