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小火腿
繁华街边,敞篷奥迪车里。
赶在交警过来给违章停车开罚单之前,两个二十出头的女孩隔着中控台抱头痛哭,泪水打湿了彼此的T恤领口,睫毛膏蹭的到处都是,谁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哦,不对,苏粒说了。
“我最近特别难过——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姚安吸溜起鼻子,“对不起。”
“都说了不是因为你JSG了,不要道歉了。”
“我之前应该说实话的。”
“现在晚了,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苏粒……说真的,我很后悔。”
“你最好是。”
空气时而吵闹,时而安静。
最后,在一片皱巴巴地吸鼻子声里。
苏粒别过脸,掏出手机,开始在谷歌上查起航班信息:“不是关心你这个大骗子——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坐哪趟飞机回去,洛杉矶直飞北京,要多少个小时?”
*
同样是在2015年的那个初冬。
一个阳光正好的下午,钟浅锡接到了父亲病危的消息。
“哥哥,快来中心医院,爸爸要不行了!”瑞恩在电话那头哭喊。
钟浅锡急匆匆赶到私立医院时,来做临终祈祷的神父已经到了。
“我们给病人打了一针吗啡。”走廊上,医生对钟浅锡解释道,“主要是想缓解病人的疼痛,钟老先生想要多撑一阵子。”
瑞恩抹着眼泪,附和道:“是的,哥哥。爸爸刚刚说,他想要见你。”
钟浅锡握住病房门的把手,拧了下去。
屋子里的味道算不得清新。尽管护理人员想了很多办法,但死亡的腥臭气依旧徘徊不去,眼下连鲜花都盖不住了。
老人躺在病床上,眼睛是睁着的。
他已经瘦成一把骨头,瞳孔在药物作用下,泛起死鱼一样的颜色。要不是心电监护还有微弱的起伏,看上去和一具尸体差不多。
“父亲,我来了。”钟浅锡靠近了一些,温声开口,“您想要对我说什么?”
老人听到钟浅锡的话,眼珠很轻微地动了动。鼻饲管插得太深,嘴都快张不开。
钟浅锡只能走到对方身边,俯身把脸凑过去。
很久之后,微弱的气流伴着腐臭味传来。
“我给你……留了……一份……礼物。”父亲气若游丝地开口。
钟浅锡一向平静地眼睛里,闪过一点惊讶:“礼物?”
怎么看,这都不像是老蜘蛛会干出来的事情。
可顺着父亲眼珠转动的方向,钟浅锡看到了柜子上的那一摞纸张。
走过去翻开,读了一点之后,钟浅锡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
那摞纸竟然是遗嘱的复印件。
为什么要把遗嘱大咧咧地放在这里?
为什么又说它是礼物?
钟浅锡望向病床上的人,隐隐有了一些预感。
一张张纸页滑动,一条一条细细看过去。直到最后一页,钟浅锡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了。
这份遗嘱里根本没有他的名字。
父亲什么都没有留给他。
无论是一栋房产、一辆车,甚至连客厅的那副橡木象棋,都没有——“钟浅锡”这三个字压根就没有在纸面上出现过。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你骗我……我早就……清楚……”生命的最后一刻,病床上的老人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提高了音量,嘶声呐喊,“我最恨……背叛……所以我的……儿子……只有瑞恩……”
如果说钟浅锡的相貌是遗传了母亲。
那么他的智慧,某种程度是遗传了狡猾的父亲。
一个从中国漂洋过海白手起家、获得巨大成功的商人,当然有过人的智慧。
是的,哪怕是在昏昏沉沉的病中,老蜘蛛也一直都知道,他聪明的大儿子想要些什么。
从来都不是金钱。
——这么多年过去,钟浅锡已经靠自己的努力,获得了足够多的股份和现金。即便遗嘱里没有被提及,他在经济上的损失也不大。
钟浅锡想要的是别的。
不管承认与否,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那个从路易斯安娜来的小男孩,一直都在渴望着一件事。
小时候他想要做一个对父亲有用的大人,成年之后,他想要取代父亲、剥夺对方的权力。
归根结底,钟浅锡渴望来自父亲的认可,不管通过什么方式。
老蜘蛛心里清楚这一点。于是临终前,他在遗嘱里彻底抹杀了对方的影子。
他不承认有钟浅锡这个儿子。
这么多年父与子之间相互厌弃,相互防备,相互利用。直到一个人濒临死去,还要给对方致命一击。
多么可笑又荒谬的角力。
老人完成了人生的最后一场报复,得意极了,嘴角抿了抿,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也是在这个瞬间,监控开始尖锐的报警。心电图从轻微的起伏,变成了一条直线。
钟浅锡的父亲死了。
顿时。
病房的门被人从来推开。哭声、脚步声、电极刺激心脏的砰砰声混在一起,乱成一锅粥。
“快来人,快来抢救——”
“一,二,三。Start!”
恍惚间,有人开始拉扯钟浅锡的袖子:“哥哥,哥哥!”
但钟浅锡没有回应。
胸口的洞越扩越大,填不满似的。
金钱、权力和野心都无法让它愈合,放眼望去,整间屋子里全是人,却没有一个能够真正理解钟浅锡。
甚至没有人真正需要他。
遗嘱上明明白白写着,是父亲抛弃了钟浅锡。
他没有家了。
或许从来就没有过。
可他想要回家。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钟浅锡挥开了拉扯着他的人群,迈步向前。
“哥哥,你要去哪里?”
“钟,你不能离开,这里需要你!”
可钟浅锡需要回家。
不是回马里布、不是回山上的别墅,甚至也不是回比弗利那间已经没有人居住的顶楼——客厅的铃兰已经枯萎了。菲佣们浇了太多的水,反而让花枝彻底干掉。
姚安不再需要那些花,那里就不能再称之为是家了。
少了赋予房子意义的人,再豪华的居所,也不过只是一间冷冰冰的建筑。
他要去有姚安在的地方,去把他的小鹿接回来。
立刻,马上。
……
宾利一路南行,衬衫的领口被男人不耐烦地扯开。
“还有多久到洛城大学?”钟浅锡问。
旁人从来没见过老板露出这样饥饿的神情,几乎要瑟瑟发抖了:“还有……十分钟,哦不对,十五分钟。”
油门被踩到底,终于,那间破败的合租公寓出现在眼前。
但属于姚安的屋子里,灯却是暗着的。不仅如此,钟浅锡还从负责盯梢的司机口中,得到了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
“姚小姐坐车去机场了,带着两只行李箱。”
“什么时候?”
“就在两个小时之前。”负责盯梢的司机磕磕巴巴地解释起来,“我给米勒先生打过几次电话,但他说您有要事,正在医院,没有时间……”
命运拉起号角,是它不让钟浅锡回家。
留给钟浅锡的选择只有一个。
于是他说:“去机场。”
三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从未有过的焦躁感和失控感在蔓延。
钟浅锡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从洛杉矶出发的CA988次航班,要到接近六点才会起飞。眼下是五点十分,开得快一些的话,算上从市中心到LAX国际机场所用的时间,和堵车的功夫,差不多能够堪堪赶到。
只要快一点。
快一点。
再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