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木栖
阮梨清了清嗓子,认真答道:“细心一点,平时好学点,基本知识技能掌握牢固就行。”
没等艾斯凯尔回话,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声。
两人齐齐望去,坐在他们背后办公椅上的男医生也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无辜地抬头,“怎么了吗?”
阮梨深深地看了男医生一眼,回正身子没理她。
没两分钟,男医生就被他的病人叫走了。
艾斯凯尔伸长脖子往门口看去,确认男医生走了后,才低头凑近阮梨,小声对她说:
“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
阮梨摇头,“没有。”
“就是,”艾斯凯尔顿住,他面露纠结,一副想说又不想说的模样。
阮梨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是很感兴趣,她没顺着问下去,只是静静地等着艾斯凯尔主动开口。
“哎呀我说了你别生气。”
艾斯凯尔小心翼翼的盯着阮梨看,“就是有人说你和佟主任有关系。”
闻言,阮梨停下手中的动作,倏地抬眼看向艾斯凯尔。
艾斯凯尔被她这个眼神震慑住了,慌忙解释,“不是我!是科室里别的医生说的,他们说医院神外科新招进来的住院医里,佟主任就最看重你,明明你只是个研究生学历……”
在阮梨的直视下,艾斯凯尔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们还说,你肯定是有关系才被招进来的,毕竟医院有佟主任坐镇,招聘要求早就往上提拔了不少。”
阮梨沉思一瞬,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进来的周临开打断了。
“小阮,过来收新病人。”
“好。”
阮梨没再跟艾斯凯尔多聊,起身便走了出去。
今天早上,阮梨才给一个病人办理好出院医嘱,这会不到半个小时又要新收一个病人。
阮梨跟在周临开身后,往病房走去。
新病人是位将近七十岁的老奶奶,姓李,从门诊转过来的。
由自己的儿子儿媳领过来看病。
门诊那边进行初步查体和相关检查后,考虑肿瘤的可能,于是转入了他们神外科。
根据MRI检查结果,李奶奶被诊断为胶质母细胞瘤,恶性程度最高的胶质瘤。
通常不能治愈,并且因其生长速度较快,在短期内容易与周围组织发生粘连,使得手术无法完整切除。
所以预后较差,绝大部分患者均会复发。
即使进行积极的治疗,生命周期也大多不超过两年。
阮梨看着眼前笑容和蔼的李奶奶,心情沉重下来。
她抿了抿唇,突然想起她的奶奶也是得这个病去世的。
家里四个学医的,都没能把阮梨奶奶救回来。
阮梨回过神,她拿出病历本开始询问病史。
问到一半,佟楒话走了过来。
她作为老奶奶的主刀医生,跟大概家属交代了详情。
李奶奶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其实并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聊什么。她只是脸上始终挂着笑,在他们结束对话后问了句: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旭儿今天回来吗?他还在工作吗?”
“对,小旭在执行任务,还要过两天。”
得知老人家的病情后,儿子接连叹了好几声气,他掩盖不住悲伤难过的神情,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毕竟要让七十岁的老妈开颅做手术,实在是一件遭罪的事情。
先不说手术的各项风险,光是这个年龄就是个难处。
可不做手术的话,也许老人家就只剩下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了……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儿子夹杂着叹气的声音并未传入李奶奶耳中,她听不见,眼神里都透露着迷茫。
“我说!”
眼前留着胡渣的中年男子耐着性子,他把音量提高,重复道:
“小旭在执行任务!他还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哦好!”李奶奶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乐呵呵的,“我知道了!”
话落,儿子立马扭过头朝他们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妈她早年耳朵听力受损,不太能听得见别人说话。”
“没事。”
佟楒话表示理解,“听不到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众人沉默下来,都不再说话。
佟楒话临床经验足,见惯了这种情况,她见家属有些迷茫,于是开口给了他们两个方向。
“这个病确实挺严重,你们要尽快决定是手术治疗还是保守治疗。你们也知道,老人家年纪也大了,手术风险肯定是大的。”
李奶奶的儿子陷入了纠结,他沉思几分钟,跟身边的老婆商量后,给出了答案:
“我们做手术,再怎么说能多活一两年也是好的。”
佟楒话嗯了一声,“那我们手术就定在明天早上九点的第一台,记得不要给老人家吃东西,要禁食6-8个小时。”
“好的好的。”
李奶奶的儿子认真记下来,他眼神急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握住佟楒话的手说了句:“感谢佟主任,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都会相信你们医生的,也拜托你救救我妈。”
最后一句话夹杂着些许哽咽。
此刻,眼前这个强壮高大的中年男人,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在面对自己母亲生病也依旧束手无策。
阮梨望着态度诚恳的家属,默默别开了眼。
她想起来,当时奶奶做完手术后陷入昏迷。
躺在重症监护室五天,爷爷阮齐修就在外面守了五天。
后来转入普通病房,爷爷始终寸步不离地守着奶奶,他从没掉过一滴眼泪,甚至在奶奶面前时总带着笑。
然后不断安抚奶奶:能好的、会好的,别担心。
阮梨一直以为,这是爷爷作为医生面对生老病死的坦然和豁达。直到后来奶奶病情复发,她目睹爷爷默默擦眼泪后,才明白从来没有什么坦然豁达。
人这一生,死去是必然。
但很少有人能直面死亡,能平静地接受。
尤其是涉及到自己所爱的人。
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阮梨身上。
她无法接受自己用心学医,可大部分时候却派不上用场。在面临死亡的问题上,哪怕是阮梨的爸爸阮广山,神外科出名的专家教授,也无法解决。
生老病死,从来都是件很残酷的事情。
“妈!你今天晚上先住医院!”
李奶奶儿子的声音将阮梨的思绪拉回来,她抬眼望去,看见他轻拍着老人家的手背,解释道:“你这个病要做个小手术!明天做完,过两天回家就可以见到小旭了!”
“做手术?!”李奶奶眼神有些惊慌,“我觉得我还挺好的,不用做手术!”
“要做。”
家属耐心劝道:“医生诊断是不会错的,我们要听医生的话哈!做完就好了。”
“那不是很贵,不要做了。”李奶奶坚持着。
贵字一出来,旁边的周临开忍不住出声帮助家属一起劝。
可无论怎么说,李奶奶仍然是油盐不进。
她坚持地认为自己没病,身子骨硬朗,不需要做手术。
阮梨的视线向下,她瞥到李奶奶穿的裤子十分老旧,被洗得都掉色发白了。
“奶奶。”阮梨移着凳子往前坐了坐,她弯起眼,转移了话题,“您家里是有个孙子吗?”
“是啊!他好帅好高的。”
李奶奶笑起来,“小女娃你有没有对象啊?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
“行啊。”
阮梨一口答应下来,“但是您现在得到我们医院住院,您身上健康方面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可想要早点见小旭的话,明天那个手术是必须要做的。”
“啊这样啊。”李奶奶点点头,若有所思,她安静一瞬,随即答应下来,“那就做吧。”
说服老人后,阮梨跟着佟楒话还有周临开一起离去。
这天,阮梨先后来病房看了好几次李奶奶。
头发花白的她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似乎还知道自己的情况有多严重。
下班前最后去往老人家的病房时,她儿子给她打热水去了。阮梨一进去,便看到李奶奶侧着身子躺在病床上,她没睡着,只是盯着某一处发呆。
见阮梨走过去,李奶奶立马笑着坐起来。
嘱咐完一些手术前的要点,就在阮梨想要走的时候,李奶奶抬起皱巴巴的手,拉住了她。
“小阮医生,我明天要是醒不过来,你到时候能给我孙子带句话吗?”
阮梨低头,迎上老人家充满笑意的眼睛。
她的眼睛有些浑浊,却不妨碍那纯粹的笑容,李奶奶语速很慢,她说:“我身体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很严重吧?不好治吧?”
“……”
“治不好的吧?”李奶奶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