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情书 第37章

作者:十邮 标签: 现代言情

  付敬才说着就要往厨房走,一直坐在一旁的付河忽然起身,说:“我来吧。”

  付河径自朝着角落里一个低矮的柜子走去,付敬才明显怔了怔,随后赶紧折回,追了几步:“不用,小河,你坐着,杯子早就不放那了……”

  他的话和脚步一样匆忙急促,只是再急的话也没能拦住付河的动作。付敬才的话音刚落,付河就已经蹲下身,将那个矮柜打开。

  像是影片中突然插入了一个静音的慢放镜头,有那么一秒钟,周遭似乎安静到了极点,紧接着,便是一片巨响,像是一座山脉轰然坍塌,无数碎石滚落,击在地砖上。

  是麻将。

  路西加的呼吸一滞,放在腿上的手一下子收紧。因为付河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握着柜子扶手的手上,正在逐渐暴起的青筋。

  耳边被方才那声震得嗡嗡作响,路西加好像又听到了付河方才在门前说的那句话——我希望他是真的改了。

  付河将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然后忽然低头,用一只手捡起了地上的两块麻将。他将两块麻将放在一起,揉搓了两下,又张开手掌,任他们落在地上。

  麻将块弹了两下,停住。

  付敬才超前凑了一步,张口似要解释,付河却突然伸手,一把将麻将布整块掀出。

  路西加被他的动作吓得颤了下肩膀,然后紧紧咬住嘴唇。

  “戒不掉,是吧?”

  付河说着,从柜子里拿起了什么东西,起了身。路西加终于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是和他的声音一样的木然。

  “没了这玩意,你是会没命吗?”

  哑了半天,付敬才才终于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着急地解释:“小河,你别生气,我没有赌,我就是跟朋友玩玩,当乐子,你看,我们玩的都是几十几十的。”

  “几十几十的……”付河点着头,忽然笑了。

  路西加看得清楚,他的嘴角是颤的,下颌也在不受控制地抖,极力克制的情绪已经塞满了眼眶。

  他明明在笑,眼底的泪水却更加真切。

  像是知道付河不会相信,付敬才明显变得急躁,他胡乱抓了把自己的头发,眉头也不耐烦地皱起:“真的只是玩玩,我没有赌啊!”

  “当年,你不也是这么开始的吗?几十,几百,几万,几十万,几百万……”

  在儿子的女朋友面前被这样连续质问,付敬才打心里觉得没脸面,他并没有回答付河的问题,而是忽将声音提高了一大截,梗着脖子争辩:“我就是自己待着无聊,那我还不能约几个朋友聊聊天?你这孩子能不能别这么小题大做啊!”

  付河看着他没说话,过了好半天,举起手里那一叠钱,朝付敬才抖了抖,用不大的声音问他:“你还记得清,我给你还债还了多少年吗?”

  付敬才顿时没了刚才的气焰,将视线挪开,没吱声。

  有细微的声响,是付河不住抖的手带得那一叠钱在颤。

  路西加再看不得付河这样,她站起来,心疼地想要走到他身边,带他离开这。但付河接下来的两个字,却让她没能迈出步子。

  “十年……”付河停了一会儿,又用更轻的声音重复,“十年……”

  情绪终于像是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付河将那一叠钱狠狠甩到付敬才身上,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赔了我的十年!”

  这是路西加第一次听到付河这样声嘶力竭的声音,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钱打在人的身上,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可以带给人这么大的痛苦。

  路西加呆呆地看着付河,一直忍着的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

  哭泣中,她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却见付河朝她看了一眼,然后快步走了过来。

  她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付河牵住手,带到了一旁一直紧闭房门的一间卧室里。

  卧室里空荡荡的,付河进门以后先将衣柜打开看了一个遍,确认没有人,才拉着路西加坐到椅子上。

  路西加仰头看他,他紧紧抿着唇,没说话。只是又将手伸到了刚才一直摸的衣兜,掏出了一副耳机。他将手机和耳机连接好,然后将耳机给路西加戴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蹲下身来,握着路西加的手说:“在这听会儿歌,等我一会儿。”

  他摁下了播放键,音乐响起的同时,他便已经要起身。路西加哭着拉住他的手,付河也很有耐心地重新蹲了下来。

  其实路西加并没有想好要说些什么,从理智上说,她似乎应该告诉付河“别冲动,好好说”,可刚才付河那句“十年”早就冲破了她心里所有的防线,她也再一次想起那晚,头发还湿漉漉的付河说,“不能把所有人都困在泥潭里”。她一直都觉得那段过往一定非常苦,可直到刚才看到付河的失控,她才真切地体会到了他的恐惧。

  她开始控制不住地想,如果他没有被谢其瑞发现呢?如果他没有成为这么厉害的作曲人、制作人,如果他还在吃着五块一碗的面,买着十个鸡蛋,那他为别人的错误赔上的,又岂止会是十年。

  她没办法说出这句“别冲动”,她的爱人不该再被任何人再次拖进泥潭。

  所以,紧紧的攀着他的手臂,路西加只说了句:“我等你。”

  房门开合,再然后,就是混在在音乐声中的激烈争吵。

  路西加的手一直在抖,她不想让付河看到她的害怕,便不停地将两只手交握、攥拳,又不住地擦着眼泪。

  她一直盯着那扇房门,终于,房门被打开,路西加先是看到了付河通红的眼底,再然后,视线下移,是一个血淋淋的拳头。

  “怎么,受伤了?”

  原本已经平复得差不多的情绪一下又翻腾起来,路西加着急地起身,付河却很快走到她面前,帮她摘掉了耳机。

  “没事,”付河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牵住她,安静的空气中,有很轻的叹息声融进,“走了。”

第46章 “我们回家吧。”

  付河手上的伤口有些深,路西加用酒精帮他做了简单的处理,还是坚持带他去了医院。医生在处理伤口时嘴上说着可能会有些疼,但付河自始至终却一声都没吭。好像从失控之后,他唯一的表现便是沉默。

  处理完了,护士将缴费单递给路西加,跟她交代了缴费的地点,付河这才偏偏头,抬手,要去拿那张单子。

  “我去,”路西加很快躲了一下,还牵拉着付河的手臂,将他带到急诊外面的长椅上,认真地同他交代,“你就在这等我来接你。”

  付河愣了愣,等回过神,视野里已经只剩了一个背影。他望着路西加消失的方向,半天,才将头转回来。

  路西加交完钱回来,看到付河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只不过视线换了方向,一双眼睛一直看着角落。停住步子,路西加顺着付河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里有一个小男孩正在打点滴。一旁应该是他的父亲在陪同,小男孩闭着眼睛靠在父亲身上,沉默的中年男人时不时扶正儿子睡歪了头,或者抬头关注药瓶里的液体余量。

  普普通通的场景,和方才的惨烈一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路西加的认知里,父亲本该是这样的。就像她的爸爸,会在她受伤后整夜地陪床,会因为她随口说了句想吃什么,就跑上大半个城市去买。可今天发生的一切却告诉了路西加,并不是所有的父亲都像语文书里写得那般好,有些孩子,不是每个男人都能给自己的孩子如山的父爱。

  路西加慢慢走到付河身边,坐下,又将背脊挺到最直。她伸手扒了一下付河的头,让他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虽然路西加身高也有一米七,但一米八九的付河靠在她的肩上,上身还是不得已变得扭曲。付河被路西加突然的动作弄得怔愣,明白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后,他艰难地抬了抬唇角,然后顺着椅背将身体朝下滑,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其实……那个偶像剧里,女生在那场争吵里还喊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晚上的急诊走廊称不上安静,但他们所处之处还算空旷,所以付河不大的声音也格外清晰地传进了路西加的耳朵里。他缓缓地讲述着一个故事,也在回忆着曾经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

  “她说,我很努力地想要过生活,可是只有父亲,我不能选择。”

  停了一会儿,付河眨了两下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把曾经遮在他眼前,永远不肯散去的大雾驱逐干净。他忘不了自己听到这句台词时的心情——原本在擦拭桌子的手突然变得酸软,浑身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干。那是一种只有经历过才能理解的迷茫和恐惧,他在毫无防备间被别人一语道破自己的困境,明明心里有那么多的不甘,却也只能绝望地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他根本没得选。

  付河深深吸了口气,在黑暗中接着说:“我那时候很讨厌ATM机,对我来说,它的功能永远都只有存钱、转账,我不停地把挣到的钱存进去,可它就像一个我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张着血盆大口,吞噬着我所有的精力,我所有的生活。”

  时间过去这么久,付河仍旧能清晰地记起一些细节,比如ATM机点钞的声音,比如那个机械冰冷的提示音。他一开始对这些声音还很敏感,会认真听着每一步的操作提示,到了后来,他就已经听得麻木,以至于听到这些声音就会出神。但他从来不会做错任何一步操作,因为一个动作重复得次数多了,就不用再过脑子了。

  “每次存完钱,我都会查一遍余额,等到银行卡里的钱攒到一个整数,再全部给别人汇出去。然后一切归零……周而复始。”

  只这么听着,路西加就已经要被那种看不到任何光亮的生活压到窒息。她不知道如果是自己面对了那样的情况会怎么做,一面是父亲欠下的巨额赌债,一面是自己只有一次的人生……而那时的付河,也不过十几岁、二十几岁。

  医院里的人要么是脚步匆匆,要么是被疾病拖得步履艰难,急诊室里的人更是常在和时间赛跑,路西加看着一群医生推着一个病人匆匆进了抢救室,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她忽然希望年少的付河能自私些、懦弱些。

  可这念头只闪过那么一下,就被她苦笑着否决。如果是那样,付河就不是付河了。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人本不应该被分成三六九等,但人的品性一定可以分成三六九等。有的人自私、冷漠、懦弱,所以面对潜在的危险,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前一刻还在口口声声说着“喜欢”的人,可付河永远不会这样。

  在来到云南之前,路西加很期待能够看一看付河以前生活的地方,她总遗憾自己认识付河的时间太晚,总想更了解他一些。可事到如今,不过刚刚将他的过往触及很小的那么一个边角,她就已经有些不忍心看下去。正如她在读书时,一直不大喜欢看那些天之骄子被打入尘泥的故事,她不想看什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她希望骄傲的人永远骄傲,永远能面对属于自己的广袤疆土。因为她知道,这句话的背后也是有着失败的概率的——很多人或许永远走不出上天给他的磨难,即便有再坚强的意志,他们的一生也只能困在无尽的泥沼中,没人看得到。

  路西加低下头,目光扫过付河那被纱布包着的手,她终于忍不住说:“我们回家吧。”

  付河以为她是累了,想要回酒店休息了,便起身,要带她走。路西加却拉住他的手,仰头看他,接着道:“我想海鸥了。”

  她想带他回到那个属于他们的世界,那里没有害他偏离了本来绚烂的人生轨道的父亲,也没有人生可能会再次被横插意外的恐惧,只有一只被他们在大雨天救下的小猫咪,只有他们每晚的相拥而眠。

  对视间,付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蹲下身,看着她的双眼已经恢复了乌亮和平静的样子。

  “再等两天,”他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还有想带你做的事情,等过完圣诞,我们就回去。”

  第二天上午,两人是被付河的手机铃声吵醒的。付河伸长了手臂摸过手机,路西加则翻了个身,将脸埋在付河的肩膀处,继续睡。

  付河用一只手盖住她露在外面的耳朵,小声应着电话。

  “嗯,我们明天过去……好……”

  听出来他这是在安排明天的行程,好奇心驱散了睡意。等他挂了电话,路西加动了动,费力地将一只眼睁开一条缝,问:“明天我们去哪里?”

  “明天啊……”付河用一只手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继而卖起了关子,“先保密。来,起床了,我们要去德叔家吃饭。”

  德叔一家见着付河的手都吓了一跳,普天静嘴快,立刻惊呼一声,问付河这是怎么了。余下的人却像是立刻明白了什么似的,面色凝重,谁也没说话。

  等寻了个理由把普天静和普天林支出去,德叔才问付河:“你爸又干嘛了?”

  “打牌。”

  付河简简单单说了两个字,已经引得德叔重重地叹了口气。德叔摇着头,说不出什么,付河似乎也不想多聊这个话题,便跟德叔说:“下午我带天林去给惠姨买药。”

  德叔在前两天说过,现在惠姨吃的那种进口药非常不好买,他跑了两次县城都没买到,人家说得去宁洱市的大医院看看。

  德叔皱皱眉,不赞同地道:“你手都受伤了,就别去了,让天林自己去吧。”

  “没事,天林开车,我坐旁边给他看着点。”说完,付河又问路西加,“要跟我一起去吗?”

  路西加想了想,摇摇头:“我就不去了,之前答应了天静要教她画线稿,正好今天教她。”

  付河和普天林吃过午饭便出发了,路西加跟着普天静到了她的屋里,正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速写本给她看,院子里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有些熟悉,路西加放下笔,忙将头探到窗前。果然,看到付敬才正背着手站在院子里,跟德叔嚷嚷着什么。

  “敬才叔怎么来了?”

  普天静不解地嘟囔了一句,路西加已经匆匆转身,赶出去看。

  “我跟他吵?你是没看见啊,他昨天看见那点麻将整个人就跟疯了似的,给我这一通骂,当着他女朋友一点面子都没给我留,他眼里早就没我这个爹了!我再怎么不对,我也生了他,养了他十几年吧……”

  “他为什么疯你不知道吗?你自己看看你干的那是人事吗?”

  “我怎么了我?”付敬才将两只手叠到一起,狠狠击了两下,“我都说了我没赌、我没赌!你们为什么不信我呢?我们就几个人凑一块玩玩,二十块钱一盘也叫赌?不过是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能打发时间的东西多了去了,你就非要打那个破麻将,你被骂就是活该!”德叔扶着门框,也早已经是骂得满脸通红,他指着付敬才,一只手抖得厉害,“你明明知道他恨那些东西,你非要玩,非要刺激他!你还好意思说他眼里没你?你眼里有过你儿子吗?你关心过他、心疼过他吗?他因为你吃了那么多苦,浑身上下都是伤,你知道吗?他才二十多岁,医生说他那个肺就跟四十岁的人似的,你知道吗,啊?你哪怕稍微心疼他一点,你都不会再去碰那个牌一下!”

  路西加跑到门口,正听见德叔这句话。她呆愣地停住,脑袋里嗡嗡地回响着德叔方才怒极了喊出来的话。

  肺……

  什么意思?

  付敬才被德叔的话噎得哑口无言,支吾了片刻,才又鼓着腮帮子喊:“他不说我怎么知道?从前就天天阴着个脸,跟个闷葫芦似的,我哪敢惹他啊我?而且,而且他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还上了电视,成了名人,你们还老提以前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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