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芊栗
一句话让前面所有的劝解都功亏一篑。
赵妙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那天,全机械院的人都知道,池彻这吃少女心的渣男浪子,又他妈把女生惹哭了,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那哄不好能怎么办。
池彻撇撇手背,说,那你先哭着吧,我还有点事儿。
转身走了。
……
俞清昀低下头:“……你其实不用跟我解释的。”
“嗯,”池彻意味深长地从鼻子里哼了声,“得了便宜还卖乖。”
俞清昀盯着脚尖,黄沙团成团贴地翻滚。
隔了好几秒。
“但是吧,”池彻想起了什么,低头看她,“我说我对你感兴趣这件事不是开玩笑——你哭什么?”
眼前一片模糊,男生低磁好听的嗓音仿佛被黄沙裹挟着,笼罩在一层玻璃外,都听不太明晰。
看到脚边黄沙被从自己身上滚下去的水滴加深颜色,俞清昀这才反应过来。
心里一慌,手忙脚乱地抹着全被沾湿的面颊,眼睛却反倒跟被打开了水阀一般,越流越快,仿佛是身体里发了洪水,浪潮一阵阵往外翻滚。
俞清昀抽噎着声音,磕磕绊绊地:“我……我没哭,是、是黄沙糊眼睛了。”
“嗯,”池彻语气平铺直叙,“现在不装傻,改把我当傻子了。”
“真的,”俞清昀吸着鼻子说,“这、这边风很大。”
“哦,”池彻点头,“就当是吧。”
“我……我……”
俞清昀语不成句,刚说出口几个字,哽咽感再次翻涌上来。
挡也挡不住,她双手紧捂着眼睛,眼泪从指缝中挤出,她努力深呼吸,缓和着抽噎感。
池彻没出声,也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
俞清昀声音翁着,鼻子也堵得很紧,断断续续又缓慢道:“我、我就是……我就是最近真的太累了,我妈生病化疗,她总是很悲观,然后我又不能在她面前哭,我继父、我继父……算了我不想说他。然后还有就是健身房兼职,接我班的那个人她老是迟到,刘姐还总让我去擦跑步机跑带,真的很臭,口罩也挡不住……还有选修课,这个你也知道,我准备好的PPT没能用上,现在也拿不了高分,还有家教……还有——”
还有你。
你这个大坏蛋。
你是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
俞清昀从没有在旁人面前说过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
她向来认为冷暖自知,各人世界有各人的下雪,感受从不共通,旁人最多感慨,却永远无法共情,所以说了也没用,反倒浪费彼此时间。
但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地在这一刻,在池彻面前倾泻无遗。
明明他绝不是个倾听的好人选,甚至是最差的人选。
明明……就在前一刻,他才恶劣又不自知地将她逗弄了一番——于他或许只是不痛不痒的玩笑,他却永远无法知道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
“还有什么?”池彻似乎是真的在听。
哭腔逐渐止住,情绪平缓下来,神志缓缓回笼。俞清昀感到有些无措,又有些尴尬。
“没什么了,”她说,“我就随便说说。”又补充了句,“你不用在意,忘了也行。”
池彻:“确定没了?”
俞清昀又抹了把脸,重重点头:“嗯,没了。”
“行了,别用手了,”池彻嫌弃地看她一眼,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包纸,扔过来,“脏死了。”
俞清昀赧然咬唇,往前踉跄两步,接住,抽纸擦脸。
“没了就跟我走。”
池彻去石桌那头,一手提着三个工具箱和电脑包,就跟拎棉花似的轻松,往车那边走。
“去哪儿?”
俞清昀停在原地,没动。
池彻又转身回来,行云流水的动作,另一手拽起她手腕往那头走。
男生腿长步子也迈得大,他也丝毫没有为俞清昀“小短腿”考虑的意识,俞清昀跟着他步伐小跑,鼻音还有些重,又问了遍:“我们去哪儿?我还没拍完东西呢。”
池彻把工具箱放进后备箱,“啪”地一声关上。
又转身将俞清昀塞进了副驾驶,“啪”地一声又关上。
他即刻从另一边上车,“轰隆”一声点火,黑色越野车疾驰起步时,他才不慌不忙地侧过视线。
黄昏的橙黄色光点从车窗洒进来,在他好看的侧颜上照出一条长方形。
“爷带你去发泄。”
第28章 二十八束光
十五分钟后, 黑色越野车骤停在一座废弃工厂前。
滋啦一声,轮胎和地面摩擦出不算小的声响。池彻踩刹车也踩得不轻柔,纵使系了安全带, 俞清昀也被惯性往前狠狠甩了一甩。
还没回过神来时,池彻就已经“啪”地一声拉起手刹。
一句话也没说, 摸了包烟,直接开门下车。
俞清昀眨了眨眼,一头雾水地往外看。
外面陌生至极,是她从没来过的地方。
心脏微微提起。
冬天黑夜长,坐个车的功夫, 窗外天光就已经瞬间被敛去了大半, 所有的景致都像被蒙上了一层灰色面罩。
这里视野极其开阔, 视线稍一远眺, 似乎都能瞧见天际线。
左边是大片的望不到尽头的废弃土地,泥泞的黄土上杂草丛生, 再往右边看, 不远处是被拦腰折断的危楼, 裂开的水泥墙在凛风中摇曳。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正中间,在仅有的一条稍显平整的水泥地大路上。
水泥地一路往前延伸至灰蒙蒙的天边, 路前方的右边是长长的灰色围墙, 几十米外的中间开出一道黑色铁门。
汽车前方是一条生锈的人工起落道闸杆。
道闸杆边有一个黄色小亭子,里面坐着一个在吃饭看剧的大叔,应该是这里的管理员。
池彻背影散漫又吊儿郎当的, 边走还边闲闲地左右晃着头。
步伐不紧不慢, 走到黄色亭子前, 手臂撑在小窗上, 颀长身躯懒散倚在那儿, 另一手插在胯骨边,非常熟稔的姿势。
背微微弓着,视线往里探,屈起手指敲了敲玻璃。
俞清昀疑惑地皱起眉,坐在车里观望他。
他这是要干什么?
里面大叔放下碗起身,推开小窗玻璃,问了句话,看唇语像是在问他有什么事。
池彻嘴角勾起,边偏头跟他说话,边从烟盒里抖出根烟递进去,下巴往前面铁门的方向扬了扬。
大叔刚咬住烟,听了他那话,脸色唰地一变,拨浪鼓似的摇头,面色激动起来。
池彻倒也不急,从另个裤兜摸出打火机,给大叔点上。
又交流了几句,大叔情绪缓和下来,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
忽地,池彻转头看向车这边,跟大叔说了句什么,大叔也望过来。
还坐在车里愣神的俞清昀呼吸倏地一紧,手指捏紧了安全带。
无辜地眨了眨小鹿眼,一时之间很是迷茫。
看她干什么?
和她有什么关系?
紧接着,池彻摸出钱包,两指随意地捏出一沓红票子,塞给大叔。
俞清昀咬了咬唇,愈发不理解了。
这人怎么随身带那么多钱?
而且还到处发钱?怎么身上钱太多了嫌重是吗?
大叔当然是慌忙往回挡,但面色也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俞清昀都听到了他那爽朗的笑声。
来回推拉了几个轮次,大叔最终接了下来。
笑得满脸褶皱,红光满面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钱卷一卷,塞进了裤兜。
然后迅速出来小亭子,压开了人工道闸杆。
池彻揣回钱包,跟大叔笑着握了个手,回来了车上。
黑色越野车顺着大路开进道闸口时,俞清昀才意识到自己得问点什么。
“这是哪儿啊?”
“废车场。”没几秒车就停在了铁门口,池彻扬了扬头,“下车。”
俞清昀慢吞吞解了安全带下车,站在铁门口仰着头看了眼。
上面牌匾歪歪扭扭,写着几个掉漆的大字,“长北废车场。”
池彻插着兜往里走,回头瞥她一眼:“走啊,站岗呢。”
周围人烟稀少,俞清昀有点害怕,连忙小跑着跟上:“你来过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