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烤火卢
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两个字,命运。
无论是谁,遇上什么事,不论好坏,许岛蜻外婆总说,一切都是命,各人有各人的命。
小时候她觉得这种说法很迷信,书上不都说,人可以通过努力改变命运。
“变不了喽,人一生下来要走什么路,老天爷早就给你安排好了,好命就是好命,歹命永远是歹命。”
她不知道什么是好命,什么算歹命。
但现在,命运教给她的第一课,是接受。
许岛蜻回去的时候,她妈已经在家了,她也没问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晚上两人吃饭,梁春玉突然说道:“我打算办退休,这些年上班也上够了,你去上大学了,我就想着干点其他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许岛蜻夹菜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秒,她妈怎么看都不像得癌症的人,能走能跑,干什么事情都麻利得很。她回来的路上甚至在想,这会不会是误诊。
“妈,你和我去北京吧。”
“你爸送你就行了,我就不去了。”
许岛蜻放下筷子,很认真地和她解释:“我不是说报名的时候,我是说你退休以后,跟我一起待在北京。”
梁春玉觉得她简直是莫名其妙,““你见过谁上大学还带妈去的?你都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要我跟在你身边照顾你?说出来像不像话?”
“哪里不像话了,反正你退休以后,一个人在家也很无聊。”
“我在家多好啊,舒舒服服的,没事儿跟你外婆大姨待在一起,去了北京人生地不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舅舅想盘个更大的店面,我还打算合伙入股呢。”
“那如果我以后毕业留在北京定居呢?你也不和我一起吗?”
“那你就留呗,那说明你有能力,我从来不要求你一定要回家,走得越远越好。我肯定是待在家里啊,难不成你去哪儿我就要去哪儿?”
许岛蜻假装自然地问道:“那你不想我吗?”
“想归想,难道要把你留在我身边一辈子吗?燕子长大了还知道筑巢呢,何况是人。再说你逢年过节总要回来吧,难不成去了北京就永远不回来了?”
她低着头,吸了吸鼻子“那我要是想你怎么办?”
“怎么还没去上大学就开始想家啦。”梁春玉点了点她的额头,“人长大了要学会独立,父母不可能永远陪着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要去走你的路。”
“那你的路呢?”
“我十几岁的时候离开你外公外婆,一个人从乡下走到县里,和你爸结婚,组成了家庭,然后生了你,你长大了,我开始老了。这就是我的路啊,我一辈子的路已经走完了。”
“你还可以和我一起去北京啊。”
“那是你的路了。”梁春玉摇头,“北京上海再好也比不上家乡好,老话说落叶归根,我以后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许岛蜻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落叶归根,这是她妈的选择。
那她的选择呢。
以前她只想快点考上大学,离家远远的。
现在才发现所有人,所有事情,加起来都没有她妈妈重要。
很久以前,梁春玉和许万东吵架的时候,说起自己因为生孩子而放弃了唯一一次升职机会,从那以后到现在她一直就是个普通的会计员。
后来许岛蜻问她,有没有后悔过,她说有点遗憾,但从来没有后悔。
当前途与情感发生冲突时,人们无论选择哪一个,在未来很多年后,都难免会略带遗憾地回首往事,感慨无法对抗的天命,怀念自己牺牲掉的另一个。
但许岛蜻非常肯定,她永远不会后悔,也不会遗憾。
她做的选择,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她自己。
没有人能理解她做的决定,不要说梁春玉,连许万东都不接受,认为她这是在牺牲自己的前途,放弃自己更好的人生。
“什么是很更好的人生?”她口不择言,“爸爸,像你那样离婚再娶就是更好的人生?你在上一段婚姻里的教训可以让现在的婚姻更美好,你在我身上的遗憾可以弥补在许棠身上。你可以有不同的妻子,有两个女儿,但我只有一个妈妈。”
许万东被这番话伤到,骤然沉默。
“不上清华我的人生就不好不完整了吗?我的人生怎么过,由我自己决定。”
西交大是不可以和清华相比,可是清华更没办法和她妈妈相提并论。如果让人在一千万和母亲中选择,谁会为了一千万而放弃和母亲在一起的最后几年。
她不需要别人的理解,看不清的是他们。如果有人和她有过一样的经历,一定不会反对她,一定会明白她此刻的义无反顾和心甘情愿,那根本谈不上是一种牺牲。
“该死的时候还是要死,我不需要你在这里陪我,我希望是你去清华读书。你的一辈子还很长,不能因为我耽误。”
许岛蜻泣不成声,“是我需要你陪我。”
正是因为她的一辈子还很长,注定要只身一人度过漫长的失去妈妈的岁月,所以她才需要更多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支撑她走下去。
比起完成妈妈的愿望,她现在只想自私地成全自己。
“妈妈,我很害怕,我想要你多陪陪我。”
梁春玉强势的表象终于瓦解,走到人生的尽头她真的不怕吗?
她当然怕,她当然不想孤独等死,她也舍不得女儿。
两人相视无言,泪流满面。
凌淮的大学要在九月一号准时报到,他跟许岛蜻吐槽,时间为什么比别的大学都要早,又说自己先去打探情况。
“我不去清华了。”
“为什么?”他焦急地问道:“是录取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我不想去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再度问道:“为什么?”
“我想留在西安,多陪陪我妈。”
许岛蜻不想再多说,说什么都没意思了。他们重新联系后,好像永远都是她在不停地倒苦水,凌淮在不断地开导她。
她不想再这样了,她已经懒得说了,也不想再听了。这段友情到这里就很好了,她现在没精力再继续维持下去。
“凌淮,我们...”
“就这样吧。”
他打断她的话
“就这样吧。”
“挺好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回思绪。
“许岛蜻,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好。”
她也是这么想的。
第43章 请客
云销雨霁,碧空如洗。
许岛蜻打开窗户深呼吸,空气中充盈着一股草木润泽的气息,夹带了一丝劫后重生的感觉。
昨天凌晨两点才回来,她估摸着凌戈这会儿肯定还在睡觉,于是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站在冰箱前犹豫了几秒,还是拿了两个人的量。吃完自己的那份,她把剩下的玉米和鸡蛋用盘子装好,放在饭桌上显眼的位置。怕吵到他,到了公司后,许岛蜻才发微信提醒。
【桌上有早饭。】
到了上午十点,凌戈发来一张光盘的图片,还附上一句夸奖。
【好吃。】
呵,许岛蜻短促地笑了一下,水煮鸡蛋和玉米,能好吃到哪儿去。
中午她约了龚欣一起去食堂,为了答谢之前龚欣和凌洲的帮忙,她想在这周末请他们吃饭。
“别跟我客气,我又没帮上你什么,主要是靠凌洲。”
“用的用的,欣姐,没有你介绍我也找不到凌律师。再说,我一个人不太好意思请他单独吃饭,你在的话还能熟悉一点。”
“那行吧,我周六周日都可以。对了,你之前说你现在租的房子也是他介绍的?”
“嗯,是凌律师自己家出租的房子,就在体育公园那边。”说到这儿,许岛蜻想起了台风天的事,向她请教。“欣姐,你说我要不要把凌律师的弟弟也叫上?”
“叫上啊,反正他和凌洲是亲兄弟,不怕场子生。”龚欣到底是做人事工作的,想得比她多。“你刚来深圳,多认识个本地人没坏处的,再说他帮了你的忙,又是你房东,住在一起以后少不了有点儿事要麻烦人家。”
许岛蜻觉得很有道理,她打算回去后当面和他说。晚上在楼下等电梯的时候,凌戈正好从停车场上来。
听他打招呼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她问道:“你感冒了?”
“没有。”凌戈清了清嗓子,“就是喉咙和头有点痛。”
许岛蜻眨了眨眼,这不是感冒?
“是不是昨晚淋雨了?”
他光着身子淋了那么久,后来在车上又把毯子给她裹着。
他嘴硬道:“不是,就是最近几天没休息好。”
行吧,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进门换好鞋,两人各自进了房间。许岛蜻洗完澡去厨房接水喝,她端着杯子边喝边盯着燃气灶下边的柜子。
刚刚开门的时候,她注意到凌戈手上有好几处小口子,已经抹了黄色的药水,估计是昨晚移树时受的伤。
算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好心接她。
打开柜门,果然还有两块生姜,她就记得上次来例假买的没用完。
姜洗干净切成几片,煮沸了焖一会儿,再丢进去两颗冰糖,简易版的生姜水就做好了。
见凌戈房间门只是掩着,她走过去轻轻叩了两下,“我煮了生姜水,你要喝点吗?”
她特意又在后面加上一句“预防感冒。”
“马上。”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动静,过了两秒他打开门,头发湿漉漉的,脖子上搭着一根毛巾,看着像是刚洗完澡。
“哪儿呢?”
“在厨房,你自己盛。”
“诶,”凌戈擦着头发往厨房走去,嘴里咕哝道:“一般不都是端着碗送到门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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