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芊栗
“没。”池彻敲了敲旁边的废车,发出邦邦两声,“第一次。”
“……”
俞清昀鼓了鼓脸颊,暗自腹诽说,那你这跟老板视察似的姿态是几个意思。
俞清昀踱着步四周转了圈。
这里说是工厂,其实就是简单地被三面墙围起来的一个地方。
地上墙上都沾满了各种黑色汽油污渍,报废车要不是只剩半截在风中摇曳,要不就纯一堆废铁,原本面貌都看不清。横七竖八地重叠着挤在一起,灰尘厚得都可以埋人了。最里面是几个大型处理机器,压扁机和液压剪之类的。
俞清昀眨了眨眼:“原来这里是可以随便进的啊。”
“肯定不行的啊,”池彻不知从哪里捡了块板砖过来,在手里掂量着重量,“你想什么呢你。”
“那……”俞清昀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道,“那我们……”
“我们是‘偷渡’进来的啊。”池彻平淡答了句,又“嘶”了声,掂着板砖视线往别处寻,自言自语道,“是不是该换一个啊,这不太行啊。”
俞清昀:“???”
“那我们还不赶紧走!万一我们被这儿的管理员发现——不对,刚刚那个大叔不就是……”
俞清昀脑子一片混乱,又怕又急地跺了两下脚,都不知道是该先跑还是先找池彻问清楚情况。
“你自个儿搁那儿嘟囔什么呢。”池彻换了跟铁棍到手上,总算满意了些。
手一收,抬头睨过来,嘴角扯出笑意,“所以我给了大叔点好处啊,而且我还跟他说——”
他故意拖着音调卖关子。
俞清昀神色愈发紧张,盯着他一动不动,双手拧在身前。
池彻人往后懒散一靠,轻笑了声,这才不急不忙道:“我还跟他说,我说大叔啊,您看见车里那姑娘没?啊对,就忽闪忽闪睁着个大眼睛那个,没错,我媳妇儿,她呀,前段时间出了个车祸,现在呢,”
他指了指太阳穴,“这儿,啧,不太行。这几天就非闹着想开车玩儿,那怎么可以呢您说,我就只得带她来废车场骗骗她……我哪儿知道她的啊,可不就得宠着么,那没办法啊,摊都摊上了,总不能扔了吧……”
俞清昀:“…………”
池彻每多说一个字,她的脸就往下黑一分。
说到后面,“这儿不太行”的姑娘本人双手往腰上一叉,气呼呼地站到池彻面前,秀气的眉眼拧起来,奶凶奶凶地横着他。
池彻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戏谑,这才慢悠悠地住了嘴,视线往别处看去。
俞清昀感到相当被冒犯,她委屈巴巴地鼓着小脸儿:“你真这么跟大叔说的?”
“啊……”池彻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视线晃回来,“你猜呢。”
越想越觉得憋屈,俞清昀抬脚气呼呼往外走。
“你干嘛去啊你?”池彻还靠原地没动,在后边儿喊。
“去跟大叔解释!”俞清昀头也没回,使劲儿踩地往外走,“我!脑子!没问题!”
“行了,”池彻哑然失笑,“回来。”
俞清昀脚步没停。
“好了,跟你说着玩儿呢。”池彻抬高了些音量,无奈道,“回来。”
俞清昀这才顿住脚步,转身回来,怀疑地瞥他:“真的?”
池彻:“假的。”
眼瞧着小姑娘又要转身了,他才赶忙把她拉住:“唉,真的。我跟他说的是,我媳妇儿手链儿落废车上了,我们来找找。”
俞清昀心里一动,有什么东西没由来雀跃了下。
所以……
说的还是媳妇儿咯。
嘁。
她转身回来,靠在池彻对面,低头抠指甲。
池彻笑着摇摇头,把手里的铁棍递给她。
俞清昀低头看了眼,没接:“干什么?”
池彻不由分说地塞给她:“叫你拿你就拿着。”
俞清昀疑惑地接着,还挺重的,正想着有点脏,要不要拿纸擦一擦,池彻又转身拿起了另一根铁棍。
“看着啊。”他偏了偏头,示意俞清昀。
紧接着。
“砰!”
“砰!”
“砰!”
三道一声比一声大的巨响,池彻高举铁棍,狠狠用力砸向了旁边废弃车的后视镜。
后视镜摇晃了下,“啪”地一轻响,摔落在地。
俞清昀双手紧捂着耳朵,一脸惊恐地站在一边,唇瓣颤抖着,躲都没来得及躲。
池彻呼出口气,慢悠悠站直,铁棍在手里吊儿郎当的敲着:“看清楚了么。”
俞清昀懵懵地张了张嘴:“……啊?”
池彻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该你了。”
俞清昀:“……啊?”
“快点儿的啊。”池彻扬了扬下巴,“很爽的。”
俞清昀抿住唇,双手捏紧铁棍,看了眼废车,又看了眼池彻。
还是浑身紧绷的模样,脚尖挪动了两步又停下。
池彻舌尖抵着唇散漫笑了下。
走过来她身后,弯下腰,唇凑到她耳边很近的位置:“就把它想象成给你施压的玩意儿,砸下去就行了。你妈的病,你继父,兼职同事,跑步机跑带,选修课……”
顿了顿,他轻笑了声,炽热气息喷洒在她耳侧,循循蛊惑,“想象成我也行。只要砸下去,在新的一年里,它们都会如你所愿。”
天气寒冷,耳廓倏地被热气缭绕了下,俞清昀下意识往回缩了缩脖子。
属于他的气息密不透风地从身后裹着她,隔着好几层厚衣料,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胸膛的硬度,以及皮肤下血管滚动的速度。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被隐隐鼓动着。
“来,”池彻双手从她两侧伸过来,“我帮你。”
他手掌宽大又骨节明晰,笼在她手背上,严严实实地把她整双手都包裹在里面。
空气温度冷冽似冰,他掌心温度却热到发烫,有粗粝的茧子很轻地摩擦在她柔嫩的手背,酥酥的,痒痒的,麻麻的,触觉一路沿着神经延伸到心脏。
忽地。
池彻手臂灌力,铁棍再次狠命砸向废车框架,“磅!”的一声,发出更为厚重的巨响。
俞清昀不设防,被吓得低呼出声,条件反射地撒了手,往身后人的怀里钻。
她耳朵紧贴着他胸膛,男生声音从他身体里传来:“看到没?很简单的。”
俞清昀慌忙弹开,理了理鬓发,心脏还剧烈抖动着,不知是因为刚那一声响动,还是别的什么。
池彻手懒散撑在废车车顶,另一手双指夹着铁棍,再次递到她面前。
挑挑眉:“试试?”
俞清昀吞了吞口水,看了他一眼,缓缓伸手,接过来铁棍。
池彻勾起唇角,笑意在眼底铺开。
他往旁边退开两步,点了根烟,含糊说:“打吧,我看着。”
俞清昀深呼吸了口气,双手捏着棍头,试着往废车上挥了一棍。
“砰——”
一声轻响。
却没由来觉得神清气爽。
像被鼓舞到了似的,她又加重了力气,朝废车上挥去。
“砰——”
全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砰——”
“砰——”
“砰——”
一下比一下不遗余力,一声比一声如雷贯耳,卷着黄沙的寒风还呼呼挂着,把她眼泪吹得夺眶而出也不在意,指节被铁棍剐蹭出伤痕,血迹染红了指甲盖也不在意。
俞清昀什么都没想,只是竭尽了全身力气,狠命地砸向废车。
似乎每多砸一下,心里郁气就会减少一分;每多使一分力气,在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里,那些恶心至极的、臭虫般的东西便能远离她生命几分。
……
“喂!那边那个丫头!在干嘛呢?!住手!!!不要跑!!!”
不远处的二楼,几个管理员指着这边,一边大声喝止,一边从楼梯上跑下来。
俞清昀瞬间神志回炉,铁棍唰地从手上掉落,倒吸一大口冷气。
啊啊啊啊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快二十年来的生命里,她极少做这样出格之事,一时之间被吓得脑袋都懵了,不知如何是好。
求助的眼神焦急地望向池彻。
池彻还不急不忙地靠在一边抽烟,朝那头看了眼:“哦哟。”
而后,视线移回来,落井下石地笑着说:“俞清昀,你怎么这么大胆啊,你闯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