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刀 第18章

作者:苏他 标签: 现代言情

  他深知以靳凡的能力,放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能重现一番天地。

  这么好用的一把枪,怎么能被区区心脏的毛病制裁?

  所以他要给靳凡治病,解决麻烦,疏通道路,再召回去,继续做把趁手的武器。

  “我一身污秽,但把你打理得纤尘不染吧?你扪心,是不是丝毫脏东西都没近过你的身?你又没有政治信仰,何必揪着我的一念之差不放?

  “我胡江海从前干的缺德事很多,但我敢说从未亏待你,你我唯一矛盾就是劳丹冲突你受伤,我没找人治好你,让你心脏受损,一步步变成这样。我愿意补偿,所以来了。

  “但你要知道,当时的情况能救你已属不易。”

  胡江海一如既往文绉绉,义正言辞仿佛一项基本功。

  靳凡听得耳朵发痒,伸手搔了搔,既然胡江海喜欢装腔作势,那他也这么跟他讲话:“宏建工厂救援的队伍十二人,我和队员五人为了给受困人员争取撤离时间,不得已跟他们正面冲突,最后就活了我一个。你说只有我还能救,其实地库的阀门是你叫人关上的,你从头到尾都想牺牲他们,以扩大战场。因为局势越紧张,就越能体现你平乱的能力、决策的正确。

  “要能摆平,你就名誉加身、权利外延,对啊,这是多大的功,简直是白送给你升军衔的机会。要是不能,只要推给安加侵犯领土,是交火索引,是罪魁祸首,你就能操控民族感情。到时候全都纪念英雄、仇恨安加了,谁还顾得上琢磨你在当中的决策正不正确。

  “如果不是当时的我对你还有用,你愿意救我的命?”

  胡江海脸色突变,忽而有些紧张,汗流两鬓,眼神飘忽不定:“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靳凡抬起头来,没答他的问题:“这两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命的高低贵贱之分,是不是永恒、不可逆的问题。看一个人值不值得救,是不是取决于他后续能带来多大的价值。”

  胡江海心虚地往后撤了两步,缄口不接靳凡这番话。

  靳凡却没有停止的意思,甚至站起来,绕到桌对面:“我有用,所以要救我的命,他们没用,所以得死。

  “或者说,他们唯一的用处就是去死,为了成就你而去死。”

  靳凡慢慢走向胡江海,最后停在他面前,他一米七多的个子在靳凡跟前更显得矮小,随着他落马流走的气场所剩无几,唯一一丝还算有钱的底气也抵抗不了靳凡的压迫力。

  胡江海脚底冒寒气,对自己没调查就只身前来的决定悔不当初,关闭阀门他怎么知道?现在靳凡铁了心拿命跟他斗,他得先撤,再另外想辙。

  打定主意,他也没再说什么,把一脸惊惶难安带出车行大门。

  余留靳凡,在黑着灯的房间伫立许久。

  狠话说多了,倒也习惯了。

  人命被明码标价,价高的不仅能活下去,犯了法也有人摆平,价低的就得去死了。

  当然有一天价更高的出现,又是一番现实主义的演绎。

  他不喜欢,所以他要看着戈彦、胡江海为了给他续命,手忙脚乱,倾尽所有,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当然知道拿自己的命赌气、斗法愚蠢至极,这种等级划分是自然法则,戈彦、胡江海只是虔诚的执行者,而他好死不如赖活着,已经牺牲的人,搭他一条命也不能复生。

  可是活着好没劲。

  粗陋的半生中,珍稀时刻屈指可数,就算把它们攒到一起,也不够他燃起活着的欲望,那这样残喘下去何必?

  人活要是不看前生,就得看来年,可他的来年并不会有什么不同,无非仍然只身,照旧悲悯,他无法对这样的未来产生期待,还不如不停地死在今天。

  既然这样就趁这条命油尽灯枯,拉几个讨厌的下去给他抬轿,他已经长出嗜血的骨头,总要拿些鲜血来饲养。

  要说唯一遗憾,可能就是给他做伴的是他讨厌的。但若找他喜欢的来陪他,他也不愿意。

  喜欢的就应该好好活着,没一点负担地活着。

  仲川觉得不对,靳凡叫俩女的这事怎么听怎么假,匆匆返回,没见到靳凡以外的人,但就是觉得有人来过,胡江海吗?

  他大学毕业后,服兵役练胆,期满留在部队,眨眼又是三年。

  劳丹事件第二年,也就是2013年,胡江海涉嫌严重违法违纪被立案调查,到15年时,靳凡上报了退役,止步于正连职干部,上尉军衔。

  那会儿仲川也已经离开部队,听说靳凡没有转业,就到他跟前毛遂自荐,这辈子死活都要给他当兄弟。

  靳凡在与安军交火时给心脏带来钝器伤和穿透伤,抢救成功却预后不好,出现心衰,后来装了起搏器。

  那期间,他对治病还很配合,长睫毛下从来有细碎柔和的光。

  彼时他们住在北京的西胡同,每天走两趟街到改装大厂打工。

  离开部队的靳凡风吹不着,日晒不到,肌肉不如从前大,皮肤也恢复白净。病身让他有种凋零的美,便宜、版型差的衣服他也穿得气质卓然,磨破边的棒球帽从没影响他的回头率。

  街坊中有几位阿姨很喜欢摇着蒲扇,在他路过时喊他一嗓子。

  他总会回头,虽然不笑、少答,但都在分寸里,从不失礼貌。

  这样亮眼,还赶上胡同里的外乡人形态各异里出外进,衬得他更是俊逸不凡。

  后来他当官的亲妈被调查,他也被带走问话,回来以后,他去了一趟医院,再从医院出来,他已经不见从前半分,开始打破平静生活,甚至跑到小县城胡作非为。

  胡江海、戈彦的不洁身自好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仲川认为,他性情大变的原因纯粹就是心脏的病变。

  可是他不承认。

  仲川站在进门不远处,看着靳凡机械式的工作,突然堵得慌。

  其实性格改了没什么不好,不是说平和的人才该存在,该与不该都是时代和环境孳乳出来的樊笼,为了把人类圈起来。只是如果凶恶不是靳凡的本心,只是他在逼自己,仲川就很难受。

  仲川提口气,走过去,坐到高脚椅上,靠在铺满东西的长桌上,面对着靳凡,已经褪去沉重:“你是不骗我呢?你说那俩女的呢?”

  靳凡没停下手里的活儿:“着什么急?”

  “啊?”

  仲川没听明白,欲再问,门轴吱呀一声还带尾音,转身就看到小莺和公主切走了进来,小脏辫、蒜头紧跟他们,脱索和几人垫后。

  最后进来的主要负责拎吃的,搬着几箱啤酒、提着几杯咖啡。

  仲川挑起左眉:“哟,不是闹气呢吗?”

  小脏辫龇着钢牙,甩着一把小辫儿,嬉笑两声:“多少天了,早闹完了,谁家闹气跟大姨妈似的一来一礼拜啊。”

  小莺踹他:“滚你妈!贱男人少拿这个调侃,这是你能聊的?”

  小脏辫探着脖子哄她:“错了错了,不走心,我愚昧了乖乖。”

  “亏了我晚上没吃饭,可别恶心我了,我怕我把昨天喝的二两高粱酒哕出来。”蒜头翻个白眼。

  有人已经把宵夜摆了一桌子,原先桌上的零件、工具全被收拾进了它们该待的置物架、工具箱。

  他们干多了零碎活儿,要比靳凡知道什么东西应该放在哪儿。

  “吃饭了!”有人喊。

  他们蜂拥至桌前,几天没吃饭一样,连抢带占,食物把十个指头都用上了,热闹得就像前段时间派出所一事未曾发生。

  小脏辫拿着大鸡腿屁颠屁颠跑到靳凡跟前,殷殷勤勤地把技师围裙给他摘下来,大鸡腿举到他嘴边:“老大这只最肥!”

  “就他妈数你最谄媚!”脱索照着他后脑勺,把拖鞋扔过去:“老大别搭理他,他拿那两个根本就不是最大的!”

  小脏辫倒吸凉气,扭头横眉竖眼:“妈的吃都堵不上你的嘴,你是不是欠焊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还有不怀好意地在旁挑拨,没一个正行。亏了这一带就这间厂,不然搞这么大动静,不知道得多少家组团来控诉。

  仲川操心靳凡而沉重的心情,被这群小王八蛋改善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顾虑多余,怕他们太重感情受伤,难道不是在自以为是?他哪有资格剥夺他们投入感情的权利。至于靳凡,他什么伤没受过?死都不怕的人了怕什么背叛。

  仲川看着靳凡被他们闹还是蹙起眉、板起脸,但就觉得他在装,要真不爽,早就走了。

  刚萌生想法,靳凡就上了楼。

  仲川有些无奈地拧了下双眉,摇着脑袋扶住额头。

  他就没一回揣测靳凡成功过。

  靳凡进了他那间破房,没有开灯,径直走到桌前,站了数秒,双手撑在桌面,睁眼闭眼间,周围一切镜像折叠、翻转,待他定睛,仿佛回到了十年前,西南边陲的镇子。

  镇子三不五时黄土激扬,夏南风,冬北风,偶尔野劲,推着人走,卷起砂砾吹到脸上,生生剌开一条口子,烦得人没事都不出门。

  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有不应景的人和物——

  镇子主路右侧有一间洋气的影楼,时常被非法入境的安加人骚扰,靳凡到西南没两年就已经人去楼空,门窗也被人盗走。凌晨傍晚从远处一张望,黑黢黢的洞,怪吓人。

  安加穷恶民族野心大,有一段时间没事找事蠢蠢欲动,几次冲突中那间影楼都被征用成了碉堡。

  后来风平浪静,那儿成了一些解放军难得休息的场所,每逢节日,回不了家的大伙就聚在里头,点上几堆柴火,高声唱歌,大口吃肉。

  靳凡总是坐在角落,拿着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画画儿,篝火橙红的光在他脸上明灭,铅笔芯摩擦纸张沙沙地响,他看起来格格不入,却也找不出违和。

  他还会吹扎线笛,他手下的老四、老五几个人,就像小脏辫和脱索一样贫嘴,一唱一和地给他挖坑,诓他表演,他明知道他们那点小伎俩,也从不扫兴……

  那间影楼就在靳凡眼前浮现,他知道是幻影,却没舍得用力阖眼,直到眼涩,不由得眨动,篝火和老四、老五的笑脸瞬间被无边暗夜替换。

  以前觉得活下来的是幸运,当他是唯一活下来的,狗屁幸运。

  他转过身,靠在桌前,偏头看窗外,天快亮了。

  小脏辫推开一道门缝,把脑袋钻进来,脱了纨绔劲儿,正颜问他:“老大,你最近找过大嫂吗?她怎么把我微信删了?”

  “没有大嫂。”

  小脏辫可不信他这话,没有大嫂,那一听说她烧刀喝多了,巴巴去接她回家?让她占便宜?还把她带到家里?

  原先也不是没有女人对他表达过爱意,他倒也是这副拒绝样,但他对林羌跟嘴上说得不一样啊,那份上心谁看都是有事。

  小脏辫就爱给靳凡分析感情,靳凡口是心非让他过足分析的干瘾,一点不怕死地说:“我都给医院打电话了,说我们请她吃饭。”

  靳凡破天荒的没骂他。

  小脏辫可会察言观色,一侧身,进了门,双脚并拢,站得乖:“但医院那边的人说,大嫂请假了,请好久呢,一直到过年以后。”

  靳凡稍显愠怒:“你给谁拉皮条呢?”

  小脏辫一看又要挨踹,不敢往前了:“不是,那什么,我就问问。哥你还吃点什么吗?”

  “滚。”

  “好嘞。”

  周六中午光线充足,林羌换洗了床单被罩,靠在沙发,任由太阳光在她的脸上均匀地闪烁。她搭在身侧的右手不停震颤,也不在意,有种麻木的从容。

  李擎主任两周坐诊半天,区别于别的专家早就改成了白天放号,他的号还是半夜发放,林羌掐着秒表挂上了,明天早上打车去北京,在那儿住一晚,周一下午就去三院。

  杨柳在上次宣告交易结束后,首次联系她,她接通摁免提,把手机放在一边。

  “羌我还有五分钟到你们医院,你把你家地址给我一个呗。”

  林羌问:“有什么事?”

  “我休息,正好心烦,找你待会儿,别说没空,知道你假期中。”

  林羌挂了,把地址分享给她。

  杨柳到得快,给她买了护肤品和两袋咖啡豆:“换鞋吗?”

  “没那么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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