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七月
被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这样托付,闫嗔自认为找不到理由拒绝,短暂迟疑了几秒,她点头应了一声好。
可老爷子还是不放心:“你可千万别把他一个人扔医院啊,他爸妈都是在医院里走的,他对那地方有阴影,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坐在床边,握住他手,别让他一醒来的时候......”
话说到这儿停了,接着,闫嗔隐约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抽泣声,她哪还有时间去犹豫,只能连忙答应:“爷爷,您放心,我不会把他一个人扔医院的,我会照顾好他!”
听见她这么一句,乔梦无声叹了叹气。
这一家子的人啊,看来都摸准了小姑娘容易心软的这根软肋了!
电话挂断,李旭递给老爷子一张纸:“您擦擦。”
老爷子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纹,“真是不省心,追个人都能把自己追出病来,”怨道完自己的孙子,他脸一扭,看向李旭,开始追究责任:“你作为秘书,为什么不跟过去?”
李旭一脸无辜:“我问了,但岑总不让我跟着。”
老爷子被他堵的话一时噎住,“那、那你作为秘书,有没有事先了解英国的天气?有没有给他备好衣服?”
李旭还是一副无辜状:“岑总跟我说他要去英国的时候,我当时就查了天气预报,还把截图发给了他,叮嘱他这几天伦敦天气不好,而且衣服我也是按那边的天气准备的,两套风衣,两件毛衫,还有——”
“行了行了!”老爷子抬手打断他,沉吟一会儿的功夫,他又看向李旭:“难不成他是故意淋雨让自己发烧的?”
*
因为高热且昏迷,岑颂被护士推去做了CT检查,以排查脑炎的可能。
闫嗔站在检查室外的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着,直到机房门开,岑颂再次被推出来。
“怎么样?”闫嗔脸上的急色已经掩不住了。
护士说:“结果现在还没有出来,现在再去做一个X线检查,检查完就可以把病人推回病房了。”
检查都做完,再回病房,在走廊里等着的乔梦把闫嗔拉到一边:“这两天的饭我会让家里的阿姨做好送来,你就不要去外面买了。”
闫嗔点头:“谢谢姨奶。”
送走乔梦,闫嗔回到病房,岑颂已经开始了输液。
闫嗔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想起电话里他爷爷说的那些话,她把那只插着输液针的手轻轻用两手握住。
平时盘亘着青筋脉络看着很有力量感的手,如今只是多了一根细细的针管,突然就显得苍白又无力了。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刚刚司机把他的行李箱拿来,她打开一看才知道,他箱子里带了外套,还有伞,可以挡风遮雨的东西都有,可他却依旧穿得单薄站在雨地里。
“故意淋雨,好让自己生病,然后看我会不会心软,是不是?”
她苦笑一声:“你总是知道怎么拿捏我,都分手了还在花这些心思,”她抬头看他:“你都不觉得累吗?”
闭着的那双眼睫颤了一下,刚好那时,闫嗔又垂下眼。
“你以为我和你分手只是一时气话吗,”她指尖轻轻摸着他手背上的一条凸起的血管:“不是气话,也不是想让你哄我,是我真的对你失望了。”
“房子的事,你也骗我,可我为什么没有生你的气,因为我知道你那么做完全是为了我好,我没有理由去怪你。可这件事呢,你也是单单为了我好吗?明明有那么多次的机会可以和我说出实情,可你却一直瞒着,甚至在我问你是不是想瞒我一辈子的时候,你也不否认。”
她苦笑一声:“都说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慌去圆,如果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那我以后是不是都要活在你一个又一个的谎话里?”
“可能你在商场上用这些心机手段用习惯了,觉得无所谓,可我不行,我不想自己的眼里有沙子,是,我现在依然喜欢你,甚至一点都放不下你,可是长痛不如短痛,我不想在以后的日子里,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要去思考它几分真几分假。”
“所以...”她抬头看他,目光扫过他轻颤的眼睫,她一字一顿:“我们都放过彼此,好不好?”
其实从她握住他手的那一刻,岑颂就醒了。天花板不刺眼的灯光落下来,将他眼底照亮。
他眼底红血丝明显,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他喊她嗔嗔,他说:“我不想和你分手。”
他的手还被闫嗔轻轻握着,可岑颂却半点都不敢回握住她,尽管他千分万分地想将她的手牢牢攥在手里。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底越发的红,浓浓的鼻音,分不清是感冒还是鼻腔里的酸胀,他眼睫眨乱了频率。
“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如果我以后还骗你,你再不要我,好不好?”
靳洲说过,他是一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
这一点,闫嗔从没有怀疑过。
他的身家背景,他的容貌气质,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女人低头又折腰。
如今为了挽留她,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闫嗔没有那么冷的心,做不到一点都不动容。
可她却又深知自己想要的是一段什么样的感情。
都说相爱过的人分手就会变成仇人。
闫嗔不想和他走上那条路,所以,她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你会遇到一个比我好、比我更适合你的人。”
她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应该很容易让人接受,结果却见他干涩的唇一扯。
“这都是男人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想把人甩掉才会说的借口。”
闫嗔:“......”
“你是外面有了别的男人了吗?”
话题不知怎的就被他带偏了,气得闫嗔把自己的手往回一缩:“你想什么呢,我才刚和你分手,哪那么快就外面有人了!”
再说了,她现在是失恋期,哪有心思去认识别的男人!
“没那么快...”岑颂哼出一声哑音:“只要我还活一天,我看谁敢对你动那方面的心思。”
这人都病成这样了,还能说出这种话。
气得闫嗔霍得从椅子上站起身:“既然都有力气说这种话了,我看你也不需要人照顾!”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结果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一连串的咳嗽。
是不是装的,闫嗔也不是听不出来,正迟疑着要不要转身回去,护士开门进来,说岑颂肺部有轻微感染,接下来要开始用抗生素治疗。
就算再生他的气,总不能在他肺部感染的情况下一走了之,何况她都答应他爷爷会好好照顾他了。
给岑颂换了一瓶输液瓶,又给他侧了体温,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后,护士离开。
闫嗔侧身站在床尾,也不过来,也不看他,也不说话。
岑颂刚想抬头看她一眼,结果胸口又闷出一声咳。
闫嗔双脚比脑子快,几步绕到他旁边,刚要问他要不要喝水,就听他先开口了:“嗔嗔。”
他每次一喊她“嗔嗔”就会用那种特别轻软的调子,闫嗔也跟着软下声儿:“嗯?”
“我渴。”
虽说这两个字都是第三声,但被他用一种轻拖着音的语速说出来,听着就像是在撒娇似的。
闫嗔心里就像是被他丢了一颗小石头,荡出了几圈涟漪,她眼睫抖了两下:“我去给你倒点水。”
结果走到沙发旁,看见了他的行李箱,闫嗔当即就沉了一口气。
把冒着热气的水杯放到床边的柜子上,闫嗔看了他一眼,逼着自己忽略掉他脸上的病容,说:“用糟蹋自己身体的方式想让我心软,你不觉得很幼稚吗?”
岑颂皱了皱眉:“你觉得我是故意让自己发烧的?”
他每个字音都带着沉哑,闫嗔别开视线,坐到椅子上:“那你为什么有外套不穿,有伞也不用?”
岑颂这才懂她的意有所指,他解释:“不是故意想让自己生病的,但我这趟过来是来求你原谅,打着伞...”他弯了弯唇,嘴角有苦涩:“还怎么让你心软。”
他倒是直白,一点都不藏着这趟过来的目的。
房间里安静着,闫嗔虽然没直视他,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定在她脸上,被他看的有些避无可避,闫嗔干脆也不躲了,回望住他:“你从昨晚到现在是不是都没吃饭?”
他轻嗯一声:“没胃口。”
现在肯定没胃口,他烧都没有退下来。
“姨奶刚刚给我发信息,说晚上会让厨房煲点清淡的粥过来。”
“不用了,医院这边也可以订到餐。”
闫嗔听得出他话里不想麻烦别人的意思,她没说话,看了眼他手背,目光又落到输液管里往下滴落的液体,最后想起来一件事:“送你来医院的时候,我给李秘书打了电话,他说他明天中午能到。”
说完,她视线刚一落到岑颂脸上,就见他眉心忽地一皱,然后就是颇为不情愿的声音:“你让他来做什么?”
“来照顾你啊!”
“你不是在这吗?”他答的不假思索。
闫嗔被他的回答说的一愣,反应两秒,不知是该气他还是该笑他:“我们现在已经分手了,你觉得我再照顾你合适吗?”
对闫嗔来说,从她说分手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没有关系了,但对岑颂来说,只要他没同意,他们的关系就没有结束。
“所以今晚你是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不管了吗?”
若不是受了他爷爷的嘱托,闫嗔真的没打算留下来照顾他。
一旦留下来就会让他产生误会。
其实那通电话后,闫嗔也有点后悔,她当时不该心软的,如果她真的下定决定要离开他了,他是好是坏,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可当时,她却一点犹豫都没有的答应了。
闫嗔偏开视线:“你好好养病,就算我不在,这里也会有护士照顾你。”不管她到底会不会留下来,可该让他死心的话,闫嗔还是说了两句。
岑颂看着她低垂着的脸,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那双只有看她时才会发出的灼亮,一旦没了她的影子,就变得空荡荡的。
他失神地看着天花板:“我已经好几年没闻过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了。”
最后一次还是接到爷爷的电话,说父亲时日不多,他这才从军校赶回来。
闻了一个星期消毒水与各种药水混合的味道后,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闭上了眼。
当时的画面,到现在还刻在岑颂的脑子里。
他闭上眼,缓了很久才将那些记忆沉下去。
他想笑的,可是一笑,胸口就会带出咳意,他干脆不笑了,微阖着眼,眼睫在颤,干裂的唇轻轻开合,说了一句让闫嗔听了鼻子猛然一酸的话——
“真的不能生病,不然,床边就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闫嗔偏开脸,快速将眼底涌上来的厚厚一层朦胧擦掉,而后将旁边的水端到手里,对着杯口轻轻吹着。
本来不想给他任何希望,可他现在这样低落的情绪,闫嗔忍不住改了口:“在爷爷来之前,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这儿的。”
岑颂忽而扭头看她:“爷爷?”他表情怔愣一瞬:“他也一块过来了?”
闫嗔点头:“应该是吧,听他电话里的意思是要和李旭一块儿过来。”
“胡闹!”沉哑的两个字说完,岑颂撑起身往旁边的柜子上看:“我手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