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方清芷说:“你一直在讲大哥说,大哥说,怎么陈修泽最近话这么多?”
阿贤笑:“那我不讲大哥说的,说’大哥不说’的事情。”
方清芷问:“什么?”
阿贤说:“大哥嘴上不说,我看他挺想你的。你离开后,他便天天睡在你房间里了。”
方清芷抱一束洁白的百合,转脸看窗外:“……那个家都是他的,也不是我房间,我只是暂时住在那里而已。”
阿贤不说话,他只看方清芷怀里的百合,洁白,美丽,馨香,是他亲自挑的,每一朵都完美无瑕,无论花还是茎,都没有缺陷。
一如对方。
到了。
方清芷抱着百合花躬身下车。
米娜同她未婚夫家庭都阔绰,虽然尚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远超普通家庭。方清芷捧着花送过去,米娜笑着迎接,她右边的腿有一块儿淤青,颇为惹眼,只笑着说是不小心磕碰到了。
方清芷没有放在心上。
她之前一心读书打工,极少交朋友。现在才渐渐觉出朋友的重要性,不过也不会主动去结交,对于旁人递来善意的橄榄枝,方清芷也不会拒绝。
比如米娜邀请她们来的这一次。
直到傍晚才散场,方清芷不饮酒,但不慎吃了一小颗酒心巧克力。味道虽然不重,但对于丝毫碰不得酒精的她而言,仍旧是个大麻烦。
尽管她在尝出酒精味道时就偷偷吐了出来,也不能保证当真安然无恙。方清芷急急同米娜告别,只说自己家中有事,先回去。
米娜好心肠地让司机送她到家。
下车时,方清芷的步伐就开始不稳当了,偏偏房间还是在三楼,她头昏眼花地扶着墙慢慢爬楼梯,刚踩了一脚上去,台阶窄,便不小心跌在地上,磕得膝盖痛。
没等方清芷起身,一双手扶起她。
方清芷转身,看到陈修泽。
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他还是那个模样,如今不笑不讲话,看着有些严肃。
陈修泽将手杖递到方清芷手中:“拿着。”
方清芷下意识拒绝:“不用。”
陈修泽强行塞住:“替我拿着。”
方清芷没问他怎么突然在这里,只安静接过手杖。陈修泽半蹲在她身边,示意她趴在自己背上——他要背她上去。
方清芷依靠着冷冷的墙,摇头拒绝。
“上来,”陈修泽说,“我腿脚不好,抱着你上楼梯,容易跌到你。”
作者有话说:
备注:词引用于张可久《殿前欢·客中》
原文: 望长安,前程渺渺鬓斑斑。南来北往随征雁,行路艰难。青泥小剑关,红叶湓江岸,白草连云栈。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第52章 无意
这是一楼, 墙壁氤氲着些许潮湿的凉气,凉到方清芷整条手臂都微微地、透骨的冷。
方清芷说:“你背着我也容易跌倒。”
陈修泽说:“你压我没事,我压你一下, 大约要将你压死。”
方清芷想。
原来是这意思。
抱着, 跌倒, 她是肉垫;背着,跌倒,陈修泽是肉垫。
陈修泽体型比她大许多,平时他做狠了不管不顾, 压一下,的确能将方清芷给压到不能呼吸, 更不要说现在。方清芷拿着那根手杖,不声响地趴在陈修泽肩膀上。
她几乎想不起上次这样被人背着, 是什么时候。
方清芷的童年很短暂,五分之一泡在糖里,五分之一泡在妈妈的眼泪里,五分之三都泡在舅舅的酒精味、舅妈的叫骂声里。方清芷的妈妈身体虚弱,当初生下她后便再没有生下其他孩子, 后来照顾她,也没办法背着她行走。
方清芷的脸安静地贴在陈修泽肩背处, 闭上眼睛。
温厚,暖和,踏实, 是她记忆里能遮风挡雨的模样, 她的两条腿分开跨着, 被陈修泽捏住大腿稳稳托住。他在昏暗的灯光下背着方清芷走, 一步一个台阶地迈。方清芷睡思沉沉, 同之前喝那杯热红酒还是有些不同,总觉舌根也有些微微的麻。
大约这份巧克力中的酒心,用的是烈酒?
方清芷几乎碰不得酒,倘若是煮鸭子、炖鱼时加了酒,纵使有高温分解,吃过后也会有微微的晕眩。她现在俯身在陈修泽背上,舌根微麻,张口想讲话,最终还是保持沉默。
三楼,不高不低的台阶,方清芷忽然想起,那时陈修泽不赞同她租高些的楼层——其实,他上高楼层也会比普通人要累些吧。这种房子的阶梯为了省成本,都造的狭窄,她自己都要跌倒,更何况是陈修泽,对于腿脚略有不便的人来说,的确很不合适。
方清芷问:“你经常这样背人吗?”
她有些困,但不想就这样睡着,强撑着精神,也不知该讲什么,随口一说,她自己呆住。
大约有些不合适,听起来好似情侣在斤斤计较。
陈修泽平和地回答:“背过永诚,也背过至珍。”
他好似没有其他想法,就普通地答着她的疑。
“阿妈诊断生病的那天,”陈修泽忽然说,“至珍走路扭伤了脚,我背着她,身体前面用床单系了一个简单的包裹兜,包着永诚,一手牵着启光,一手牵着慧宁,往医院中赶。”
方清芷默然。
她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她也几乎没有体验过正常的兄长、大家庭的感受,只觉陈修泽一大家兄妹都很团结,看起来很好。他们都是父母早亡,但陈修泽一家兄妹还能互相帮助。
她之前没有同陈修泽聊过这些,不知为何,今天晚上忽然想听他讲多一些,讲那些和现在陈修泽不一样的生活。
方清芷发觉自己似乎并不那么了解陈修泽。
“背永诚的次数最多,”陈修泽说,“阿妈病逝后,我经常背着永诚做饭,他哭闹,我就将他绑在自己身上,有时候能哄他,有时候没时间哄,只能任由他哭到嗓子哑。还有弟弟妹妹等着吃饭做事,我不能只看顾他一人。大约也因为这样,他如今性格要更执拗些。”
方清芷说:“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陈修泽说:“我更希望你能夸我未来是个好丈夫。”
方清芷搂着他脖子,手中握着手杖,问:“后来呢?”
“后来,阿爸也死了,他咽气那天,是中秋,”陈修泽说,“我背着永诚,对每一个过来悼念的叔叔阿姨说谢谢。回到家,看见饿昏头的至珍蹲在厨房里啃生的白萝卜。她那时候还很小,牙还没换齐,白萝卜咬了几口,刚掉的牙带着血丝,就卡在萝卜上——”
顿了顿,陈修泽说:“我不能看着弟弟妹妹们挨饿,我是他们大哥,爸妈不在了,我必须要支撑起这个家,必须好好地养着他们。”
方清芷默然。
“所以那时我选择辍学,”陈修泽平静地说,“清芷,我也想听懂你说的每一个典故,想作为你的同学,你的学长去接受你上过的课程,懂得如何在学业上给予你帮助,替你开路,做你知己——但现在,我仅仅只能给你金钱上的助益。你指责我将你当作情妇般养着,但这是我能想到、也是我能给你的唯一帮助。”
方清芷说:“我们聊天似乎没有障碍。”
“是,”陈修泽捏紧她的腿,忽而微笑,“我从未为当初辍学而感到后悔,倘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现在的路。”
方清芷不懂。
陈修泽将她放在门前,低头,从她手中拿走手杖,开口:“一个读过书、有一份普通工作的人,如今也没能力将你抢到身边。”
方清芷仰脸,她看到陈修泽持着手杖,面容冷静,此刻平稳地注视她:“你说厌恶一开始我对你的步步设计,但再次重来,我还会夺,仍旧要强抢。”
方清芷问:“你今天过来,就是要说这个吗?”
她的背倚靠着门,狭窄的空间里,楼道中没有其他归人,只有陈修泽在把控这一方空间。
“明天至珍回家,”陈修泽说,“我想要接你一同过去吃饭。”
方清芷问:“我去做什么?”
陈修泽答:“你是他们的大嫂。”
大嫂。
从一开始,他介绍方清芷,一直是“女友”“大嫂”,这些称呼都很正式。
怎么这个小脑壳中,还会认为自己将她视作□□或者情妇呢?
方清芷没说话,她点了点头,拧开门,头重脚轻地进去,好似踩在软和和的棉花上。她还以为两人分手了,但现在陈修泽的做法,又让她弄不清楚。
暂且不管。
次日,清晨早早,阿贤果真黑着眼圈来接方清芷,要先去陈修泽那边换上衣服和鞋子,再一块儿去老宅。阿贤打着哈欠,告诉方清芷,陈永诚现今不在,他还在内地那边,陈修泽找了几个靠谱的老人跟着他,说不定今后陈永诚还会去内地定居……但现在大陆发展迟缓萎靡,无法同这边相比较。更不要说每日里还有那么多人游江偷渡来港……陈永诚非常不高兴,一直在闹脾气,沮丧极了,认定陈修泽是故意锉磨他,昨天晚上还打了好久的电话,求陈修泽再考虑考虑。
方清芷问:“修泽什么意思呢?”
“大哥说,先让他回来继续念书,念完书后再观望些,”阿贤也奇怪,他说,“上次过去看,的确有些……”
他说:“不知道大哥在想什么。”
方清芷说:“他高瞻远瞩,自然有他的道理。”
阿贤笑了:“要是大哥听见你这样夸他,一定开心。”
方清芷怔忡,说:“不是夸奖,阿贤,他真的很有远见。”
方清芷不能再说什么,她对内陆如何并不了解,全靠一些书籍和报道。只是从陈修泽这些年做的事情,再联系如今的政治事件和新闻……或许陈永诚去了内陆,的确能有比留在香港更大的作为。
许久未见的孟妈,看到方清芷,心疼极了:“瘦了这么多。”
方清芷只是笑。
准备的裙子还是两条,一条玫瑰花般的丝绒红一条墨一般的黑,剪裁都颇为内敛,没有多余装饰。
方清芷选了丝绒暗红的。
她换上裙子,因她消瘦了些,拉链拉得颇为轻松。孟妈还蛮惊讶:“早上我还同先生讲,这个拉链似乎不太好,容易卡,不够顺滑……怎么这时候又好用了?”
方清芷说:“是您的手巧。”
孟妈笑开了。
换好衣服,一出门,方清芷就瞧见陈修泽正低头整理领带,也是同样的玫瑰丝绒暗红,同她裙子颜色一模一样。
抵达老宅时,比约定的时间要早出一小时。昨夜里刚下了一场雨,现如今地上仍有潮润润的水汽,陈修泽走到廊下,就将沾上庭院泥土的手杖交给佣人,让他们将手杖末端的泥土擦干净,牵着方清芷的手,往里面走。
这时候还早,陈修泽环顾四周,没看到弟弟妹妹,只和方清芷说:“今天周末,启光和慧宁大概还在睡觉,你累不累?要不要先去我房间休息?”
方清芷摇头:“不用。”
陈修泽说:“那就先去喝些茶,我记得茶室里还有一些好茶。”
去茶室需要经过温慧宁的房间,怕惊扰了妹妹睡觉,陈修泽和方清芷换了走路无声的拖鞋,缓慢穿过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