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尾
张澍仰头傻笑,过去抱抱她,“辛苦了辛苦了。”
饭菜上桌,三人落座。张澍吃着说着中午参加了同事的满月酒,她那一桌坐了对小情侣,真是少见,每一道菜上来,这男的就先把精华部分夹给女朋友。鱼也是,第一筷头先把月牙肉夹给女朋友。还有她期待了半天的清炖鸡,两个鸡翅他都夹给女朋友。
“一桌子人,还有俩长辈呢。就算朋友聚餐这样也很没品呀。”张澍说:“他女朋友还可高兴了,觉得男朋友对自己真好。”
“你随了多少份子钱?”万清同她闲聊。
“三百。”张澍漱着鱼刺问:“你们一般随多少?”
“少说五百吧。”万清说:“上海酒席贵。”
“周小明呢?”
“跟万清差不多。”周景明吃着青椒肉丝应声。
话歇了,都专注吃饭。桂鱼蒸老了,蒸鱼的时候万清在忙别的,给忘了。青椒肉丝盐放多了,很咸。谁也没说啥。
张澍夹了芦笋在嘴里嚼啊嚼,平地惊雷起地说:“吴彬已经领结婚证了。他女朋友怀孕五六个月了。”
万清震惊:“他跟你说的?”
“他姐说的。”张澍垂着眼帘扒米饭,“我在他姐的朋友圈里点了个赞,他姐顺着就跟我说了。”
真是有意思,万清放了筷子,“也就是说他一面来你这留宿,一面在外搞对象?”
张澍点头,“差不多。”
万清看她,“你就这么咽了?”
张澍反问:“我拎刀去砍他?”
万清闭嘴,继续吃饭。
张澍些许懊恼,找话,“我前一段在学剪辑。想发展点别的兴趣。”
周景明接话,“音频剪辑?”
“诶你怎么知道?”
“学会了吗?”
张澍给万清夹了个虾仁,回他,“我有点笨,还不太会。”
周景明说:“不着急,慢慢来。”
张澍又转了话,“我打算领养一个小孩。最晚明年落实。”
万清问:“你符合领养条件?”
“我查过了,符合啊。”张澍兴致勃勃地跟她说了诸多细节,“我怕再晚两年,我既没遇到合适对象又没精力养小孩,干脆现在就着手领养。”
万清说:“你想清楚就好,我支持你。”
张澍可开心了,“我也觉得这事靠谱。我妈说领养个小小的,她也能帮我照看。”说着看向周景明,“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你知道吧?”
“知道,但没见过。”周景明喝口白开水说。
“其实他很可爱,他要是我亲弟弟我能疼死他,但我对他妈有偏见,所以跟他关系一般。他可如我爸的愿了,我爸给他起名金熠熠。”张澍喋喋不休,“金熠熠……这名字绝了!我爸妈离婚我一点都不奇怪,我爸个大老粗就是配不上我妈。”
“先预订,将来我的小孩找你当干妈。”万清认真地说。
“好啊。”张澍很激动,“说好了啊!我要当你小孩的干妈。”接着看周景明,“我也当你小孩的干妈?”
周景明应下,“问题不大。”
张澍嘴个不停,“你们都打算生几个啊?”
万清想想,“俩吧。”
周景明附和,“一样。”
张澍手指捏着耳垂说:“挺好的。咱们独生子女过够够的了。”
饭后张澍就回了,她说这几晚她可忙了,忙这样那样的事儿。尽管她嘴上这个那个的,万清明白她是被吴彬伤到了。她太了解张澍和她妈的作风了,万事岁月静好,永远豁不出去脸面。张澍也就在她们面前张牙舞爪,出门受欺负了就忍着。
她把牛油果切半,拿了个小勺子剜着吃,吃着在客厅来回转。吃不下去了,她问厨房洗碗的周景明,“冉阿让为什么做了十九年的苦役?”
“因为他没有愤怒。没有愤怒的人活该受压迫!”说完牛油果壳一扔,换了运动鞋下楼。
她坐在副驾驶看车窗外的行人,沉默半天,然后怒其不争地骂:“她就是个包子!”
周景明专心开车,没接话。
“你看今晚她那副德性,明明难受得要死,嘴巴嘚嘚嘚个不停。”
“我早就知道她生孩子艰难,她一直到离婚了才跟我说。这有什么好瞒的?她去上海检查都没跟我说你知道吗?有时候她这人可有意思了。”
“不能生孩子怎么了?犯法了?丢人了?我还能看不起她?”她看向周景明,再次强调,“有时候她这人真有意思。”
“你听她讲大道理吧,一套一套的,典型的知行不合一。要我……就吴彬这种货色我一脚踹远远的。她不但脑子不好使,眼光也差劲得很,她看上吴彬哪儿了啊?”
累了,她懒得再说了。她拧开水喝了口,又突兀地说:“今晚她给我买了牛油果、水蜜桃、奇异果和山竹。“说完手腕挡住了眼睛。
周景明靠边停车,抽了纸巾给她。她擦着泪问:“我们去暴打吴彬一顿,她个包子会跟我们翻脸吗?”
周景明问她,“我去暴打你前男友一顿,你会难堪吗?”
万清摆摆手,掉头回吧。
回去的路上车里很安静,万清没再嘚嘚嘚。周景明忙了一天很累,加之兆琳的事儿他也没太缓过来。万清察觉到他状态不佳,要他再次停车她过去开。
周景明感觉有些头晕,副驾驶坐好,系上安全带。半天不见她发动车,问她,“怎么不开?”
万清看他疲惫的脸,鬼使神差地吻了他,然后若无其事地交待他睡会儿。
他先是惊愕,然后说她,“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万清回他,“睡你的吧。”
他不困了,“你真狠。”
万清问:“吓到你了?”
他摸摸发疼的嘴,看手指头上的血,“操,太粗暴了。”
万清难得羞涩,回他,“你那是嘴角上火了,少赖我。”
他不说话了,靠在椅背上看她,看着看着就睡了。
/
江明珠在酒店里隔离了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她把那期内容听完了,顺藤摸瓜也把张澍过往参与的节目都听了。她们这播客一共录制了一百多期,跨度四年,张澍作为嘉宾统共也就参与了十几期。她也捋清了张澍跟这两位主播是大学室友。
以她的理解,她们的播客内容混杂,乌泱泱什么都聊。当代文学、社会议题、生活观察……只有最初十几期文学性高,后面就消失了。刚开始她只听有张澍录制的内容,估计她早期紧张,聊天的时候显磕磕巴巴,很难接上话茬儿;后来状态就好很多了,明显跟主播们有了默契,也能有一些自己的输出;最近这两期插科打诨,更显游刃有余。
张澍在节目里聊她们的不多,也就三两期,都是在最后个人分享环节里提到。也通过她的只言碎语,江明珠简单了解到了目前大家的境况。
以前周景明不提她们,早些年她问,他说断联系了。这几回偶尔聊,他话也不多,只寥寥提几句万清。她也是在播客里得知张澍不孕,还是她自己出言调侃。
听着张澍的娓娓道来,一些记忆和情绪慢慢破土而出。细品也没什么感觉,甚至多少有些矫情。特别当张澍情真意切地说到她们曾经真挚的、令人感动的、掏心掏肺的那些情意时,她满满的尴尬,不夸张,她胳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怀疑张澍过度美化了。但她还是一遍遍听,深夜躺在床上听,坐在马桶盖上抽着烟听。她努力去回忆努力去回忆,那些零碎记忆逐渐也能形成画面,但她看着那一幕幕,仿佛只是经过了别人的梦,不能带给她一丝丝的触动。
好奇怪啊,当她望着画面里稚嫩的自己明明清楚不招大人们待见,明明能看懂他们的脸色,却还要装作高高兴兴的样子时,她觉得蠢透了。
从酒店回来她就开始打包行李,准备返回老家。之前考虑着暑假能做俩月好生意,计划芃芃开学前才回去。但天不遂人愿,她又隔离了一个礼拜,烧烤店那些放坏的食材要全部扔掉重新备,她不折腾了,就这样吧,如今已经进入八月了,也干不了几天了。
她一面戴着耳机听播客一面收拾,还是张澍参与录制的那些,她来来回回地听,反反复复地听。奶奶在另一个房间收拾,她表情凝重,一副很不舍的样子。实则脚底生风,收拾行李那个动作远比烤串时麻利多了。
她早就想回去了、早就想回去了。她从一个层层包裹的袋子里拿出把铜钥匙,她们家那套老房子的钥匙,十年没住人了,屋里也不晓得破败成啥样了。
真正感到不舍的只有江芃芃同学,她从幼儿园就在这里了。喜欢她的老师们在这里,同学们也在这里,这里的每条大街小巷她都那么熟悉。但现在她要离开这里换一个全新的环境,不知道,她慢吞吞地整理好书包,趴在书桌上编故事。她最喜欢编故事了,这是除了学习之外她真正感兴趣的。她总是幻想着自己在一个星球里,在那个星球里太姥姥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妈妈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统治者,而自己则是一位灵气飘飘、能驱使星星和月亮的仙女。可仙女如今心乱如麻,因为统治者妈妈告诉她,我们要离开这个星球了。
第30章 旧雨重逢(二十一)
周景明接到江明珠说要回来的电话时,他正跟万清在街上闲逛。这天周六,俩人晨跑时遇见,一起吃了早饭,然后约着趁上午还没太热出来逛街。
也没啥要买的,俩人就紧贴商业街上那一排商铺前的凉荫处闲逛,兴致来了就去店里逛会,没兴致就漫无目的瞎逛呗。万清在家眼镜店试戴太阳镜,周景明出来接江明珠电话,这时高温逐渐上来了,三十七八度是有的。
通完话他把万清和张澍的电话发给江明珠,随后进了眼镜店。万清戴着一副太阳镜问他,“好看吗?”
“好看。适合你脸型。”
“你要不要挑一副?”万清问。
“我有。”周景明摇头。
结完账出来万清问:“还逛吗?”
周景明嫌热,问她,“回去?”
万清说:“回你家?”
周景明无所谓,“行。”
万清戴上太阳镜看他,“你妈在家吗?”
周景明同她对视,摘掉她太阳镜,再问,“去我家?”
万清还是那句话,“你妈在家吗?”
周景明把太阳镜又给她戴回去,“我妈不在。”
俩人慢慢地去停车位,一路上留意着便利店,万清径直过去买,他拿瓶水站在门口喝。准备出来便利店被人喊住,说水没结账。万清返回去结账。
家里忽然停电了,周景明光着脊梁穿了条阿罗裤,从卧室出来去了厨房。他从冰箱里取出西瓜,一勺勺剜到碗里端去卧室。
卧室里的万清要热昏了,穿个吊带盘腿坐在床上打听停电原因。她爆粗口,怎么能停电呢?她伸手推开窗子,让外面的蒸腾暑气来跟屋里的闷热气自相残杀。周景明扎了块冰镇西瓜给她,又找了蒲扇给她摇风。
万清的发根全湿透了,脸蛋也潮红到不行,她吐着热气声音沙沙地说:“身上好黏啊。”
周景明手背贴贴她脸蛋,滚烫滚烫的。他自己身上也是,一绺绺汗顺着脊梁往下淌,阿罗裤的棉裤沿都湿透了。万清也拿本书替他扇风,望着他红红的眼梢和鼻头问:“咱俩会不会中暑啊?”
周景明耐着性子说:”不会,这一阵过去就好了。”
万清反撑着胳膊,仰着脖子要他给自己扇风。周景明看她,“你像一尾滑溜溜的美人鱼。”
她柔声说:“我好怕热的。”
他俯身尝了下她肩头的汗,说:“咸咸的。”
她也尝了他身上的,说:“你的汗没味道。”
他望着她水水的眼睛,轻轻给她摇风,“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