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小火腿
车子感受到了主人的渴望,在拥堵的街道上绕行,又在州内公路上飞驰起来。越开越快,越快越急。
钟浅锡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一些东西拉回到他身边,牢牢锁住,再也不松开。
呼吸达到急促的顶点,理智游走在溃散的边缘。
就在这个时候。
嘟。
拨打给姚安的电话突然被接通了。
“Hello?”少女的声音在电波的另外一端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一瞬间,世界安静下来。
那些焦虑和失控好像也都缩了回去,统统消失不见。
长久养成的自制终于重新浮了起来。
“我来看你,发现你不在家。”钟浅锡开口,尝试去平复呼吸。相较于电话那头的人来人往,这句话听上去平稳极了。
反倒是姚安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对……我走了,今天的飞机。”
背景里有航空楼的广播。还有行李箱滑过大理石地面时,发出的咕噜噜响动。
“什么时候回来?”钟浅锡问。
姚安顿了一下,才回道:“我不会再回来了。”
男人握着手机的指间收紧。
碎发垂了一点到钟浅锡的额头上,留下些柔软的阴影,让他看上去不再那么坚无不催。
即便对方看不到,钟浅锡依旧像平时那样,露出一个笃定的微笑:“不,你会的。”
姚安是一定会回来的,因为她是年轻的自己。
只有在洛杉矶,在这座黄金城里,他们才能完成属于他们的梦想和野心。
他们有更多、更大的事情要去做,就像克莱德和邦妮要劫富济贫、去洗劫美国南部,就像在达拉斯的雨夜说过的,for the greater good。
目标达成之前,谁也不能从这辆车上跳下去。
可姚安却轻声重复道:“这个手机号到月底就停了,我也不会再回洛杉矶。”
为什么不回来?
钟浅锡很聪明,很少遇到他不能理解的事情。
眼下,这件事偏偏正在发生。
“CA988 is now boarding. Passengers fJSGrom Los Angeles to Beijing, please come to Gate 35……”
在他思考的时间里,航站楼的广播声在电话那头响起。
类似的播报,钟浅锡曾经听过无数次,但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到这样焦急。
他察觉到对方随时可能会挂断通话,语气不自觉变得强硬起来:“我很快就到,我们聊一下,你先不要登机。”
姚安察觉出了钟浅锡的异样。呼吸静了片刻,脚步真的停了下来。
但她没有回答“好”,也没有说“不好。
而是想了想,开口道:“还记得在达拉斯的那个晚上,我问过你什么问题吗?”
钟浅锡当然记得,那是一场关于爱的讨论。
他以为姚安会旧话重提,询问他是不是爱她。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对方这次说的是:“我爱过你。”
姚安用的是过去式。
I used to love you, but the feelings are gone.
刺痛传来,荆棘在生长,就长在钟浅锡空洞洞的伤口里。
姚安的讲述还在继续。
“是不是有点幼稚?”她甚至很轻地笑了一声,“明明大家都知道,一切只是游戏而已,可我还是很傻地陷了进去。”
“我知道你有很多能力,也有很多手段。但是我要走了,请不要再来找我。”话到这里,姚安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我爱过你。”
而随着姚安讲出留给钟浅锡的最后一句话。
嘟。
电话被挂断了。
2015年的初冬,洛杉矶一片晴朗。阳光铺满柏油马路。没有下雨,没有下雪,再好不过的一天。
钟浅锡坐在宾利的后座,却像是被一场雪崩盖住,久久没有动过一下。
在无数个辗转不眠的夜里,2015年,2016年,2017年……2020年。
他都曾不止一次想起过,姚安留给他的那句话。
这句话从前没有人对他说过。
之后也没有。
“洛杉矶也许是你的城市。”通话结束的前一秒,姚安对钟浅锡说,“但它不是我的。”
第35章
2020年, 北京。
八月末,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
柏油路被太阳晒出刺鼻的烘烤味,树叶缩成皱皱巴巴的一卷。灼灼烈日照在写字楼的玻璃上, 闪出一片炫目的光斑。
而在国贸33层的会议室里。
空调温度打得很低,气氛却像是被户外的燥热感染了似的。
一场争论正在进行, 异常激烈。
“我昨天专门花了一些time(时间)和energy(精力),去看了一下你们这个广告方案。我认为里面存在着很大的problem(问题)。”名叫Tim Wong的甲方客户代表把PPT一页一页往后翻,鼠标点得劈啪作响,“首先呢, 是Slogan(标语)设计得不够有新意,you know(你知道的),太俗了。”
长桌对面, 坐着乙方。
市场专员小楚翻了一下白眼。
身旁的同事张姐咳嗽了一声, 示意他克制。
而那个王Tim见没人反驳,继续发表他中英参半的演讲:“更重要的是,一会儿online(线上),一会儿又on site(线下), 整个企划弄得乱七八糟。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回头钱花掉了,看不到result(结果), 又该怎么办?”
这么一通无端指责下来, 再好的耐心也听不下去了,况且小楚还是个爆脾气。
“什么叫怎么办?”小楚忍不住了, 梗起脖子回怼客户, “我们公司在行业内很有口碑, 又是专业做广告策划的, 肯定有办法啊。只要不是外行指导内行, 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句话不说还好,说了就是火上浇油。
王Tim顿时提高了嗓门,也顾不上飙什么英文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说我是外行呗?我可是剑桥的硕士。”
小楚:“哟,那怎么敢。您可不是外行——您英语说得这么好,是外宾。”
意思大家都是中国人,别因为进了外企,就在这里放洋屁。
气氛登时僵住。
张姐看出不对,赶紧拉了这个愣头青一把:“小楚,你少说两句。”说完又转向甲方,陪起笑脸:“王先生,您不要着急。针对您刚刚说的那些问题,我们有自己的方法……”
晚了。
王Tim这边已经出离愤怒,“啪”地合上了电脑:“Nonsense(一派胡言)!我实在没办法和你们这群文盲communicate(沟通)!!”
眼瞅就要谈崩,就在这个时候。
叩叩叩。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
片刻后,一个女人从外面走进来,带来一阵清凉的风。
“实在不好意思。”她露出歉意又得体的微笑,“和总部的会刚刚结束,让大家久等了。”
“姚经理,您来也没用。”王Tim站起身,示意一起来的同事收拾东西走人,“我们已经决定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和你们公司继续合作这个项目了。”
他口中的姚经理,就是姚安。
26岁的年纪,波浪卷发盈盈地披在她的肩上,丝质衬衫柔软服帖。和二十岁时比起来,少了一些天真,多了一点智慧,妆容和仪态都趋近完美。
而姚安之所以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这家著名的广告公司,就不能不提到Rigney教授。
大学毕业之际,无数道路曾经在姚安面前展开。
回松城也好,去首都也罢。
只要能够找到一个学以致用的地方,对姚安来说,就是一份好工作。刚好北京某业内大佬是洛城大学的校友,于是凭借Rigney教授的那封推荐信,加上一篇充实的简历,姚安成功获得了一份实习。
实习来得虽然容易,但真正想要在这家公司留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广告公司基本把人当牲口使,业内生态糟糕透顶,加班到凌晨也是常事。一起竞争转正岗位的各个又都是名校海归985,卷得风生水起。
每个熬夜的晚上,父母都会打电话过来,念叨的往往也都是同一件事:“让你留美国,你不留。让你回松城,你也不回。要我看,女孩子就应该找份稳定点的工作,早点把婚结了……”
他们越说,以姚安这样的性格,就越不可能回去。
咬着牙也要坚持。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直到实习期满的那天,一群实习生坐在会议室里,等候转正名单的公布。
心跳怦然作响,紧张地浑身发冷。
再之后,人力念出那个名字:“姚安。”
听到这两个字时,姚安的嘴都张大了些。恐怕连她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能够在一大群人里脱颖而出,成为那批实习生里,唯一留下来的一个。
为什么会是她?
她有什么特殊?
在旁人羡慕又酸溜溜的目光里,姚安捏着一张薄薄的转正评价表,激动地有点手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