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那是九零年代初最火爆、操作性最强的操作系统。
盛少爷从?他?的定积分中抽身,凑过来看了?看目录,好玩道:“这书里?技术被淘汰得一?点都不剩——”
然后他?见到了?个老相识,眉头一?皱:“不对,CAD怎么那时候就有了??”
归归:“五朝元老。”
AutoCAD,1.0版诞生于1982年的11月,软件大小不过360kB,装在一?张软盘之中。
盛淅翻了?下目录,道:“过去的三十年,它把这本?书上所有的东西都淘汰了?……你?说,再过上三十年,它又会怎么样?”
“不知道耶。”龟龟小声说。
然后思归想了?想,说:“但我知道一?件事。”
盛淅看着?她。
“——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你?家的长辈,还有我妈,还有那么多叔叔阿姨,都在时代飞速发展的洪流中,想方设法寻求一?条道路。”
思归说。
盛少爷点了?点头。
——那是她心中,孤星向?北的荒原。
思归用?自?动铅笔抵着?自?己的面颊,望着?窗外秋雨,怅然道:
“说实话,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将来会怎样……”
她停顿了?许久,怅然道:
“但我知道,在接下来的年代中,探索这片荒原的任务,或许属于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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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曾有人说过,唯物主义者是没有来生的。
思归想。
他?们不信灵魂的永生不灭,不信诸天神佛,不信来生;他?们相信咽下最后一?息,就是永恒的寂灭。
那你?们的坚持,是为了?什?么呢?
思归觉得答案已在心中酝酿。
犹如一?场泼天大雨,即将浸润她的人生。
第九十四章
夜, 秋雨交织,客厅里一盏灯火如昼。
他?们?俩人?在一块儿呆着,莫名地异常上进。
余思归甚至觉得和盛淅窝在客厅写作业, 比在高复班上自习效率高得多, 俩人?一旦投入状态, 是有点互相激励的意思在里头的。
可能这就是当初贺文彬调了这么多次位置,他?俩却像窗边钉子?户似的, 从?来没有分开过半天的原因。
「贺老?师。」
余思归总觉得自己长到这么大, 是在被一些人?一点点的塑就的。那些人?有时是长辈, 有时是朋友, 可能是母亲,有时则是老?师,而这些老?师里, 自然?也有贺文彬。
不如说, 他?其?实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她看?着自己的卷子?,过了好一会儿,问:“……张爷爷……”
然?后思归立刻改了口:“张老?师,他?现在怎么样了呀?”
盛淅正?在做课本例题, 手底压着他?借来的、思归的演草本,想了下:“看?上去挺硬朗的。”
思归嗯了声?, 盛少爷又轻声?道:“当年,张教授其?实没吃多少苦。”
归归一愣。
“知道他?的事情的人?很多。”盛淅声?音平淡,“张教授是个?很好的人?……只不过我们?当时还?是太过弱小, 没能赢下那一场博弈。”
思归有点难过,轻轻地嗯了一声?。
“也没能保住你?们?。”他?说。
余思归忽然?愣住了。
「你?们?」。
这是思归第一次听见盛淅正?经地提起这件事。
“——其?实情况远比你?想得要复杂。”他?说。
“这是一场博弈。”
盛淅从?自己的练习册中抬起头:“你?明白?博弈的意思吗?博弈没有对错, 只有输赢。课题前后牵扯到了至少三个?部委,为它忙前忙后的人?数以千计, 如果不是他?们?抓住了由头,坚称我们?违反了技术独占协议……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思了。张老?师的“经费违规挪用”这一罪名,已经是我们?所有人?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思归笔尖按在本子?上,笔头微微颤抖。
“十四?年前,那群人?用‘经费使用违规’这一条扳倒了张教授,连带着把你?们?也一并遣散了。”
余思归忍不住问:“为什么他?们?只搞了张教授,却没搞学生?”
盛淅抬头,片刻后道:“你?知道答案。”
“……”
余思归一点就透。
她立即明白?过来,虽是时代在推动技术的发展,但是落实到每一项技术、每一个?课题这种?细节处时,一个?“卓越的个?体”远比“时代”重要。一个?技术的突破从?不取决于学生或课题组,而是取决于他?们?的带头人?。
成立一个?工科课题组需要仪器、经费、合作方,以及最最最宝贵的经验。
而在这么庞大复杂的环境下,一个?带头人?的存在与否,足以决定一个?技术方向的存亡。
这个?「领头人?」,在当时,非张客舫莫属。
盛淅说:“资本是没有底线的怪物,只要能看?见足够高的利润,它们?眼中就没有法律可言。”
然?后他?说:“而把你?们?……柳阿姨,还?有她的师弟师妹们?留在北京,对你?们?也是不负责任的。所以十四?年前,张老?师出事前夕,我父母对他?手足无措的学生们?说,走吧,离开北京,至少和自己的家人?过上平淡又开心的一辈子?。”
余思归蓦然?回想起妈妈在留校任用被否决的那天,妈妈脸上毫无波澜的模样。
“——因为我们?不能再让你?们?身处危险之中,也不能耽误一个?年轻勇敢的学生的五年。”
盛淅说。
“但没有人?忘记过你?们?。”
余思归鼻尖发酸,只觉心都要碎了,小声?说:“忘不忘的,其?实没有关?系……我们?只是一群普通人?,记住也好,记不住也好。”
然?后思归难过地说:“我们?和你?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那话一出,盛淅愣了下,问:“不一样在哪儿?”
思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想说妈妈与叔叔阿姨们?都太过普通,不具备撼动世界的力量;想说你?我差距太大,造就了你?我根源上的不同。
但是她开口时,却只能艰涩地说出依据:
“……我们?只是普通人?。”
盛淅沉默良久,道:
“我和他?们?也是。”
“我们?难道就会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成功么?”盛淅问:“如果有人?告诉你?某事一定能成功,无论那事儿是什么,他?都是在往死里骗你?。当你?走在一条无人?走过的路上时,心里一定没半点底儿,所以需要竭尽所能地挣扎。”
他?停顿许久,说:“每个?人?都是在迷雾里往前拼命撞,撞得头破血流,才能撞出一条路。”
归归垂眼,听窗外雨声?。
“《大正?藏》里王子?萨埵为什么会舍身饲虎?”盛少爷忽然?问。
余思归心里难过,回答:“因为看?到老?虎要饿死,他?心里疼痛,觉得必须这么做。”
“是啊。”
盛淅说。
“「必须这么做」。”
“而你?们?,他?们?,我们?……「舍身饲虎」的人?,又能有什么不同呢?”盛淅问。
余思归忽然?鼻尖发酸。
「虎」是「梦」。她想。
一个?更?独立的梦,一个?更?富强的梦,不再受制于人?的梦。
——一个?以蚍蜉之躯存活于世,却仍愿撼动世界的梦。
“我们?在这世上,本来就是平等的。”
盛淅翻过页书,说。
窗外秋雨声?阵,仿佛要点滴到天明。
-
…………
……
“其?实咱们?本来大学也得见面的吧?”
他?们?正?睡前洗漱,盛淅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归归正?在他?旁边咬着牙刷,听了一愣,眼睛圆圆地看?着他?。
盛少爷低眼看?着她,片刻后眉峰不置可否地一扬,放下毛巾回客厅,给自己的预习收尾——将带回来的新课本与笔袋井井有条地放回他?带来的包。
他?是带了书包来的,自然?也会带着书包走。
思归洗完脸出门时恰好看?到这一幕,猛然?意识到,明天又要和盛淅说再见了。 ——与先前不同,这周似乎格外难过。
之前那几?周归归没有彻底接纳他?,他?走了就走了……但这次不同。这次龟龟心里的硬壳被彻底撬开,已开始将盛少爷视为自己的所有物。
归归难过地看?他?,那一刻平白?生出许多酸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