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我确认他是同我一样的伪善者,尽管他对此矢口否认——最终,他也承认了这点。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小麦穗。
有印象吗?
高一的寒假中,有一场铺天盖地的雪,全世界都被遮成蓬松的白。我去你母亲在的医院中购买烫伤膏,看到你在院子里和另一个医生的孩子堆雪人。那个孩子哭闹起来很烦人,你必须按照他的意愿堆才能关掉他的嗓音。
你太善良,这样迁就他。
我会换另一种方式来解决,比如,缝上他的嘴巴。
笑。
读到这里,你一定又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吧。
这也是玩笑话,逗你的。
对了。
那个小男孩还在读小学五年级,有一双很大的黑色眼睛,叫蓝秉耀,你们都叫他耀耀。
二十分钟后,他会趁你去卫生间的时间,跑去偷走你妈妈放在桌子上的那五百块钱。
真是个坏透了的家伙。
我撑着伞,从你面前经过,去前面的楼拿药。
你似乎没有看到我。
所以我不得不再度走了一遍。
那天的病人不多,雪地上只有我来回走时留下的脚印。她终于抬起头,我感觉到她看了我一眼,下一刻,她郑重地对着那个坏小孩小声说:“看,真的有人会在下雪天打伞。”
坏小孩说:“哇。”
哇——
收起你那和小孩同样张开的嘴巴,我的小麦穗。
你不许“哇——”
我不仅会在下雪天打伞,还会在暑假的每一个夜晚看着你回家。
嗯,我是怪胎。
现在你可以用任何可怕的字眼来形容我——但我想说的是,我对你的爱是干净的。
也是那天,我的朋友撞破了他父亲和林棋蓉的偷情。
意料之外吗?
小麦穗?
他竭力维护着他那早就已经腐烂的家庭,并尝试瞒过所有人。
从他决定维护好父亲“好名声”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朋友已经变了。
他需要心理上的那个完美父亲,需要父亲在他心中永远伟岸、高大。
只有死人才会永远在记忆中留下完美的印象。
就像我们读一本后半截不知所云的小说,有时候,我们会宁愿让作者不去写那后半截,宁愿故事在最精彩的时刻停住,也不想看那后半截的乱七八糟和全盘崩溃,不是吗?
我的朋友会希望作者在写出高,潮时死去。
那样大约能令读者的爱得到永生。
扯远了。
小麦穗。
我没有那样极端。
看着我,转过脸,看着我。
听我讲。
即使我们的未来并不能尽如人意,即使我需要戴着这个面具几十年、死去,我也愿意为和你的相处付出加倍的努力。
我希望我们能够有美好的结局,可若是它并不完美,我也会尽力保持你的舒适和愉悦。
还记得吗?
“爱是慈悲”。
这一点,是你教我的。
可惜现在的朋友并不如此认为。
他认为的慈悲,就是保全一个人的名声。
如那血淋淋的“烈女”,他也需要赐给父亲一尺白绫,成全他的“贞洁烈父”。
这样很好理解。
小麦穗,我知你读过许多反封建、反压迫的书,我也知你作为女性,能够更深刻、比我更能感受到同性的悲泣。
所以你会理解我的朋友。
我也能理解他。
但唯独不能理解的,是他从“我的朋友”变成“我的敌人”。
在此之前,我们并没有相同的运动喜好,也没有更多的偏好。
无论是穿衣风格,还是食物的口味,我们截然不同。
而你,小麦穗。
我们近乎同时爱上你。
还记得吗?
时间倒退,倒退,倒退到积雪的那个傍晚。
你的妈妈丢了钱包,里面有打算给你报辅导班的五百块钱,到处找不到。办公室内没有监控,你妈妈焦急万分,但她的同事、却淡定地牵着那个坏小孩耀耀,准备回家。
耀耀说肚子痛,去上厕所。
我就在卫生间。
我有一些不太体面的办法,让那个小孩交出他刚偷窃的钱。
喔,给我留一些面子,小麦穗,告诉我,你一定忘记了那天耀耀尿裤子的事,对吗?
无论如何,那五百块钱,我不能亲自交给你。
我那时候还没有练习好除笑容外的情绪。
所以我将“归还钱”这件事,委托给我的朋友。
他在走廊上捡到一只钱包,里面有五百块,这很正常。
朋友主动还钱的时候,我就撑着伞站在外面,隔着窗玻璃往里看。
你的妈妈十分感激,还要请他吃东西,被我朋友婉言拒绝。
你一直在说谢谢,看着我的朋友。
他戴着口罩,你应该认不出他。
我朋友记住了你。
他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眼睛,第一次感受到你那样不夹杂欲望的感激,也是第一次,看清你的脸,记住你的名字。
后来。
我的朋友告诉我,他就是在那个时刻爱上你。
小麦穗。
他真是个畜生。
第27章 “我从来不曾抗拒”
十一前的夏日余威不输五月前的倒春寒。
李穗苗从她的26寸行李箱上跳下,路面经过暴晒,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味道,像处决死刑犯用的斩头台。
她说:“什么?”
“每次见你都一惊一乍的,”祁复礼笑,他不能久晒,就这么一会儿,额头已经红了一小块儿,他说,“害怕我?”
“你驾照拿下来还不到一年,”叶扬书淡淡说,“我都不放心,更别说穗苗。”
“怕什么?我爸妈都在车后排坐着呢,”祁复礼说,“司机也在,就在副驾驶,我现在开来练一练手,等会儿就和他换一换。”
李穗苗说:“我不怕。”
“那就上车,”祁复礼说,“别听老叶的,他这人死板,你得学会灵活变通。我刚看了时间,差不多下午四五点就能到——你家住哪儿?我直接送你小区门口。”
李穗苗仓促:“啊,这样不好吧?我家不在市区,在小镇上。”
叶扬书站在太阳下,一动不动。
祁复礼问:“哪个镇?”
李穗苗说了名字。
“顺路。”
李穗苗说:“太麻烦你了。”
“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又是校友,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祁复礼说,他主动拎起李穗苗的那个箱子,掂了掂,有些惊讶,“这么轻?你装东西了没?”
李穗苗解释:“箱子买大了,它本身就很重,所以我只能装部分衣服,全装满的话,我拎不动。”
叶扬书说:“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力气大?查户口啊你?这是穗苗的隐私,不要多问。”
李穗苗慌忙:“没有没有。”
不知怎么,在面对祁复礼时,她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惊慌。
而当叶扬书和祁复礼同时出现时,这种无措会被双倍放大。
叶扬书已经走到李穗苗身侧,示意她上车,一边又问祁复礼:“车上还有空位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