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祁复礼正在放李穗苗的行李箱,他笑眯眯:“有啊,后备箱还空着,上来?”
叶扬书说:“少贫。”
“空位肯定有,就是不知道叶老板下午还有没有事要忙,没事的话一起上呗,”祁复礼漫不经心地说,“别等晚上那趟了,多累啊。”
有叶扬书在旁边,李穗苗那种“啊啊啊啊啊啊竟然这么快就要见祁复礼父母”的心情才能稍稍稳定。车子是七座的,后面一排行政座上,左边坐着祁复礼的妈妈,右边是祁复礼的父亲,他含笑自我介绍,祁邵陵。
祁邵陵还是李穗苗记忆里的模样。
当年只简单看了一眼,虽然相貌平平,但身材很好,现在和两年前比没有丝毫衰老的迹象,温文尔雅的,友好地和李穗苗打招呼。
祁妈妈比李穗苗想象中还要漂亮。
她看起来远远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眼角没有丝毫纹路,也没有法令纹、颈纹,皮肤也白,眼部脂肪很少,因而衬得她眼窝要深一些,简简单单的妆容,声音也好听,温柔地问叶扬书,怎么没有早和他们打电话呢?
离这么近,早知就接他一块儿回去了。
叶扬书解释,说自己现在组织了一个包车的活,简单来说就是他先统计、组织坐车的学生,再去联系一些专门跑长途的大巴司机,一进一出,赚一个差价。
祁妈妈夸赞他好头脑,是做生意的料,和叶爸爸当初一样,聪明机灵。
叶扬书微笑着说哪里哪里,还是祁复礼聪明,年纪轻轻就能帮着家里人做事了。他现在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怎么能比得上复礼。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穗苗和叶扬书都坐在第二排,中间隔着一段空隙,前面祁复礼开车,副驾驶坐着司机。
看得出来是祁复礼拿车练手了,间或着,那司机会轻声慢语地提醒祁复礼,应该怎样。
祁妈妈又问了叶扬书一些话,十分关切,问叶扬书学业怎么样,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她也是看着扬书长大的,有什么需要的,及时告诉她,她一定竭尽全力去帮。
叶扬书礼貌地说谢谢王姨。
他和李穗苗离得很近,近到李穗苗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香根草气味,淡淡的,柔柔的,不明显。
李穗苗并不反感男性用香水,反感的是不洗澡来靠大量浓香遮盖自己的男性。
像叶扬书这样的,他身上没有任何汗水味道,就连当初篮球赛后,他也是干干净净的,清清爽爽,香水用的也克制,大约只喷了一两下,很清淡,必须很近,才能嗅得到。
现在的李穗苗和叶扬书就离得很近。
近得她有点不自在。
——好像,除了几次打乱次序的临时考试之外,李穗苗再没有和异性坐这么近。
那种不自在不是因为害羞,而是纯粹的、和异性距离过近的不适。当然,用“害羞”似乎也能说得清,只是李穗苗感觉现下更像“坐立难安”。
她低下头,能看到叶扬书雪白雪白的鞋子和他蓝色的、干净又平整展开的牛仔裤。
叶扬书看起来似乎有强迫症和洁癖。
李穗苗再低头,看到自己灰蒙蒙的鞋面,这样强烈的对比让她不安地蜷缩了一脚,担忧被祁复礼看到如此鲜明的对比。
妈妈电话打来,问她什么时候到家,她准备去买韭菜和虾仁了,李穗苗低声说了几句,匆匆结束通话。
也是在此刻,祁妈妈同叶扬书寒暄完毕,注意力转移到李穗苗身上,亲切地问她,是复礼的同学吗?以前怎么没见过?
李穗苗话不多,偶尔回应一下祁妈妈的问题。
比如家在哪里,以前也是祁复礼的学妹,什么专业,父母做什么……
李穗苗刚说了父亲是警察后,祁复礼打断了祁妈妈:“妈,我累了,让赵哥开会呗。”
叶扬书笑:“多久就累了?”
祁复礼瞥他一眼:“你一个坐车的当然没什么,我已经连续开俩小时了。”
这样说着,他打哈欠:“下车,你去副驾驶,我在去第二排睡一会儿。”
叶扬书下车,去了副驾驶,祁复礼上了车,李穗苗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庆幸车内灯光昏暗,祁复礼应当看不见她红透的耳垂。
祁复礼身上没有香水味。
很干净,干净得连肥皂和洗衣液的味道也没有。
这样明显的对比令李穗苗微微抬头,她认真思考,上次难道真的是祁复礼用了叶扬书的香水?
还未想清,只听身后祁邵陵开口。
“孩子,你姓什么?”
李穗苗说:“李。”
“李?”祁邵陵略一思索,恍然大悟,“你爸爸是李天自,对不对?”
李穗苗点头。
“我和你爸一块儿吃过饭,”祁邵陵笑着说,“上个月,复礼的——”
祁复礼轻轻咳了一声。
祁邵陵转了话茬:“复礼的学校附近,之前不是老闹贼吗?我有个店在那边,也被偷了。小偷是你爸爸蹲点抓住的,我还让人送了锦旗过去。”
李穗苗说:“他是警察,职责所在。”
祁妈妈温柔地说:“李警官是个很负责的警察。”
说到这里,她也打了个哈欠,叹气:“我也困了,先睡会儿,邵陵,等到了你叫我。”
李穗苗乖乖不出声,怕打扰了祁复礼和祁妈妈睡觉。
十一期间高速路免费,还会堵车,尤其是出京的一段路,刚开始还好,上了高速没多久就开始堵——前方有两辆车相撞,交警已经到了,正在组织疏散,预计通行时间二十五分钟。
李穗苗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前提是,她不尿急。
她上午喝的水不多,也提前上过厕所,但大巴车出了意外,等待那么久,暴晒下,又喝了叶扬书递过来的水,刚上车时还好,一上高速就受不了了,偏偏堵在这个地方,车子一进一停,加剧了李穗苗的膀胱负担。
李穗苗快憋不住了,她低下头,车内开着冷气,她身上一直发汗,一团接一团的,受不了了,牙齿咬着嘴唇,满脑子都是天啊神啊救救我吧我下次一定多上厕所。
旁侧祁复礼闭眼休息。
李穗苗从没想过这么难熬。
她闭上眼睛,艰难地咬着唇,忍不住了,张开嘴,小小地吸一口气。
担心声音太大,她转脸,看了眼祁复礼。
后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眼睛清亮,干净,如澄净的碧空,此刻正看着她。
下一刻,祁复礼问司机:“赵哥,距离下个服务区还有多远?”
司机说:“不到一公里。”
祁复礼问:“咱现在能过去吗?等会儿能插右边的车吗?”
司机说:“应该能行。”
叶扬书问:“你干什么?”
祁复礼懒洋洋:“我尿急。”
李穗苗傻眼了。
叶扬书没听清:“什么?”
祁复礼还是那副样子,漫不经心的,提高声音:“我尿急。”
第28章 浮
在和朋友分道扬镳之前,我需要向你阐述更多的细节。
因为你我都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够向警察一五一十地描绘清楚,那样不合适,也不妥帖。
比如,我爱你。
我不能在你父亲前来做笔录的时候,告诉他,我喜欢您的女儿。
那个时候你还在读高中,我不想被你的父亲当作变态抓起来。
那么,那些不方便公之于众的细节,要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还是从那天的大雪吧。
那天我的手臂被烫伤,右手手肘到小臂的位置,大约二十厘米,起了一层红色的油泡,亮亮的,看起来像有人往我的手臂吹了不易清洗的小泡泡。
用针戳,轻轻一下。
红肿的水泡破开的瞬间,就像我看到你笑时的心跳。
难以言喻。
我怀着如此心情戳开那一个又一个的水泡,总共七个。七这个数字听起来不错,“七日回魂”“七仙女”“七个葫芦娃”“七个小矮人”,看,那么多玄妙又奇特的故事,总是喜欢以七作为开头。
就像七个小时前,我的父亲故意将东西丢进我刚浇了热油的锅里。
然后我用这条被烫伤的手臂,端着锅,将里面跳开的热油浇在他的鞋上。
你肯定不愿意听我讲他发出的声音。
朋友也是这么说的。
他刚和你见面,我不知他脸上的笑容是因为初坠爱河,我以为他是被这傻子一样的风给抽傻了。
因为朋友的话也透露着难以置信的天真和愚昧。
他真诚地问我,为什么要以恶制恶,为什么要向父亲的脚浇下那滩热油?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解决吗?
我想了想你的脸,又想了想这是你母亲的医院,忍住和朋友打一架的冲动。
洁白的雪落在脸上,我想要将外套脱下,用被戳破水泡的手臂去好好拥抱这些从天而降的水和灰尘。我想到你期末作文上对雪花的歌颂,你说人喜欢给一些本质不那么美好的事物赋予美好,这是人最珍贵的品质。
那么——
现在我能否称呼——落了雪的、布满烫伤和疤痕的手臂——为裹了冰糖的冰糖葫芦?
不,不,不。
别露出那副表情,小麦穗,我知道这个比喻逊毙了。
我没有你那么丰富的、美好的眼睛和想象。
我更像是一个AI,通过大量的阅读来分析人们对每一种手法、语句的赞颂,再将它们完全切碎,写进我的作文中。
这就是我语文保持高分的秘诀。
我唯一能创造出的,大约就是对你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