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邮
付河走到玄关,站定,盯着普天林看了半天,才突然一笑。
“来就来了,你心虚什么?”
普天林答不上来,就是心里觉得吧,他如果让西加姐不自在了,他哥肯定要瞧他不顺眼。
“既然来了也别闲着,”付河朝厨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给做点饭,饿死了。”
普天林呼了一口气,这才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换上:“好嘞。”
“哦,先给小猪崽铲个屎。”
明显已经胖了一大圈的海鸥显然听不懂“小猪崽”三个字,还喵喵叫着跑过来,拿身子去蹭付河的腿。
普天林不大一会儿就忙活了一桌子菜,路西加脸皮薄,觉得他们做哥哥姐姐的反而让弟弟做饭,多少有点说不过去。付河倒是坦然地很,把想要去帮忙的路西加一把摁在椅子上:“我以前也没少给他做饭。”
“是,”普天林端着一盆汤走出来,应和道,“我这手艺一半都是跟我哥学的。”
看着面前的丰盛佳肴,路西加歪头问付河:“那你之前是跟谁学的?”
付河想了想,答了四个字:“生活所迫。”
不想饿死,又舍不得到外面吃饭,也就逼得自己学会了做饭。
三个人边吃边聊,为了助力自己的哥哥,普天林逮着机会就要说两句付河的好话。什么力气特别大啊,收拾曾经欺负自己的不良学生特别狠啊,干什么活都是又快又好啊,弹琴特别好听啊……开始时付河只是拿眼瞥他两下,时不时打个茬说“没有那么夸张”,直到普天林说到“我们那很多女生都暗恋我哥”,付河终于忍无可忍,拿手拍了拍普天林的肩膀:“洗点樱桃去。”
普天林二话不说,立刻起身:“好嘞。”
大约是戴上了“自家弟弟”这个滤镜,看着普天林任劳任怨的背影,路西加不禁对付河感叹:“你弟弟也太优秀了。”
付河看了普天林一眼,抬手给自己又夹了口菜:“怎么说?”
路西加朝付河那边歪了歪身子,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起普天林的优点:“善良、性格好、会照顾人、会做饭,成绩还那么优秀,刚刚不是还说得了那个什么人工智能大赛的第一名。”
普天林端着洗好的樱桃回来,正对上付河打量他的目光。
“干吗?”手还湿着,普天林便抬手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付河“啧”了一声:“是挺优秀的。”
以前觉得就是个傻小子,不知不觉,都已经长成一棵大树了。就是还像以前一样,说话不过脑子,太实诚。
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夸,普天林有点发愣。但没待他说两句谦虚的话,付河已经转头,接着跟路西加说:“但你说的那些,我基本也都符合。”
路西加没想到这人会这么幼稚,她一下子笑出了声:“夸就夸了,怎么还‘基本’?”
“成绩这个事……”付河沉吟两秒,“起码到上高中,我成绩都还不错。后面的事情没发生,不敢说。”
明明付河说这话纯粹是开个玩笑,路西加听着却是心头一动。她下意识地去看付河脸上的表情,想要知道他在说这话时是不是也带着一丝遗憾,可那张脸上除了漫不经心的笑外,就再没显露任何。
倒是普天林,像是怕路西加不信,赶紧接话说:“真的,我哥学习可好了,以前我上学,不会的题都是问他呢。”
感觉到路西加一直停驻的目光,付河将视线迎上去,挑了下眉,无声询问。
路西加扯了扯唇角,说:“我知道,我妈妈说过,你中考时,是唯一一个数学满分的。”
原本要去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付河张了张嘴,声音出来得晚了一些:“裴老师……知道了?”
“还不知道呢,”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路西加轻声解释,“是那天你和子炎一起参加颁奖典礼,她在电视上看到了你,认出来了。”
付河点了点头,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应该找个时间去正式拜访一下裴老师。比起哪天被班主任撞见自己拐走了她的女儿,还是主动上门表明态度更能给老师留下一个好印象。
他们这三言两语,当事人倒是聊明白了,但却把一直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着的普天林搞糊涂了。
“什么意思啊?裴老师是谁?”
付河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正要开口让普天林专心吃饭,路西加就先一步给普天林解答了疑惑。她指了指付河,随口说:“是他初中班主任,也是我妈妈,挺巧的是吧。”
巧?
普天林一下张开了嘴。他好像想说点什么,但看着付河那波澜不惊的神色,普天林又觉得一切话语在他哥面前都是多余。他端起面前的汤喝了一口,在未来嫂子面前维持着较好的形象,心里却早就有个小人发出了无数声呐喊。
就说嘛!他哥光棍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突然要追女生!又是玩动森又是做衣服的!还穿那么帅跑去参加颁奖典礼!
巧什么啊巧?这绝对是早有预谋!他哥什么人啊?那时候他被欺负了他哥能筹划两天才踩好点、布好局把那些人收拾一顿,终身幸福这么大的事,他哥能是一时兴起?
竟然是初中班主任的女儿……
闷头把汤喝下去半碗,抬眼间,普天林看见坐在对面的路西加,忍不住探身问:“西加姐,你是不是比我哥小啊?”
“嗯,”路西加点点头,“比他小两岁。”
普天林神色复杂地看了付河一眼。
“那你们以前认识吗?”
“他认识我,但我确实不记得他。”
路西加老实得很,普天林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付河看着普天林脸上越来越精彩的表情,喊了他一声:“普天林,你吃饱了?”
普天林收到警告,乖乖闭嘴,停止了八卦。但将这些信息在心里消化了半天,普天林还是将手放在桌子边缘,借着桌板的遮掩,朝付河露出一截大拇指。
哥,你好牛。
饭后,普天林问路西加和付河有没有兴趣到他们学校去看看这次人工智能大赛的展览。
“还挺有意思的,做什么都有,跳舞的小人,自主避障的小汽车,机械臂……你们要是有空就去转转呗。”
付河没什么想法,他看了看路西加,问她想不想散散心。
路西加立马答应。倒不只是为了看展,只是转身见看到外面正好的阳光,她突然挺想和付河一起到学校里走一走。
说来,她和付河在读大学这件事上竟然在这一点上有着相似之处。他是压根没有能够读到大学,她的大学则是随着一场车祸戛然而止。
刚进校门,他们就遇上了普天林的两个同学,那两个男生见着普天林就扑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了一个比赛中遇到的问题。普天林顾及着付河他们,本来想先随便答两句,赶紧脱身,但那两个男生却一人架着他的一个胳膊,说好不容易逮着学长了,学长今天必须得救救他们。
付河见状,主动跟普天林说让他们慢慢聊,自己带西加先走。
两人继续走了一段路,还能听到后面激烈的讨论声,和一声声耍赖般的“学长”。付河回头看了一眼,转回来时,唇角是带着笑的。
路西加发现付河对校园里的路很熟悉,便问:“你之前经常来吗?”
付河摇摇头:“很久没来了。”
事实上,虽然都在北京,但普天林的学校付河只来过几次,都是在普天林刚上大一的时候,他怕普天林不适应大学生活,经常会周末过来带他去吃个饭。等到普天林习惯了北京这个大城市,习惯了这座顶尖学府的氛围,习惯了他宝贵的大学生活,付河就基本再也没有来过。
经过一片小树林,付河想到些过去,忽然笑着指了指那个方向:“我小时候来过一次,在那边转了半天。”
“小时候?”
“嗯,是个暑期活动,裴老师带我们来的。”
这么一说,路西加倒是记得,儿时的暑假,妈妈确实有时需要带着班上的学生去做暑期实践活动,有时是去参观名校和名胜古迹,有时候是去听讲座、看演出。
“我记得那次定的参观时间是两个小时,裴老师让在下车的那个大门口集合。结果我们几个人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那片小树林里,然后就看见很多……好像是前辈的纪念碑。当时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们看见一个,就要鞠三个躬,结果在这个小树林里鞠躬鞠了一个多小时,哪都没参观成。”
路西加笑起来,牵着付河的手都在晃。
“真可爱。”她禁不住说。
付河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这么夸,还是被女朋友,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他倒吸了一口气,笑着将眉头挤在一起:“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就是可爱啊。”
虽然她并不认识那时候的付河,但在她的想象中,初中时候的付河一定也是瘦瘦高高的,还很帅,没准也像现在一样不爱搭理人。一想到这么一个男生,面对前辈的字碑挨个鞠躬,她就只能想到“可爱”这个词。
葱绿的树林,有礼貌的少年,还有前辈留下的印记,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像是动漫里才会出现的温暖画面。
朝前走了两步,她看看那片小树林,又抬头看看身旁的人。最终,叹了口气。
叹气声很浅,掩在周围热闹琐碎的声响中,如同水滴瞬间坠入浩荡的长河。但付河还是立刻察觉到,奇怪地问:“忽然叹什么气?”
路西加撅了下嘴巴,停了一会儿,说:“有点遗憾。”
付河没明白,追问了一句,路西加却笑着摇摇头,怎么都不肯说了。
细细回想,和付河在一起以后,她好像经常会得遗憾。开始时遗憾自己没在最好的时间遇到他,后来得知了他们年少时的渊源,她便又开始遗憾自己年少时竟然从没注意到他,遗憾他的人生要遭遇那种变故……这种遗憾从来不是汹涌的,而是小心地隐藏在如今安逸的生活下,只有每当被某种事物触及,才会悄悄探出头来,留下一声无能为力的叹息。
就像刚才,看到付河回头望向普天林和他的同学,路西加便会想,那个中考数学能考满分,而且毫不偏科的男生,是不是本来也应该生活在这所学校,成为别人口中的“学长”。
不知为何,爱总要来得晚一些,人生中又总要充斥着这样或那样的意外。
校园路是林荫道,头顶的太阳是云彩遮不住的光芒万丈。路西加刻意放慢了脚步,躲在后面,看着付河一晃一晃的背影。
付河不过短暂地走了神,等回过神,便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他回身去寻,却看见路西加停在那里,正举着手机,朝向自己。
见被他发现,路西加笑起来,然后快走了两步,想要赶上来。
“哎,别跑。”付河立刻往回迎了她两步。
到了他面前,路西加举起手里的手机给他看:“好看吗?”
付河还没有自恋到能对着自己的背影说好看的程度,于是他不答反问:“拍这个干嘛?”
“好看啊,”路西加又自己端详了几秒,满意地说,“我要把它设成屏保。”
她一边走一边操作,看着她换下了那张用了很久的烟花图片,付河终于问:“为什么用这张烟花图片当屏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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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着道歉!这周去看了医生之后就不敢熬夜了,所以更新晚了!之后会努力的!今天晚上还有一章。
第39章 “它对你一点也不好。”
路西加看看付河,又低头把那张图片从相册的收藏夹里翻出来。照片的意义之一,或许就是定格一个值得纪念的瞬间,好让人们可以在往后无数个难捱的日子里,能再一遍遍回忆起当时的美好感受。而不管看多少次,路西加再看到这张照片,心头都还是会软得一塌糊涂。
“这朵烟花,对我很重要。”
将故事抛出一个引子,她牵着付河的手,晃了两下,继续在脑海里缓慢地组织语言。视线随意地四处扫荡,于道路尽头触及一个散着几片落叶的长椅,路西加拉着付河走过去,坐了下来。
秋天的天空总显得很高,很辽阔,路西加将头仰到一个最大的角度,看到空旷的幕布上有大雁飞过。
“我记得,那年出院的时候,是个冬天。我坐着轮椅跟我爸妈回了家,很多亲戚朋友都过来看我。可我谁也不想见,我害怕面对一切,就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的生命好像被按了暂停键,每天早上醒过来,我都要想好一会儿,今天应该做点什么,可是想来想去,我却想不到任何可以做的事情。就好像是……突然没了力气,只能每天眼睁睁地看着太阳升起来,落下去,看着自己浑浑噩噩地醒着、坐着。”
路西加的目光随着大雁走远,等完全看不到了,才慢慢收回。她试图去寻找方才大雁在幕布上划下的透明痕迹,可视线兜兜转转,都没能把那痕迹重新描摹出来。
眼睛因睁得太久而有些酸涩,路西加索性闭上眼,歪头,靠在了付河肩上。
“后来我就想,要不……算了吧,反正人生就那么几十年,既然原来的目标倒塌了,那就混一混,凑合过完。”
付河攥了攥路西加的手,用两只手将她的手掌扣起来。过了片刻,他又抬起手,摸了摸她的侧脸,好像这样就可以安慰到故事里那个彷徨无助的小姑娘。
像是回应,路西加垂着眼眸,用曲起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付河的掌心。她自嘲地笑着摇头:“那时候,是真的不想努力了。但有一天吃完饭的时候,我听到电视里的人说话,发现那天是平安夜。我爸妈都不过这些节日,可我在饭桌上随口说了句‘平安夜该吃个苹果’,我爸饭都没吃完,立刻就要给我去买。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很对不起他们,小时候他们为了我学舞蹈倾尽一切,带我去找最好的老师,风雨无阻地接送我,我受伤了,他们就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可我好像,很久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事了。所以我就说,我去买苹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