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求极限”不?是抵达。
——而是在永恒地向它靠近。
“我有时会想起萨埵舍身饲虎的故事。”
思归在雪中说?。
她围着玫瑰粉色的羊绒围巾,踩着十?字花格,对旁边背着包的盛少爷认真地讲:“最近想起得尤其频繁。”
盛淅嗯了一声,伸手扶她。
雪夜沉寂,北风呼啸,两人在校园中穿过积雪漆黑杨柏。
思归牵着他的手,踩在路沿石上认真地讲:“萨埵王子躺到饿虎跟前,让饿虎吃自己的血肉时曾说?:我于久远生死之中,捐身无数,唐捨躯命,或为贪欲,或为嗔会,或为……愚痴,未曾为法。”
盛少爷一笑:“你怎么还背下来了?”
“不?知道。”归归摇摇头道。
然后她随口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在从万古至今的轮回之中,无数次舍弃生命,或是为了贪欲,或是为了嗔痴,或是为了……愚痴。”
“——但都是白白丧失性命。”
归归望着落雪长路:
“而如今「法」就在我身前,我怎能不?舍弃自己的身体??”
“所?以萨埵决定?舍去躯体?性命,让快饿死的虎来吃他。”归归摇摇晃晃地踩在路上,道:“但是‘万古至今的轮回’……你说?萨埵究竟是个什?么人呢?他一个年轻王子,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轮回了千万次?这不?合理呀。”
盛淅好笑道:“萨埵舍身饲虎是个神话,你问神话人物合不?合理?”
归归悻悻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想了想,却又很?倔强较真地说?:
“但哪怕这样?,萨埵还是不?应该说?自己有万古至今的轮回。”
盛淅莞尔看着她,思归和他手牵着手,穿过路灯之下。
大雪翻飞,她鼻尖冻得微微发红。
“我喜欢‘舍身饲虎’这个典故,是因为它是凡人的故事,是凡人小王子做出的选择。”归归很?执拗又任性地说?:
“萨埵王子如果?是个佛,我反而不?喜欢他拿自己喂老虎了。”
少爷冻得打了个哆嗦,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雪里,路边的自行车棚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
“萨埵不?是佛。”盛淅踩着雪说?。
归归一愣。
“梵语Mah Sttava……”
盛淅呵了口气,轻声道:
“摩诃萨埵,在梵语中意为众生。”
-
万古至今的众生。
在那为了贪欲、嗔痴舍弃生命的千亿人中,总有人跪在地上,用?尖锐的木头扎穿自己的身体?,流出鲜血,以供虎食。
因那是正?道。因那是法。
这是我的「法」吗?思归想。
泡不?完的图书馆。交错在屏幕上的程序。成泯的课题。
新学的、冷门至极的逻辑语言。
姜骞毫不?留情的疑问。
还有张客舫老师的答疑。
-
……
张老师的确很?忙。
不?知怎的,却愿意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帮两个大一新生做她们注定?失败的期末课题。
他很?欣赏姜骞,认为她非常聪明肯干,但似乎认为姜骞性格随心所?欲,是个出色的执行者,却带不?了团队。
因此老教授在姜骞第?二次来时就提点姜骞:“你要多?点主人翁精神”。
张客舫似乎更欣赏余思归,很?愿意给她开小灶。
岁月变迁,时间如白驹过隙,孩子长大的速度犹如春笋。
——张爷爷早已认不?出柳敏的小女儿?。
余思归颇为寂寞,却也有一丝庆幸。
她不?希望张教授对她另眼相待——无论那是同?情,还是对三代人命运兜兜转转的感慨。
只是在某次答疑后,思归去找张客舫教授书架上的某本书,忽然发现他书架中全是一届届毕业的学生的照片。
那些合照装在相框里,从1980年他担任硕导以来至今,无一届遗落。
思归吃惊地看着那些黑白转向彩色的老照片,呆立当场。
张教授看着思归的动作,似乎在岁月长河里猛然想起什?么人,苍老道:“……你和我曾经带过的……”
余思归转过头,看向老师。
“……算了。”老人淡淡道。
归归:“……?”
“我老了,总活在过去里。”老教授解释道。
老人摘下眼镜,在淡金的光中揉着皱褶眼皮,说?:“我当了很?久很?久的老师,见过很?多?来往的学生……有的学生混得不?错,也有人走了条截然不?同?的路,其中不?乏我觉得极有才华的年轻人。”
室内暖气蒸腾,金色尘灰飞扬,思归立在高高的书架前,想起妈妈。 老人望着她,忽然自贬地一笑:“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呢?”
余思归无声看着老教授。
“……大概是你和其中一个我很?喜欢的学生太像了。”
他说?。
“人老了,总会被困在无数个过去之中,那些过去的瞬间就像万花筒一样?,看似绚烂,其实只是个装了镜子的死胡同?……这些刹那在每一个不?恰当的时机冒出来,让我总忍不?住抓住每个路过的小孩,试图和他们说?自己的过往。”
他停了停。
“你就当听见了一个耄耋老者的呓语吧。”
老教授自嘲道。
——在那如流金的年月尽头。
路过的小孩心里难过,匆匆别过视线,找出那本张教授的书。
那个我很?像的、张爷爷很?喜欢的学生,会是妈妈吗?
曾经离开校园,却又在雪夜抱着自己的孩子回来,把孩子养在学生办公室的母亲;曾牵着小思归的手,带她穿过荒草蔓延的长路回家?的妈妈;在老旧借书卡上留下姓名的、认真的女学生。
曾穿着花布裙子飞驰而过的少女。
——1992年入学的柳敏。
思归眼眶一阵发酸,决定?不?告诉他。没有任何一个白发人合该送黑发人。
“对了,”张教授问,“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思归拿着书,认真答道:“余思归。”
张教授点了点头。
归归知道他肯定?早已忘记了这个名字。
事实也果?真如此,张爷爷早忘了了小龟,点了点头,笑着叫了一声‘小余’。
思归抱着书同?张老师道别,张教授亲自来给她开门送她出门,又叮嘱她有什?么问题就及时来问。
归归跑下楼,去找在学生办公室里复习数分的盛少爷。
-
助教在群里通知「研讨课」的期末汇报,将于1月17日的下午两点进行。
「届时会有多?名评委参加,请同?学们做好准备。」
此话一出,班级群里又炸了锅。
本来这个学期最后一门是高等数学,1月14号,考完就放寒假,结果?他们的寒假因为一门破研讨课硬生生往后延了三天。
班里同?学七嘴八舌地发着脾气,都是想早点放寒假回家?的人。
助教则在群里竭力安抚:「因为成老师近期有急事,工作繁忙,实在脱不?开身,实在是对不?住同?学们了。」
“……”
思归却不?在意寒假推迟,反倒松了口气。
成泯的课题太耗时也太困难——汇报往后延三天,倒是给了她和姜骞专心打磨成果?的机会。
盛淅伸手稍一抚摸思归的头发,归归凑过去看他的屏幕。
“……第?一批……制程投入生产……预计良品率58%……”归归趴在床上嘀嘀咕咕地念,发现那是家?乡的政务公众号发的头条,又看见盛淅爸爸盛岷名字赫然在列,好奇地问:
“你爸爸投资的项目终于建好啦?”
盛淅略一点头:“他筹备了三年。”
归归趴在床上,看着那条新闻,忽然问道:“你当时转学过来也有你爸工作这个因素吧?”
“不?能说?没有。”盛少爷答道,又将思归揽到怀里来。
思归趴在少爷身上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归归忽然脑袋埋到他胸襟前,气闷地讲:“……你没转来就好了。”
盛少爷噗嗤笑出了声,问:
“你怎么这么口是心非?”
归归被揭穿,气呼呼拿脑袋磕他,盛大少爷一扣她脑壳,忍笑道:“真不?喜欢我啊?”
归归碰到他,霎时浑身过电一般,微微颤栗着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