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屿
陈韶怡颤抖着唇角,双目通红,“那又怎样,每个人不该承担自己的错吗?凭什么只一句年少不懂事就可以获得原谅。这一切,归根结底要怪的,要怨的,都不该是我这个受害者。”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开的枪,承担子弹反扑的可能。”
尚禧暖看着她撕心裂肺地痛斥,突然沉下脸色道:“那您就不为陈家想想吗?黎锡然愿意原谅您,尚家可不见得。”
“我不是你们黎家的任何人,却差点死在你刀下。诚如您所说,每个人都该承担子弹反扑的可能。”
至此,陈韶怡眼底才有了些许的温度,“拿人弱点,抓蛇七寸。尚遵教你的?”
“昨晚外公约见了您哥哥,陈家这些年的账目似乎亏空得很严重,商会内部早有意见。从前外公念在我们两家的交情上多有担待。”尚禧暖语气平和说道:“但那也是念在,尚家和黎家的交情上。”
“安娅死了。”陈韶怡冷着眸子,无悲无痛道:“早在黎谦昀死后一周,就死了。”
“随便一片山,一片海,一处林,都可能是她的葬身之地。你们还年轻,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尚禧暖心脏瞬时凉了一截,“你骗人。”
“我从不骗人。黎锡然最了解我,你问他,就知道了。”陈韶怡嘴角溢出一丝笑,像是她埋了多年的伏笔,终于等到了利刃破土的时刻。
“暖暖,我们走吧。”黎锡然面无血色道。似是他早有预料,只是执着的必须要亲耳听到这一结果。
“黎锡然!”陈韶怡看着他们背影,最后恶狠狠嘶吼道:“我们永远不会和解,你这一生都不配获得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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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黎锡然一副情绪稳定的模样。
只是抓着她手摩挲一路的动作,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
没人能听闻自己母亲的死讯,还可以保持镇定自若的,他只是选择了将悲喜咽进心里。
也因为陈韶怡的话戳中了他的心脏,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
“如果实在难过,我们把车子停在路边,休息一会儿吧。”尚禧暖轻声道。
黎锡然只摇了摇头,可开口的嗓音却满含悲戚,“没关系,这么多年,我不是没想到过这种可能。”
天上地下,国内国外。他几乎找遍了。
但凡人还活着,就不会半点线索也没用。
他只是执着的,不愿意相信最后的真实结果。
“暖暖,忘了今天。”这只该是他一个人的噩梦,终其一生不能被原谅的罪责。
“好,我答应你。”
车子抵达尚家,黎锡然松开她的手,颤抖着揉了揉她发顶。
“黎锡然,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吗?或许我在你身边,就已经证明上天原谅你了。”那是他们在沙漠时,黎锡然所说的。
黎锡然喉结动了动,点头,“乖。回去好好睡一觉,你只管准备去伦敦好好读书,其他的事都有我。”
看着尚禧暖下车,背影消失在大门,他才彻底无力的熄灭车子。
那是一种伴随着血液肆意蔓延的痛,像是比鸩毒还要猛烈的药,侵蚀着他五脏六腑。
这种毒不会使人死亡,却足够成为终其一生的慢性疾病。
诚如陈韶怡所说,没有人可以凭借一句“年少不懂事”就可以获得无限宽容和原谅。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开的枪,承担子弹反扑的险。
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天神的金手指,没有主角俘获万生的光环。
自然也要承担年少的错误,即使那是难忘的终生之痛。
但就在黎锡然的心脏整个被撕扯窒息时,驾驶位的门被人拉开了。
那个独属于小姑娘的温热怀抱,将他整个沉溺其中。
“黎锡然。”尚禧暖的声音颤抖着。
她清晰听到黎锡然说道:“暖暖,我连母亲也没有了。”
他从出生起,就被伦敦街头的小混混丢石子,听着各种污言秽语长大。
原本他已经接受了“野种”的命运,接受了只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安排。
可老天偏给他一个机会,人心是不知足的,是贪婪的。
他贪婪地想要一个爸爸,想要一个家。
“我一定是起了十恶不赦的贪心,所以它们收回我父亲的时候,连同母亲也带走了。”
“黎锡然,你不会是一个人的。”她紧紧抱着他,“没有人会永远一个人的。”
“暖暖。”黎锡然将头深埋在她肩颈,“我有点怕了。”
他突然感觉十分无力,怕上天的惩罚还不够。
到最后,连唯一的信仰也将被收走。
他的爱,统统将变成杀人的子弹。
“我不是足够切割精美的原石,只是一块破碎的玻璃。有着贪婪的心,伪善的外壳。没有外人所见的光鲜显贵,甚至对于感情,都是封闭软弱的。这样的我,该怎么给你幸福。”
尚禧暖只抱他更紧,像是捡起了一团被人丢弃的皱皱巴巴废纸,然后再精心的摊平熨烫平整。
“那我就把你的碎玻璃捡起来,学蚌一样放进身体里。黎锡然,往后不吃苦了好不好,你做我的珍珠。”
第43章 明月藏鹭
◎这是未来成为你靠山的必要条件。◎
尚禧暖的声音也在哽咽, 因为她能共情到黎锡然此刻的心情。
没人能真正接受寻找了二十多年的母亲,从一开始就已离开人世的事实。
男人背脊都坍塌了下来, 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甚至谁都怨不了, 只能在余生将所有过错归结到自己身上。
“任性”二字,将像一个枷锁,一个牢笼。
直至最后, 连他都开始厌弃自己。
“暖暖。”黎锡然声线悲戚,“如今, 我对你再没有秘密了。”
他心中的恶, 人性中曾涌动过的贪婪, 终于被整个撕裂,血淋淋地摊开在尚禧暖面前。
那些伪装出来的儒雅矜贵, 都变得脆弱不堪。
黎锡然恍然记起,初时对于大小姐的不敢靠近。
便是因为她那双眸实在纯澈,干净到能反射出他心底曾有过的黑暗。
他也意识到, 不是英文发音被纠正成牛津RP腔, 就能像个真正的英伦贵族绅士。
内在的他,除了符合烟雨沉沉的伦敦外,血液里只流淌过孤独和自卑。
那些克制隐忍到不敢直面的爱,是他自觉不配。
“暖暖, 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发现我所有值得你喜欢的特质, 其实都是刻意伪装出的模样。”
“黎锡然。”尚禧暖的下颌抵在他头顶, 男人深栗棕色的发丝便轻扫在她颊侧, “我也怕你觉得,我是个肤浅的人。初时对你的喜欢, 只是倾慕你的皮囊, 你对我的慷慨、包容, 也总能给我无限的虚荣成就感。”
“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或许我们之间,本就存在惺惺相惜的情感。”
比起黎锡然引人诟病的身世,她也并非有多高贵。
与母亲在巴黎的那五年,恶劣的生活环境还不如他。只是她幸运了些,悲惨的童年被后天治愈了。
“人性本身就是庸俗自私的,只是爱给彼此赋予了神光。你向我展示的脆弱,我心疼还来不及。”
她爱他西装革履下的儒雅斯文,觥筹交错里游刃有余地推杯换盏。
自然也会被他气质中所带的克制隐忍吸引,她想砸碎他心里笼罩着的乌云。
黎锡然颤抖着,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上天好像确实原谅他了。
然后刺耳急促的心率异常警报声突然响起,声音来源自他手腕上的iWatch。
意识逐渐模糊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如碎裂般的痛,只是看到尚禧暖后,又觉得宿命在帮他重塑那颗从前不够磊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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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禧暖再坐在急救室外,手里抱着黎锡然的西装外套,iWatch和手机。
一面仪容镜从她面前被推过,她才发现自己衣着鲜亮,佩戴着各式彩色宝石。
而她怀中属于黎锡然的东西,乃至一颗小小的袖扣,都是黑曜石材质。
商务风的手机,亮了又灭。
尚禧暖才发现黎锡然从未更换过的纯风景屏幕壁纸,是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只不过她那天因为害羞走得飞快,画面显得支离模糊。
在屏幕左上角,有她一个模糊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好奇心驱使,还是莫名的力量引导。
她指腹颤抖着,用1201这四个数字解开了他的手机密码。
12月1日,那是她的生日。
尚禧暖先是愣了下,然后喉间没忍住发出一声细碎低沉的笑,“黎先生,这么克制自我,你累不累。”
这时急救室的门被推开,黎锡然尚处于昏迷状态。
医护将他送往病房,主治医师留下同她沟通病情。
“尚小姐放心,黎董暂时已经情况稳定了。这次昏迷原因是和之前刀伤尚未恢复,今天又受到剧烈刺激,心脏一时难以承受导致的。之后要注意避免过大的情绪波动,保持他的心情愉悦度。”
“好的,谢谢。”
黎锡然这一昏迷,便是一天一夜。
大小姐再次纡尊降贵地照顾他。
她边拿着温毛巾给他擦手,边唠叨道:“黎锡然,就算你喜欢本小姐这样照顾你,也不能一直睡下去,我是会生气的。”
“哪有男人像你这么柔弱的,动不动就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