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尾
他剥着手里的水煮蛋,慢慢吃完,才回:【我又没让你来。】
张澍明知故问:【那你发群里干嘛?】接着私聊万清:【周小明咋这么迂回了。】
万清没看手机,正给阳台上的花浇水。忙完看见私聊他:【我去看。】
周景明回:【嗯。】
她问:【吃了吗?】
周景明回:【吃了。】
她回:【去上班吧。】
周景明没再回,换好衣服出门上班。
接着她就私聊张澍:【看你那样儿。】
张澍莫名其妙:【我咋了?】
她言简意赅地回:【目不见睫。】
张澍回:【彼此彼此吧!】
万清不跟她扯淡,吃好早饭出去五金店买灯泡。餐厅灯泡坏了,她拿着工具箱踩到餐桌上把灯罩给拆了,拿着旧灯泡去买新灯泡。她可会精打细算了,店家推荐了一个十几块的一个七八块的,她本能要买十几块的,一想到房子马上要卖了,七八块的吧。
回家的路上遇见小春母亲,她骑着电瓶车正要去超市上班,她说今天值大班,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她说不做保洁了,去生鲜区卖水产了。她说要万清想吃水产了就去找她,她能给挑些刚死的鱼虾,这种鱼虾买来很划算的,比活虾便宜一倍不止。
万清应着:好啊好啊。问她站一天累吗?
她说不累呀一点都不累,亲热地招呼她有空了去家里坐。说他们这几个孩子自从大了就很少见了。万清笑着:好啊好啊,回头我们一块去坐坐。
跟小春母亲告别后万清绕到菜市场,顺道买些中午的菜。她打算烧一道家常豆腐,一道蒜蓉菜心。她一个人,烧俩菜都吃不完。挑好了菜让店家称,他跟一个老太太起争执,他说对方没给钱,老太太说给过了你还没找我呢。给钱这一幕正好被万清看见,她就作证说给了,说给了多少多少钱,还从钱箱里指出这张钱。
提着菜出来又碰见周景明母亲,俩人寒暄几句。万清问昨天经过米线店怎么没见开门?周母手一扬,我不干了,我正在考驾照呢。马上就考科目一了。
万清啊一声,忙说挺好的挺好的,顺嘴问啥时候考科目一?
她说:“后天就该考了。”
万清问:“后天周景明带你去考场吗?”
她说:“让他上班吧。我自己搭车去。”
“我送你去吧,反正我也没事儿。”万清诚心地说。
“不用不用,那多不得劲啊。”她推辞。
“真没事儿,我在家也是睡大觉。”万清说:“送你去也是应该的呀。”
周母眼不大,但闪着睿智的光,她笑眯眯地说:“那行,那就给你找麻烦了。”
“多大点事儿。”万清也傻呵呵地回家了。
她觉得跟长辈打交道挺好的呀,都多有善意啊,她们也没催婚催孕嘛的。到家她就给父母通视频,边视频边剥葡萄皮,葡萄紫紫的,大大的个儿,是她在流动的小贩摊上买的,五六块钱一斤。聊着聊着母亲就哭了,越哭越痛,也不说为什么哭。
万清一脸懵,我啥也没说啊,我更没犟啊。
没多久舅舅打过来,说你爸妈啊,心疼你吃便宜葡萄,要给你买阳光玫瑰大果吃。
……
午饭后睡了个美美的觉,起床先上个卫生间,然后准备去一趟新房,各个房间的窗帘都做好了,约了师傅上门安装。洗手的时候照见镜子,发现肤色更亮了,各个角度细看一遍,果然肤色更好了。接着她换上和张澍一块逛街时买的漂亮裙子,对着穿衣镜顾盼自怜,看啊!多么优雅的天鹅颈,多么性感的锁骨,多么美丽的女子。
她陶醉地抚摸着美颈,问:“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女人?”
镜子虔诚回答:“是您,女士。您是周景明先生见过的最富有魅力的女人。他必然会被您深深迷倒。”
万清浅笑嫣然,施施然地离开了。
开车去新房的路上给汽修店打电话,不行啊这,不才换的空调滤芯,怎么还是有异味啊?通完话降下车窗通风,转眼就看见周景明的车,但驾驶座不是他,是一个金毛短发的女人。那女人开车很狂,踩个油门就把她甩远远的。她本能跟了上去,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周景明的同事或普通朋友,普通关系借别人车是不会开这么嚣张的。
她没跟上,对方开太快了。她把车靠边停下,犹豫了两分钟给周景明去电话,问开他车那人谁啊?周景明正在忙,电话里乱糟糟的,说晚上再细说。
周景明的车太好找了,她顺着车消失的方向找过去,找了十分钟惦记着有事,掉头回了新房。师傅踩在梯子上装窗帘,装着聊着闲话,夸房子格局通透,说装修美观大气,接着问厨房要不要装净水器呀?他有亲戚在家电城做代理巴拉巴拉……话可多了!
万清想怼他,你装窗帘就好好装你的窗帘,废话咋那么多?但情绪上来的那一刻,身体里有个声音问她:怼了他你心里就会舒坦吗?
她慢慢平息下来,什么也没说。
等窗帘装好下来单元楼,周景明打电话来了,她站去一片树荫下接通。通了将两分钟,一直都是周景明在说。他给的信息不多,只说开车那人是明珠,她和奶奶前两天才回来。他这些年跟明珠一直有联络,没告诉她和张澍是认为这事他不方便说。
通完话她原地又站了几分钟,微信张澍:【你把前天给我看的表情包……】删除重新编辑:【你把在火锅店给我看的图片发我,像明珠那张。】
没多久张澍转发了她,问她:【咋了?】
她先点开了图片细看,然后回她:【没事儿,你上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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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周景明来了,万清把自己吃剩的饺子给他煎煎,对付着吃了几个。她拧开瓶气泡水倒杯子里给他,问:“她这些年怎么样?”
周景明喝了口水,应她,“比我们要艰难些。”
万清问:“她当年离开是因为意外怀孕?”
“我没问过。”周景明说:“应该是她家的事对她打击更大。”
万清算算,“那孩子今年得有九岁了?”
“九岁多了,该上四年级了。”
万清没再问了。有些事猜也能猜出来,一个大学没毕业的未婚妈妈要养家糊口,背后有多么地艰辛。她也没问:没问她为什么不把孩子打掉?没问她为什么不联系我们?没问她为什么和奶奶在异乡打拼?促使事情发生的因素太多太多了,这没什么好问的。
她脑子有些乱,抱臂站在那儿捋思绪。
周景明在厨房洗盘子,洗完没事儿干,朝她说:“那我回了。”
万清回过神说:“要不别回了?”
周景明问她,“有多余牙刷?”
万清看他,“没有我也去给你买。”
……
盛情难却,当然要留下了。
第34章 旧雨重逢(二十五)
张澍洗漱完刚爬床上,收到母亲微信,一组“袋面雪平锅火腿鸡蛋”的图片。她穿着家居服嗷嗷地就出门了,胸衣也懒得穿,反正夜里没人看见。
张孝和最近在控食,晚上不吃碳水。这晚练完瑜伽回来的路上顺手买了把打折的花,到家修修剪剪地装了花瓶。忙完又看了会《深夜食堂》,看着看着觉得自己生活太有秩序了。她就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想啊想,为了维持内心秩序,她决意给女儿拍组照片。她要来吃,她们就一起吃;她不来吃,她就关电视睡觉。
一切顺应天意。
发出去五分钟后,她就站门后趴猫眼上看,一会儿一看一会儿一看。十分钟后听到电梯声了,只见她女儿身着桑蚕丝的家居服,双手环胸鬼鬼祟祟地出现。
她转身就回,稳坐沙发上。
几秒后密码锁响了,接着门被推开,她女儿探着脑袋问:“煮好了吗煮好了吗?”
她这才慢悠悠地起身,“你没说要吃,我现在去煮。”
张澍急咧咧地交待着,“妈你要多放火腿呀,最好先煎一下。”
张孝和应声,“那我煎两根?”
张澍很满意,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可以可以。”
泡面煮好了,色香味俱全,张孝和还往里切了小半个西红柿,唯一的缺憾就是只能用大葱代替小葱。泡面就装在她们钟爱的雪平锅里,锅底垫着隔热垫,她们母女俩就着锅沿,筷子挑着面呲溜一口,挑着面呲溜一口。
好吃到脚趾头都要翘起来了。
张澍遗憾点评,“小青葱才是灵魂。”
张孝和附和,“翠翠的小葱圈撒上一撮,多好看多有期待感啊。”
张澍很满足,“深夜吃上一口泡面多幸福啊。”
张孝和也很满足,“是啊。”
母女俩傻笑,张澍抚摸着鼓囊囊的肚皮,商量着:“妈,以后咱们一个礼拜吃一回吧?”
张孝和想想,“十天吧?”
张澍忙点头,“好呀好呀。”
江明珠就没这么幸福了。凌晨家里突然断电了,也没跳闸嘛的,就是断电了。卧室里芃芃热得直哼哼,她过去一把抱起她到奶奶房间,然后找出把蒲扇给她们摇风。
自从回来就各种事儿,先是面包车送去维修,她只能暂借周景明的车开。烧烤店门面正找人装修,一天忙这忙那地离不了车。同时家里的老房子也在翻新,十年没住人了,厨房和卫生间都要大搞。好在家里这一切有奶奶,厨房换集成灶卫生间换马桶的,这些琐事她一个人能搞定。
奶奶精神好得很,一顿能吃两碗饭,烧排骨啥的她啃得可有滋味了。很神奇的,以前她这个嚼不动那个是年轻人吃的,现在给她块钢铁,她都能留下一排牙印儿。而且她闲不住,工人干活的时候缺东少西,她楼上楼下跑着买。别看她平常抠抠索索,人工人干活时她会买些烟啊啤酒啊,说他们心里痛快了干活利索。
江明珠忙烧烤店,奶奶忙家里,这就苦了江芃芃同学。家里吵死了,很难专心学习,去外头玩儿吧,她一个人都不认识,跑去街口转一圈回来了,跑去街口转一圈回来了。而且还老被附近街坊问:诶……这是谁家小孩呀?你爸妈叫啥呀?看着咋面生啊?
有了解内情的街坊就搭话了,说她是谁谁家孩子。个别街坊就会表现的很惊讶,指指她家房子,压着声问:“回来了?”
这一切江芃芃都看在眼睛里,她就看着这些奇怪的大人们围在一块干嘛。她不躲,也不避,就睁着大眼睛看她们说什么。好在这些街坊也不会当着孩子面说什么,有热情的朝她招个手,让她来家里给拿好吃的。
一听到拿好吃的,江芃芃麻溜就跑回家了。太姥姥说了,那些拐卖小孩的就会先给各种好吃的,最后引诱到一个没人的地,手帕上的迷药朝鼻子上一捂,抱着昏迷的小孩就偷了。
她好无聊啊,她趴在沙发上好想给爸爸打电话啊,可妈妈和奶奶不让她打。她只能再一次把前天的回忆拿出来咀嚼,前天爸爸带她去了方特欢乐世界,好好玩儿啊!太好玩儿了!她细细地回味,身临其境地回味,把那些她认为特别刺激好玩的项目刻在心上,等下回再去了她要一直玩儿,直到把它玩腻。想着想着她就出了神,灵魂仿佛飞出去了一般,她张开双臂在天空翱翔,白白的云,蓝蓝的天,她看见了欢乐世界,看见了水上乐园,看见了学校,看见了戴着红领巾为她鼓掌喝彩的同学们——
这会江明珠去了周景明公司还他车,她自己的车修好了。正好是午饭口,免不了一块吃顿饭,俩人就近找了家饭店,简单点了一碗面。江明珠不爱吃肉,天天烤肉看见就腻,她先把碗里的肉挑给他,然后埋头吃面。赶紧吃,吃完还有事儿。
周景明吃饭慢,挑一筷头面还要先吹一下。江明珠吃完见他还有大半碗面,要他慢慢吃,她去前台结完账就先回了。出来饭店她站在光秃秃的路沿打车,连个凉阴地也没,手上夹了根烟,也不嫌热。
周景明从落地窗里看见她,想问去哪儿送她,见她伸胳膊拦了辆出租就上去了。他漱漱口出来,拿出手机给万清打着电话回着公司。万清今天带他母亲去驾考中心了,考场在二十公里外的镇子里,她这会也是刚吃完饭,买了瓶冰镇汽水坐在车里。
万清问他中午吃的啥?他说跟江明珠一块吃的面,说她这两天可能会跟她们联系。万清说行啊,说估计她们下午三四点才回去,今天考场人多。往常她也没来过,也不懂多不多,但考场前乌压压全是人,她就感觉特别多。
周景明想说什么,还是没说,闲聊几句挂了。他很难正面表达自己的情绪,从小就是这样,畅所欲言直抒胸臆的时刻基本没有。如他这些年跟江明珠接触,他多次能感受到江明珠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愤怒的情绪需要疏解,可他无能无力,他能做的就是倾听或给她一个拥抱,更深层面的能量他给不了。
他记得两年前有一回,江明珠喝完酒说了很多,他那天因为工作的事烦心,一面心不在焉地听她说一面回微信,等他忙完发现江明珠没再说了。当时没意识到有什么,直到小半年后才明白那时自己的行为有多不妥。
通完话没多久,他刚到公司工位上坐稳,万清的视频电话就打来了。他接通问:“怎么了?”
万清很无聊,没话找话,“我能不能把你妈撂下先回去?”
周景明回她,“善始善终。”
万清说:“你忙吧。”
周景明细看她脸,“你眼尾有细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