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归归向来不喜欢依赖别人,更不喜欢被人当弱者,何况自己的行囊与他人的相差不大,当即谢绝:
“不要。我?还背得动。”
她背着包,继续向前走。
走着走着,归归忽然发现?,来面试的那天?,在外?面痛哭的小胖子不在自己班上。
——懂得硫化钼晶体管、会计算穿透电流,知?识面广得不像高中?生的小胖子没有被这个班级录取。
思归其?实不信自己的笔试成绩能碾压那个小胖。
那场遴选笔试,思归拿不准的题居多,全是在凭本能和意志力?做题,而能通过姚班简历初筛的人……思归认为,基本都应有这个水平;面试则顶多是思归没怯场,硬要说?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细节,就是她坚持了“吸尘器”这个选项。
“……”
思归把那个面试说?给自己的室友听,姜骞愣了下。
“那个问题,你就回答了个吸尘器?”姜骞难以置信地问。
思归愧疚地点了点头,姜骞足足回味了半天?,那下她瞌睡虫仿佛都被赶走了,以一种仿佛没见过这种人的眼神打量余思归,打量了半天?,终于开口:
“是我?我?也录你。”
余思归:“……?”
“都不用想啊。”姜骞因?为走路走得面色苍白,看上去却有点想揍她,道:“我?问你一个问题,我?是一个业界大牛,我?去给十几岁的学生面试,我?需要他知?识面广吗?”
归归为难地说?:“也不能太狭窄吧……”
“——我?不需要。”
姜骞简直想把她脑壳撬开:
“我?是大牛诶!我?什么没见过?谁能有我?见多识广?”
“什么硫化钼,什么穿透电流?我?来面试之前读几篇论文,读点公众号,计算穿透电流有这么难吗?”
姜骞难以置信地问,“虽然我?话说?得难听,但我?就把实话撂这儿了。假如让我?去面十几岁的学生,学生知?识面广固然好,但我?要的根本不是学生的知?识面。”
余思归:“……?”
“我?要的是学生解决问题的能力?。”姜骞说?。
“——我?要他们能推出‘穿透电流公式’的能力?,要他们自己敢于去尝试硫化钼,并拥有解决在这个过程中?遇到?的所?有的问题,的能力?。”
余思归那一刹那睁大了眼睛。
“最后那个提问的人挺坏的。蔫坏。但是问题挑的真好。”
姜骞十分干脆地说?。
姜骞:“那个在无重力?空间里撒满图钉的面试题真的一点都不难,但这个提问的人给学生挖了三个大坑——第一个坑是无重力?空间,考你的物?理?常识反应速度,宇宙里的磁场、空间站究竟有没有空气?;第二个坑是他给你设定了‘时间限制’,让你用最快的速度解决,考你的临场应变。”
“第三个坑是他的提问方式。他问你,你会设计个什么装置——为什么非要设计装置?”
余思归一怔。
归归忽然想起面试时,她答完「吸尘器」,另外?两个考官哈哈大笑?,说?那个面试官挖的坑她是一个都没跳。
姜骞困得揉了揉眼睛,又道:“最有意思的就是这第三个坑。”
思归:“……?”
“第三个坑,”姜骞体质一般,累得人都要挂了,但还是坚持分析:“考的是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你的工科思维。”
“啊?”思归呆呆地发出一声?:“工科思维?”
姜骞点了点头:“工科思维。”
“工科是一门解决生活中?切实存在的问题的学科。”
姜骞虚弱地背着行囊,看着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道路,说?:“工程学中?,从项目的蓝图,到?项目实际落地,会有无数我?们难以想象的问题……你不去走进那片海里,对?海中?的石子就永远止于想象。”
“……”
姜骞道:“所?以在工科里,看见问题的本质、简化问题、并解决它的能力?,尤其?重要。”
思归愣住了。
“那个胖胖的小男生是聪明的。”她的大学室友道:“但他临场应变差,抗压能力?也不行,到?底得紧张成什么样?把一个极端简单的问题搞得乱七八糟,复杂得我?都头疼。亏你还记得他答了什么。”
归归困得打哈欠:“因?为我?被他卷了一下……”
“你确实也该被他卷一下。”姜骞直言不讳:“就你面试官那个表现?,肯定是有个面试官特别喜欢你,才力?排众议把你弄进这个班的。”
归归那一下觉得自己心都被戳痛了,害怕自己开学跟不上趟,被一群金牌一群国家队碾蚂蚁一样碾死,难过地问:“为……为什么?你给我?分析一下。”
“你回答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姜骞化身一条愤怒的暴龙:“这种问题你以后要谨慎回答!我?说?的谨慎回答不是让你听完问题之后想三十分钟,让所?有面试官都如坐针毡,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出‘吸尘器’三个字——我?是让你说?完吸尘器后加点别的!”
归归差点被姜骞吓出眼泪,睡意全无,呆呆地:
“啊?”
“你要设想所?有的情况,”姜骞怒气?腾腾地说?,“第一,假如没有吸尘器的话你会设计一个怎样的装置,第二,设计组装的过程中?会遇到?怎样的困难,以及它可能的解决方法——你的Plan B呢?!”
余思归终于听明白了姜骞的骂,发现?自己赢那个小胖赢得还是有点武德,含泪道:“我?下次一定记得……你……你别骂了……”
室友骂出了成效,终于眯起眼睛,道:“肯定有面试官挺喜欢你的。”
归归:“……?”
“要么你反应快,要么你思维好,要么就是你那种……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三个总得占一样。”
然后室友慢吞吞地说?:“或者三个全占也说?不定。”
思归想了半天?,又困又放松地笑?道:“……你好像个神棍诶。”
“你像个小乌龟。”姜骞打了个哈欠说?。
思归一呆,好奇地看着她,似乎想知?道这个结论从哪儿来的,姜骞被她看得在夜里面颊一红,说?:“直觉。”
“……”
“慢吞吞的。”
室友想了想,直率地道:
“而且很可爱。”
然后她笑?起来,问:“有人这么说?过你吗?”
归归那下脸红得像春天?的夹竹桃,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过了一会儿,在深夜里笑?了起来。
两个女孩子在深夜的队伍里,聊着天?,沿路走向香山。
那是一条非常、非常漫长的路。
思归走到?植物?园时人都要废了,天?黑得像校领导的心,姜骞在一旁苟延残喘,两个人互相搀扶,室友体质显然和她的口才不成正比,拼着最后一口气?,虚弱地问:
“……如果我?死在这里贵校是不是要吃官司?”
“啊……?”归归困得人都要去世了,答道:“应该会……吧?”
“我?这就死!”室友挣扎着发狠:“我?死还不行吗!!”
归归拼命扶着室友,心里惨叫你这个人好奇怪啊,怎么好像还有什么恐怖的黑暗面——
结果姜骞说?完话,周围同学苦中?作乐地笑?了起来。
室友抹了把脸,说?:“不行,不能死,得支棱起来……余思归你还比我?小只?呢,我?总不能压在你身上走完全程……”
归归又想生气?又想笑?,困得要命,但又十分开心,姜骞强行从比她小只?的归归身上爬了起来,忽然问:
“你不怨恨吗?”
归归打了个哈欠,困得眼泪都出来了:“怨恨什么?”
“你男朋友——”姜骞说?。
“他应该在家睡大觉吧?余思归你在这儿跟我?累死累活,穿着全套军训丑衣服,背着这么沉一床大棉被负重越野,你男朋友睡得飞起——”
归归心想这都凌晨两点多了,少爷肯定在睡觉,点点头。
她室友于是又靠愤怒发电,获得了前进的动力?:“男的就是这样,泰山崩于顶而睡眠不改,我?神经衰弱十九年了,天?天?晚上论斤吃酸枣仁,别的不想要,就想要他们的睡眠质量……”
归归笑?出了声?。
学生们互相搀扶着向前走,前方路灯漫漫,队伍也被拉长,有人去搀扶掉队的学生,在黑夜里化为一条通往香山的灯带。
——去年盛淅他们也是这样的吗?
归归觉得累得要命,却又十分开心,和同学闹成一团,接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手风琴的乐声?。
黑夜灯火万里。
长号与竖笛响彻苍穹,手风琴、口琴与大提琴,乐队交奏,管弦乐在乡间的路灯下响起。
那旋律十分熟悉,思归侧耳倾听,有同学小声?交谈,问这是什么歌。
下一秒,余思归忽然瞥见了坐在田垄上的人。 星辰晴朗,虫声?透绿,盛淅在乐队里,靠在路灯下,披一件黑卫衣,拉着手风琴。
乐声?悠扬如诗。
“西山苍苍,东海茫茫……”
有人唱了起来。
“吾校庄严,岿然中?央……”
有人应和。
“莘莘学子来远方,莘莘学子来远方——”
“自强,自强,行健不息须自强——”
歌声?中?,盛淅自他的手风琴中?抬头,在田间夜风里,和余思归四目相对?。
他坐在塑料板凳上,脚踩地面,隔过人群,心情不错地看着她,风箱稍稍拉开,以嘴型道:
「跟着唱。」
“致知?穷理?,学古探微……”
服膺守善心无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