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这个塑料盒,”归归拿着?那盒红提子,表情相当一?言难尽,“和这个提子一?起?称重的话,大概会值二十五块。”
盛淅把买回的油条装进小竹筐,闻言哦了?声:“是吗?”
然后他?坦白:“我没看价格。”
“你?就算对价格不敏感至少也?看一?下啊!”归归不平地说,“我看到这个害怕,金贵得跟学生挂科前夕送来的贿赂似的……”
盛少爷噗哧笑?出声:“那什?么破形容啊?”
教工子女后背发麻,陷入痛苦的回忆:“当年那些贿赂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因为我妈带的大课有三个半学分,还是重要学位课,她又出了?名的不给学生放水……所以每个学期,一?到期末考试结束,从?我妈拿着?卷子回来,到登分那天为止,我们家里?一?定会收到一?大堆可怕的东西。”
大少爷笑?得不行,把买的南瓜羹盛进小瓷碗,问:“学生都送什?么啊?”
“菌子。”思归麻麻地回忆,“十斤装的风干草原牛肉干、面值五千块的家乐福储值卡、大灵芝、冬虫夏草、用?麻袋装来的大凉山纸皮核桃……”
盛淅:“?”
“还有水果。”
归归沉痛地道:“水果最危险,第一?眼看很容易以为是妈妈买回来的,没半点戒备就吃掉了?;但只?要吃了?就得被妈妈一?脚踢去超市,买盒一?模一?样的回来,她好给学生原样送回去。” 盛淅好玩地问:“你?跑过不少次是吧?”
思归悻悻地低下头,说:“……算、算是吧。”
归归小声道:“因为她总说老师是不能收学生的东西的……那些工作了?的学生,毕业后回母校看老师,出于感谢,送点几十一?百的伴手礼,你?咋红姑娘东西收了?就算了?;但凡是在师生关系存续期间,老师都不能占学生的任何?便宜。”
盛淅忽然道:“这话和张客舫张老师说得一?模一?样。”
余思归一?愣:“张客舫?张老师?”
盛淅点了?点头,把早饭摆上桌。
“他?还在我们院里?呢。”盛少爷挺好玩地说,“军训的时候我见过他?一?面,下午的时候他?和他?老婆在工字厅门?前散步,不过他?不知道我在那儿,我从?人群里?就远远看了?一?眼。”
思归呆呆地嗯了?声。
“他?就是这个观点。”盛淅笑?道,“张老师原话这么说的。他?虽不富贵,但一?定不差这点儿东西,学生毕业后回校看他?,如果给他?带点礼物,他?可以收;但在读的学生无论是送什?么,他?都断然不收。”
“是不是和你?妈妈观点一?模一?样?”
思归只?觉心口酸痛,犹如被一?道十余年的思念贯穿了?年少的胸膛。
“……因为妈妈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归归喃喃着?回答。
“我小时候……我和妈妈还比较困难的时候,其实受了?张爷爷很多照拂。”思归小声说。
“后来我妈某年暑假回家探亲,我姥姥知道妈妈的老师们一?直特别照顾她,就给带了?很多海鲜干贝让她送过去,所以她带着?我去老师家上门?送礼。结果到了?之后张爷爷死活不收,无论怎样都让妈妈带回去……给小归补补。”
“他?当时说……柳敏你?家闺女,每天上蹿下跳地爬树,估计也?挺累的。”
——脱口的瞬间,余思归发现,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竟不曾褪色半分。
无论是长大的人还是变老的人,过往共处的岁月都不会远去。
“你?还爬树啊?”盛淅忍着?笑?道,“小龟?”
思归一?下被拖出回忆圣殿,愤怒喊道:“谁准你?这么叫我的!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盛淅装没听见,置若罔闻,但归归有十成?把握他?绝对记住了?——而且绝对很开心。
寒雨连海,飒飒的,一?片白茫茫的海雾。
盛淅把蛋黄碾碎,和油醋汁拌在一?起?,归归闷头吃早饭,看着?一?袋子的水果和零食,心里?粗略加减了?一?番,难过地说:
“……可我真的觉得这些水果很贵。”
然后她说:“我们消费观差好大。”
盛少爷顿了?下,把沙拉汁倒在番茄与牛油果上,漫不经心道:“差不了?多少吧?”
思归:“?”
你?在放什?么屁?咱俩人是一?个家境吗?归归一?听,差点以为他?脑子坏了?。
然后少爷抬起?头看着?她,真诚地说:“我是真没觉得差多少。那天我看你?刷四千六的午饭钱眼都不眨,估计至少也?该是白富美级别了?呢。”
余思归:“……”
归归不晓得这逆贼为什?么还会翻这旧账,而且显然将来他?还会以这种讽刺、夹枪带棒却又彬彬有礼的态度,继续把旧账翻下去——归归气急败坏,想掐他?一?把,但还没动手,就被盛少爷一?把抓住了?手腕,强行镇压了?下去。
“你?理亏。”逆贼眯起?双眼,“你?这么不占理,还敢动粗啊?”
思归:“……”
归归羞愧低头,看着?面前装油条的小竹筐,似乎想把自?己也?装进去拉倒。
盛少爷镇压完毕,剥了?个茶叶蛋,看向?旁边他?买了?用?来拌酸奶的无花果和小树莓,过了?会儿,说道:
“好像确实不能算便宜。”
归归抬头看向?对面的同桌。
“但实话实说,我买它们,只?是因为我觉得你?会喜欢吃。”
盛淅说着?,把剥好的茶叶蛋递给她。
那一?刹那,思归的眉眼泛起?一?丝玫瑰般的红色。
“没想别的,”盛淅笑?眯眯地说,“就想你?愿意多吃一?点。”
过了?许久,思归终于声音小小地应了?声:
“……嗯。”
“当然,确实也?没看价格。”大少爷勉强承认。
“……”
然后他?更为勉强地说:“我下次记得看两眼吧。”
归归:“……”
-
盛淅实在是个挺有趣的人。思归想。
归归和他?相处,总会感受到一?些他?身上与众不同、却又很真实的细节。
这家伙的早饭就算全是从?外面买回来的,吃的时候也?得装盘,断然没有套着?打包盒子或塑料袋吃的可能性——而且他?想吃饭还挑剔餐具,油炸食品要用?竹筐、清粥小菜用?瓷碟瓷碗,非常讲究,显然是从?小在家里?养出来的习惯。
余思归拿不准这是不是他?身上高贵习性的一?种。
但当她吁着?碗里?滚烫的南瓜羹时,却在碗中闻到了?人间的香气。
——活着?真好。
思归忽然想。
她产生这念头的瞬间,鼻尖一?酸,眼前盈满模糊的泪。
“盛淅。”
余思归极力压抑着?哭腔,小声叫他?。
盛淅猝不及防,抬头望她时,像是想上来哄,又像是想上来抱她。
思归擦了?擦眼泪,声音里?全是难以遏制的酸楚,对他?说:
“今天……我觉得……好多了?。”
在我把那些让我难过的,让我怀念的,让我在深夜里?无声溃烂的事物,全部说出来后。
“——我今天好多了?。”
余思归边哭边重复,用?手背擦眼泪:
“虽然还是……很痛,可能比以前还痛。”
“但是我好多了?。”
盛淅眼底泛起?极细的血丝。
“好。”他?说。
余思归哭着?吸气,冰凉流淌的空气流进肺腔。她哭了?太多,也?落了?太多泪,几乎已经将自?己的心哭成?一?滩柔软的泥。她非常恨这样的自?己,却又非接受自?己的软弱不可。
她哽咽着?端起?碗,喝南瓜羹,喝时却忘了?自?己在哭,喝到呛咳。
盛少爷想抽纸给她擦,但是归归以鼻音小声道:“盛淅。”
“嗯?”他?问。
“……我觉得你?做的比他?们好吃。”她说。
思归哭得满脸通红,眼睫盈满水珠,仿佛某种易碎品。
盛淅抽了?张纸巾,递给她擦眼泪:“报复我呢?”
归归说:“没有。”
他?隔着?桌子看着?思归,片刻后懒洋洋地说:“除了?你?,还没人这么使唤过我。”
思归擤着?鼻涕,含着?泪看他?,盛淅与她对视了?足足半分钟——姑娘家泪眼汪汪的,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得很。
盛淅只?觉自?己又倒霉又想笑?,最终道:
“行吧。”
-
下午,他?们在客厅铺了?个摊儿。
盛淅带回了?几本?新发的教材。
他?们大一?的选课通常以通识及基础学科为主,涉及到本?专业的内容并?不多,大学的选课秉持着?你?理解了?这个世界的基础,才能更好地理解你?将来的专业的理念,设置了?四个必选的限选课方向?,包括人文、艺术与社会科学及自?然科学。
而就算是盛淅这种把“我从?小到大都学有余力”写在脸上的人,进入了?顶尖的变态堆里?后,他?也?会产生极强的危机意识。
归归整理这周笔记的间隙,抽了?两本?他?的课本?翻着?看了?看,其中一?本?就是《计算机基础》。
思归被这本?书勾起?点尘封的回忆,起?身进书房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本?封皮几乎都掉了?的破书。
《计算机入门?》,1991年第一?版,妈妈当年的教材。
“对比挺强烈的。”归归说着?,把两本?书摆在一?起?。
三十年前的那本?《计算机入门?》薄薄小小,连覆膜都没有,像门?顶多讲十六个学时的选修;最新的那本?已经比它大了?一?圈有余,厚而重,已经成?为了?若干院系的重点基础课程。
思归生出股怅然的感慨,随手翻开三十年前那册,那本?书已经被虫子蛀过,霉点斑驳的目录上印的DOS系统操作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