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差点就会被妈妈打断腿……晚上忘关门灯的话白天?也必不可能?关, 这灯开上二十四个小时的话柳敏一定会把?女儿做成甲鱼汤,余思归不晓得盛淅为啥留意得了这种细节,最终只能?归结于他实在是观察入微。
她钻回被子里, 告诉姓盛的:
「关灯回来啦。」
这次盛淅回得很快, 消息框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接着一条消息飞了过来。
「身?上还?疼么?」
余思归一愣,忽然觉得自己被同桌关心了。
归老师最喜欢被人关心, 对方是盛淅还?有点额外加成, 看到这句话刚刚被鸽了两?个小时的苦楚一瞬被清空, 于是柔弱且粘人地打字:
「非常疼。」
盛淅那头?想都不想就道:「那你忍忍。」
思归十分坚持:「可我忍不住。」
“……”
「忍不住也先忍着, 」盛同学说,「就当长点教训。」
余思归梗了梗,隔着网线, 仅从方块字, 实在无从判断盛淅是不是在冷嘲热讽并借机怼自己,如?果是恶意的那他的确欠骂……但也说不定是善意的。
于是余思归纠结了下,发了个万金油的、小豆泥含泪卷被被的表情…… 怎么总要让我长教训,不是都说了别教我做事了吗!
卷被被咻地发过去, 盛淅那边,忽然沉默了挺久。
消息框变成‘正在输入’, 变了数次,然每次都删到一字不落。余思归一丝茫然滚上心头?——这集归老师见过,刘佳宁给她看这场面的时候, 后面一般会酝酿个二百字来骂她。
……他不会还?要训我吧,余思归心里冒出一大长串悲伤气?泡, 心想同桌好可怕!不就是头?铁一点、不愿意认输一点、打架反杀不了就要拼刺刀吗,不就是top癌吗……算了。
思归做好准备, 迎接今天?最后一轮政治课。
然而盛大少爷的消息来时,却只有六个字:
「不长教训也行。」
余思归:“……???”
没头?没脑的,仿佛还?有点纵容。
紧接着他又说:「不早了,睡吧。」
那一刹那,归归胸腔里忽然泛起一点难以忽略的甜味儿。
她在枕头?上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角,给同桌打字:
「晚安鸭!」
和男孩子说晚安还?是人生头?一遭……余思归发完又觉得有点羞耻,心想他十有八九不会回了!我们智人做事毕竟要讲求一个效率……两?人重复道晚安属于严重的资源浪费而且尴尬的行为,和旧社会击鼓传花抛绣球无二!
反正归老师我是个慷慨大方的人类,不介意做最后一个说话的家?伙。
余思归认为自己极度宠溺,堪称霸总,然后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使劲儿压住。
犹如?不敢看似的。
睡……睡吧,归归对自己说,头?发在被子上蹭了又蹭。
长夜春雨渐渐,四下静寂。
三分钟后,余思归骨碌起来拽手机!
敢鸽你爹的晚安,盛淅你狗命不要了!思归脾气?很大。然而下一秒,余思归看见屏幕上亮着一条消息。
「好,晚安。」
来自盛淅。
时间是三分钟前。
-
“……”
手机屏幕暗了,房间重归宁静。
女孩子偃旗息鼓滚回被窝,安静得一声不吭,再不见半分张扬和脾气?,连天?花板都不敢看地钻进被子,只露出一小截耳朵,耳朵尖尖红得像是被欺负过。
窗外大雨贯穿天?地,淅淅沥沥,犹如?春日?的序曲。
而这温热的万物,皆自春始。
-
……
清明?节仿佛不把?这雨下个够,就不算放过假。
次日?余思归冒雨跋涉千里,跑到大学附近换了个手机膜。大学附近堪称贴膜圣地,别处换个贴膜最少二十块,大学附近却只要花十块钱就能?解决战斗——据说最便?宜能?到一张五块,但归老师看上去过于好宰,解锁不了这个价格。
贴完膜后余思归撑着伞,在校内晃了晃。
柳敏如?今工作的学校只是所普通211,以医科见长,工科则相对弱势。
她妈本人院系的科研绩效——也就是“基本科学指标数据库”ESI,可以说是靠她妈一人苦苦支撑起来的。毕竟归归妈能?力非同凡响,又具备卓越的激情和加班能?力,无论现在做的是不是自己博士时期的课题,都不可能?混得差。
但此处院里地头?蛇颇多,人际关系复杂,总共不到四十人的教职工团队能?分出五个派系来,归归妈私下嘲了无数次院里做不起科研,一是没钱,二是侥幸有了钱,教职工间就会互相下起绊子。
他们每周四开一次院系例会,例会上永远在拍桌子摔高跟鞋吵架……龟龟害怕地盯着她妈的实验楼左看右看,心想看妈妈平时那薄情寡义莫得感情的样子,恐怕早已在这楼里手刃了好几个同事。
柳敏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在她妈面前,思归这种说干就干、头?铁硬刚的行动力都得往后稍稍。
她妈柳敏自学生时代起就十分悍然,当年她毕业纪念册上的赠语都是“务必成就一番大事业”、“堪比新星”,还?有同学在同学录上写实话,写柳敏非常可怕,“看到她都觉得挺卑微的”,却又写她是个真正的豪杰。
但是其实思归从没见过这样的妈妈。
余思归走在回家?的路上,雨细密地淋上女孩子鹅黄伞面。
从思归有印象的那天?起,从柳敏抱着女儿离开第一个家?的那天?起,她妈妈就是一副妥协之态。
当然,虽然妥协,却不曾退让。
无论是离婚还?是抚养权妈妈都是说一不二的。妈妈抱着小归归走时连头?都没回,小归归从此再没见过自己的生身?父亲。
但是……
……无论是面对贫穷或是窘迫的境况,还?是抱着归归离开她们付不起钱的托儿所时;无论是面对来调查的人,锒铛入狱的张爷爷或是分崩离析的课题组时。
柳敏都是一个非常顺从的人。
余思归没见过她妈与人抗争的模样,至少印象里不曾有过。
印象里母亲总是垂着眉眼,骄阳在柳敏与女儿肖似的面庞上投下一圈淡薄的光。柳敏在那一圈光中,对评审组说“好”,对撕毁她留校的合同的人事处说“好”,牵着自己的小女儿,对她昔日?的师长与师兄弟姐妹们说再见,然后踏上回乡的火车。
仿佛她只能?随波逐流,这一切与她柳敏无关似的。
然而思归仍缥缈地记得一点十二年前,返程火车上的事情。
可能?是那是龟龟第一次离开这国家?的首都,格外雀跃,记事也便?格外清楚明?晰。十二年前,绿皮火车疾驰于翠绿田埂山河之中,麦浪滚滚,小思归在座椅上爬来爬去,从无纺布袋子里拽出零食,想让妈妈帮忙拧开一瓶橘子果粒饮料。
妈妈连动都没动,只是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窗上,望着铁轨疾驰而过的麦田。
——火车咯噔咯噔地驶向远方。
远离母亲年少气?盛时的、另一个家?乡。
-
那一刹那,十六岁的余思归忽然有点好奇:
妈妈当时的所思所想是怎样的?
十二年来,我们母女的生活的确好了许多,再不复先前的困窘。
毕竟这世上能?者必不缺酬劳,妈妈工作日?益顺利,如?今奖金一笔笔地来……可她是真的得到什?么了吗?
明?明?是和我这样相似的母亲。
思归想。
「——我的母亲,在火车上发呆时所看的,究竟是什?么?」
-
归归贴完膜,从妈妈单位回来,午饭嚣张地点了个美?团又点了个饿了么,因为点单太过豪横双方商家?都塞了双份餐具,余思归望着四把?勺子不以为耻,反而升起了一点代人受过的悲壮感,然后又追加了一杯沪上阿姨的芋泥波波奶茶。
不会真有人在家?吃挂面吧!好可怜!
转学生,没有关系,爸爸我替你吃好吃的外卖。
思归怀着一颗慈父的心,把?吸管戳进杯子,心想现在奶茶怎么都跟蒸大米饭似的,奶茶店干脆不要做奶茶了,吸管一拌活像钢筋混凝土。
然后她拿出手机,班级群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刘佳宁已将?思归遇险的事情广播给了十班所有人,班级群里个个难以置信,认为归老师处境悲惨,引发了十班内部极度愤怒的声讨。
声讨归声讨,没半个人去为归老师报仇雪恨。
归老师看着这破班99+,来自班长的“嘤嘤嘤一班那女的好可怕她不会打我吧”和来自学委的“呜呜呜我只会心疼归老师”微信群消息,安抚了一下人心:
「不会打你哦,」思归诚恳道:「班长你穿旗袍很妖娆,但凡是个怜香惜玉的人都不会揍你的。」
这招叫祸水东引。
班长惨遭归归哥恶毒陷害,登时嘤得更楚楚动人了。
这叫什?么,这叫举目无一满地飘零,余思归叹了口?气?,心想什?么破班,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迟早把?你们都腌成酱黄瓜。
然而下一秒,外面多了条微信消息。
余思归点出来一看,消息来自盛淅,内容挺简单:
「现在在家?吗?」
余思归这才想起盛淅不在班级群里头?。他转来的日?子还?不算长,也还?没加多少人的微信,把?他拉进群里是合适的。但看十班小群当下这个阳刚模样,似乎也不太好让他现在现身?……
「在的。」思归老成叹气?,打字问:「怎么了吗?」 盛淅回得很快:「那你先别出门。」
余思归:「……啊?」
「一会儿有人给你送东西。」他简短地说。
给我送什?么?为什?么要给我送东西?余思归完全没懂,但是发了个问号过去,盛淅却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