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澜
会爱上。
不会。
不会用给别人。
不单是今天,现在,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经能够作答。
唐遥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那我更不后悔,一定要带你跑出来,两个人的感情,怎么能在困和被困里正常发展,这个僵局必须打破,就算是太子爷有病,你也不能跟他共沉沦。”
云织低下头,按亮手机,手指有点打颤,发现信号那里是空的。
唐遥解释:“车里带小型屏蔽器了,暂时接不到信号,防止秦砚北在你身上放了定位,等走远点,把手机什么都扔了换新的就好了。”
云织攥了攥稳住,点开她唯一一个能够主动联系的人。
因为他现在收不到,所以无所顾忌地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不拐弯抹角,直白地问:“秦砚北,有人告诉我,你从来没救过我,是吗。”
发完,云织把手机反扣住,等信号恢复的那一刻,这条信息会自动发出去,但那个时候,她已经离开青大甚至离开怀城了。
就当做是告别,当成她走的理由。
无论他看到这条信息,生气不被信任也好,还是真的如此也好,都算一个句号。
车开出青大校门的一刻,云织像被什么牵引,猝然转头,目光定在遮阳帘露出的窄窄一条缝隙上。
她本能地往后躲,让自己完全避开那条缝隙的范围,但眼睛紧紧望着,有一道黑色车影逆向开来,风驰电掣在旁边经过,即使相隔两道车门以及外面的距离,都能感受到让人心颤的波澜。
云织莫名鼻子一酸。
她知道,是秦砚北回来了。
他有预感,却不知道他已经跟她擦肩而过。
车速很快,开进主街后就开始熟练地绕没有监控的小道穿行,不走高速,专门挑了国道,目标明确。
云织看出司机是唐遥这边的人,并不是江时一的,她安稳了一些问:“现在去哪?”
唐遥点开手机里的一条备忘给她看:“这是我们定好的中转地,距离适中,能让你休息,而且江时一说他那些话适合在这儿说,有人能给他证明,等这些事处理好,我们马上换地方。”
云织一看就愣住,手指下意识地蜷起,死死按在手心上,感觉到疼了才咽了咽,皱眉问:“怎么会是我父母家里?”
唐遥拍拍她安抚,认真解释:“织织,我知道你讨厌那,但就是因为你讨厌,秦砚北才不会想到你要去。”
云织原生家庭不好,跟父母关系冰点,那个家已经多年不回,连徐倾都知道的重男轻女,秦砚北怎么可能不知道。
云织出逃,不管去哪,都不可能投奔父母家。
“你是不是特别接受不了,”唐遥蹙眉,“那我们不然——”
云织摇头,挺直脊背:“没事,去吧,我没什么面对不了他们的,而且江时一既然这么说了,那他口中的真相应该就和我父母也有关系,我必须去听。”
沉默很久后,她才松开死死扣着的指尖,上面已经积出一层薄薄的淤红,低声说:“只是……不要走淮江路,换一条,随便换哪个路线都行。”
淮江路上,有那个地方。
那个……让她当年一脚迈进鬼门关,差点坚持不过去,落得个严重到致命的应激反应,长时间失去听觉视觉,不能进食,不能被人碰触。
如果没有十一,她就一步步只能迈向绝境,直到在那个小屋里消耗完最后的一点生命力。
云织父母家在随良,距离怀城两个小时车程的二线城市,越逼近,云织的脸色越苍白。
她只是从缝隙里看着外面越来越熟悉的风景,呼吸就被揪起来,一下一下刮着肺腑。
云家父母住在一片新落成不久的高档居民区,云织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搬的家,反正这个家里也不会有她的位置,但想起最近一直跑医院的哥哥,她心里还是放不下。
进随良之前,云织的旧手机就被唐遥妥善处理掉了,她现在攥着新手机,身上披着带帽子的长外套,慢慢走进这扇没踏入过的所谓家门。
房子面积不小,客厅很宽敞,里面沙发上坐了几个人,江时一在最中间,脸色极其凝重。
见到云织他才长舒了口气,马上迎上去,心急地要抓她手腕:“织织,你还好吗?对不起我太慢了,让你受了那么多罪,一路上我的安排没出问题吧,都顺利吗?如果不是怕秦砚北警觉,应该我自己去接你的,就不用唐遥出面了。”
云织本能地避开他的手,江时一僵在半空,看着她不敢置信问:“那件事,唐遥没跟你说?”
云织点头:“说了,不然我也不会着急过来。”
江时一有些窒住,不理解地盯着云织,渐渐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她不是为了尽快逃离秦砚北,感激他这个不惜代价帮助她跑出来的人,而只是为了听到当年的那个真相吗?!
他短暂沉默的间隙里,后面一个清瘦高挑的年轻男人就按捺不住跑过来,挤开江时一扑到云织面前,桃花形的眼睛通红,俯身抱住她,带着颤音说:“织织,织织,你回来了。”
云织僵着,越过男人肩膀看着后面熟悉又陌生的一对夫妻,合上眼,极低地轻声叫他:“哥。”
云寒起身,一张脸是堪比当红流量的精致清隽,但眼里清澈到略显空洞,完全不是一个成年男人该有城府和生动。
他直勾勾望着云织,黑睫间泪水沁出,神色反应都像个刚懂事的孩子。
云织攥了攥他的手,那对强忍着的夫妻就看不下去了,母亲皱眉走近,把云寒拉过去:“你手劲那么大干什么,不知道你哥怕疼?多长时间没见了,见面了就使劲儿捏他?”
江时一看过去,母亲才觉得自己习惯性的语气不对,不自然地挤出一个笑脸来,别扭地招呼云织:“都回家了,还站门口干什么,快点进来坐。”
父亲也上前,开口说了一句:“怎么搞得这么见外,让人看了不好。”
说完去厨房端了切好的水果给云织,拿块甜瓜硬往云织手里塞。
云织没接,母亲脸色沉了沉,上下把她外表仔细打量一番,眼里又露出某种惊讶和满意来,扭头跟江时一说:“江先生,我们一家人有两句话想先谈,你看能等几分钟吗?”
江时一准备好的话暂时收回去,点点头,母亲看了云织一眼:“难得回来一趟,先进屋吧,谈谈你哥的病情。”
云织深吸口气,她既然进了这个门,就不怕应对他们,她已经成年,他们总不敢再用过去的方式对待她。
云织跟着父母进卧室,门一关,母亲就率先转过身,压低音量,眼里带着强势,直截了当问云织:“要不是你小姑打电话问我,我还不知道你都已经是明星了?!给电影画什么海报?现在网上到处都是你的照片!”
“你不一直告诉我,你就是个普通学生吗,平常卖点画赚外快,给你哥拿看病钱都犹犹豫豫,到底什么时候红的?啊?我看网上说,你几张画能卖上千万?!”
云织太阳穴嗡嗡直响,手心很疼,像要按烂了,却缓解不了心脏上的麻痹感。
明明多少年前就适应了,早就成了日常,自己也能想象到,但太久没亲身经历,再次面对,还是头痛恶心得想吐。
父亲坐在一边,脸色严肃:“云织,你这不是欺骗父母吗,我们日子过得紧,给你哥看病都畏畏缩缩,结果你在外面赚了大钱,就一声不吭的?你小姑来问的时候,我们像傻子一样,不让人笑话吗?”
“让人笑话?”云织睁开眼,里面清泠稳定,毫无波澜,从前的苦痛血泪都已经吞咽完了,现在影响不了她,她脊背笔挺,平静甚至柔和地反问,“你们从小不把我当回事,使唤我,欺负我到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就不怕笑话了吗?”
母亲勃然变了脸色,想朝她发火,突然被丈夫拽了一下。
她才强压着摁下情绪,摆摆手说:“算了,跟你吵有什么用,那叫打击教育,苦难才能成长,我们没怨恨你就不错了,让你伺候你哥,伺候父母,做错了吗?要不是我们这么多年养育你,你能有今天赚钱的日子?!”
“别的也不用多说,”她直捣主题,“你哥后续治疗烧钱,我还正愁没办法,现在好了,你先给我转过来五百万备用,后面不够我再找你。”
云织像听到天方夜谭:“多少钱?”
“五百万,多吗?”母亲理所当然说,“你画两幅画不就有了?”
云寒在旁边急得眼眶通红,忍不住推了母亲一把,提高音量:“不要,不要!织织的钱辛苦,我不用!”
“辛苦什么!就画画能用什么力气?!”母亲辩驳,“这都是她欠你的!”
云织忍无可忍打断,干脆利落说:“云寒的治疗我可以负责,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我唯一能接受的,就是把云寒在医院的账户给我,我会负责往里面打钱,至于别的,你想都不用想。”
母亲愣住,忽然间歇斯底里地抓住她,又怕被门外的江时一听见,加重语气道:“你孝顺我们,给我们养老不是天经地义?!”
云织果断挥开。
她在空荡荡的大外套里,纤瘦得像是只有窄窄的一条,巴掌大的脸上还带着拍摄的妆容,口红是某只有温度的手一点点给她晕开的。
这些妆,完美隐藏着她所有的脆弱无助,把经年累月受到的那些伤害都死死压到最深处,像从来没有在角落里哭着蜷缩过。
云织坦荡坚定,在这一刻不自觉模仿着某个人黑瞳中凛然的居高临下,用柔软声线,毫无波澜地说:“不要做梦了,我的钱就算都捐掉也不可能给你,毕竟你们从来没把我当女儿看过,我又哪有资格把你们当成需要赡养的父母,是吧?”
她转身拉开门,径直出去,朝着江时一的方向。
江时一迎上来,他没听清里面的对话,从云织表情里也看不出有什么大的波动,于是温声问:“跟父母谈的还好吗?我已经跟他们事先聊过了,他们保证了,以后不会再对你不好。”
云织觉得好笑,抬头看江时一:“学长,你是来拯救我的吗?以为几句话就能让我回归到一个正常温暖的家庭?你是不是这一生都过得顺遂,没有挫折过,所以想当然地认为再大的坑洞都能轻松填平?”
江时一拧眉,抿了抿嘴角:“我最大的不顺遂,不就是对你?织织,我尽心尽力追你,从你上大学到现在已经这么长时间了,除了最开始正式认识,你听着我的名字笑了之外,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看到一点希望?”
“就非要……”他阖了阖眼,爆发一般说,“非要让我告诉你,当年是我,闯进火场把你背了出来,拿救命的恩情来要求你,你才肯对我态度松动吗?!”
云织喉咙里又干又疼,有一会儿呼吸像被扼住,闷得胸腔里胀痛。
江时一卷起衣袖,明晃晃露出手肘上陈年的烧伤疤痕:“你看看,这是我背着你出来的时候被火烧的,我怕你滑下去,忍着动都没动过。”
“还想知道细节吗?我都告诉你。”
江时一没有停顿,开始完整描述当天大火的情景,只是默默调换了自己的角色。
他不再是那个懦弱的江时一。
他没有站在火灾外围,怕受伤怕危险不敢进去,眼睁睁看着云织被火焰和烟雾吞没,也没有被现场崩出来的碎木头烧伤手肘,吓得跑出更远,连边缘都不敢再接近。
他一生无忧,想要什么都能顺利得到,从未对自己有过半点质疑,只有这次,唯独这次,像噩梦一样的记忆,日日夜夜折磨他,那个场景总在回闪,几年来不能忘怀,提醒着他的逃避和贪心。
既不敢付出,又想得到。
他本来就喜欢云织,反复被这段往事磋磨着,鬼迷心窍一般非要追到她不可,想跟她谈恋爱,名正言顺给她一切,就能弥补自己的短缺。
但偏偏云织不给他机会,让那段往事一直不断地嘲讽着他,直到逼着他,不得不走这条路。
她不是要报恩吗?
来找他报吧,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是自古就这样吗,不过分吧?!
她是那么心软,知恩图报的人,怎么可能再拒绝他。
他不是江时一,他是那天,在大火里为她出生入死的秦砚北!
云织安静听完了全部过程,详细到他救她时候穿的衣服,当时的天色,以及她的打扮。
江时一话音落下,云家父母也从卧室里出来,江时一垂眸叹了口气,似乎是怕云织不信,低低道:“叔叔阿姨,麻烦你们给织织证明一下吧,不然她只信奶奶的错误信息,被人骗了这么久都不知道。”
家人的佐证,他也有,钱就能解决,说几句话的事,谁会拒绝。
对这段恩情,秦砚北从来避而不谈,而他能描述得巨细无遗,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谁真谁假,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云父摸了摸鼻子,自然地说:“小江说的没错,火灾那天,我跟你妈也去桐县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们在现场看到的小江,是他要求不让告诉你的。”
他板着脸:“你奶奶八成临终前不放心你,从什么渠道弄来一个有钱人的含糊信息,就拿恩情当理由让你去,结果被人家骗了吧。”
他又抽出一张照片来,上面是火场边的江时一,递给云织,睁眼说瞎话:“这还是你妈当时现场拍的,看看,可不就是他。”
云织认真看了一眼。
她表现得太过冷静,江时一胸中悬浮的情绪快要炸开:“织织……”
云织垂着眼,看不清里面的动荡,她沉默很久,忽然开口:“学长,要论佐证,对于我的角度来说,你现在拿出来的,跟秦砚北没什么区别。”
江时一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