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 第30章

作者:夏末秋 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现代言情

  快门摁下, 闪光灯亮起。

  啪!

  一声惊雷, 透亮的闪电划过天空, 劈开了层层叠压的乌云。

  宁安然从梦里惊醒, 有些怔然地望着车窗外挂满天际的黑云, 拧了下眉。

  “要下雨了?”她声音有些哑地问。

  前方副驾驶上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闻声转头过来, 笑盈盈地望着她, “宁记者,你醒了?”

  ————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天地相连处,乌云如汹涌的海浪奔腾,带着轰隆隆的雷声滚滚向前,云浪整垛整垛地堆积着,越来越密,仿佛千军万马压境。

  忽地,一道刺目的银电闪过,如一把利斧劈开灰暗的天幕,大地被照得惨白、透亮。

  啪嚓!

  惊雷响震空茫无垠的戈壁,磅礴且骇人。

  宁安然下意识地闭上眼,人彻底清醒过来。

  昨晚,陈筱筱非要和她挤在同张床上,拉着她“翻旧账”,一会儿吐槽她重色轻友,让周司远先知道了她额上疤痕由来的事;一会儿又怀疑她当初忽然去报名“国才杯”是为了周司远;到后面又开始老生常谈,追问起当年分手的原因来……东拉西扯,天南海北,无穷无尽,直至快天亮,宁安然困得舌头打结,千般讨饶才换来片刻小憩。

  一路哈欠到上机,宁安然一坐下就戴上耳塞和眼罩准备补个觉,谁想后排有个熊孩子,先是对着她们这排座椅靠背一通狂练佛山无影脚,后面被换到其他空位后又开始上演狮子吼和大哭神功,闹得整个航班的乘客都不得安宁。最后,还是她和一位男乘客连翻上阵吓唬,小破孩才消停下来。

  短暂补了个觉后,宁安然精神好了许多。她缓缓坐直身子,看向同她讲话的男人,弯了点唇,“程处,我们应该快到场区了吧?”

  “咱们先不去场区。”程俊指着导航告诉她,“得先赶去着陆场。”

  宁安然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架在中控上的导航,偌大的显示屏上,只有一根蓝色的粗线,一个红色的小三角形在线上快速移动。除此之外,整个地图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任何路标或地名。

  这里是戈壁,这里更是民用地图和导航无法显示的高州航天基地。

  来这里前,宁安然接受了长达3个月的职前培训,其中讲得最多的就是有关航天人的组织纪律。她很清楚,从坐上这辆来接自己的车时,她就进入了最高等级的涉密单位,和这里的每个人一样成为了涉密人员。

  在身份被彻底解密前,她在这里所看到、听到的一切都只能烂在肚子里,甚至带进坟墓里。

  把视线从导航移开,宁安然稍稍犹豫了下才试探地问:“是东腾着陆场吗?”

  前排,开车的杨帆闻言目光一聚,抬眼从后视镜瞧着她,颇为意外,“你知道东腾?”

  “来之前,航天中心给了我很多资料。”宁安然简单带过。

  在三个多月的培训中,除了组织纪律,她还狂阅了好几大箱有关我国航天事业的各种资料,其中有关高州基地的内容就占了一大半。

  高州基地是我国最大规模的的航天综合中心,集研发、制造和发射为一体,承担了除卫星外的所有发射工作,也是载人航天工程的心脏所在,自建成来已圆满完成了方舟1号到9号的研制任务。在那些浩瀚的资料中,宁安然尤记得其中有关空间实验室建设的项目中,有提到过将在高州航天基新建一个着陆场,专门用于空间站的着陆回收。

  只把人类送入太空不难,难的是送出去后再安全接回来。而和飞机落地需要机场一样,太空归来的飞船同样需要着陆场,且要求更高、条件极其复杂。

  当年,我国立项载人飞船项目时,航天系统的老专家们单是为了确定是学苏联的陆降,还是老美的海降就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力去分析、论证、比较。而在确定陆降后,他们更是历时4年,经过7次勘测,跨越和地勘了2万多平方公里,算废了几台计算机才最终有了现金举世瞩目的红旗着陆场。

  几十年来,远在红旗场见证了方舟一号到九号的全部降落回收历程,运行至今良好,但随着空间站布局,东腾着陆场应运而生。

  来接她的程俊和杨帆隶属基地宣传处,按理除非有采访报道任务,否则不会去一个没建成的着陆场,更何况还是来接她去基地的途中。现在忽然转向,肯定是那边出了状况。

  车外,黑云已笼罩大地。

  宁安然打起精神,问:“程处,是不是有什么突发状况?”

  杨帆在心里默默赞了句:不愧是名记者,这敏锐度真强。

  程俊亦然,赞赏看了她一眼,道出原委:“勘测那边的同事车子翻了,人和设备都被困在雨里。我们的车离他们比较近,现在先赶过去支援。”

  高州基地建在茫茫戈壁滩上,遇到这样的极端天气,情况怕是会很糟糕。

  多年职业习惯,宁安然首先关心的就是人员安全问题,“人没事吧?”

  “说是没有大的伤亡,但雨这么大……”程俊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

  “师傅,你别太担心。”杨帆接过话,“师母经验丰富,肯定没事的。”

  宁安然闻言一怔,看向面色凝重的程俊,“程处,您爱人也在那边?”

  “对呀。”杨帆抢答,“而且还怀着孩子,都5个多月了。”

  尽管早就知道能选择坚守在这茫茫戈壁的每一个人意志都不一般,尤其女性,更要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但听见程俊爱人怀着5个多月的身孕还在参加户外工作时,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您爱人是做勘测的吗?”宁安然问。

  “她是做测控通信的。”

  话音刚落,杨帆已打趣道,“师母是测控通信系统的副指挥长,比师傅官儿大多了。”

  被调侃的程俊并不恼,笑呵呵地摸了把头,“对,她家里家外都是我的领导。”

  简单几句话,就能看出这对夫妻感情不错。

  啪嗒一声,一滴雨点打在窗上。

  几乎没有任何间隙,斗大的雨块从天上倒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车上。

  眨眼间,电闪雷鸣,雨声轰响,仿佛巨人咆哮在苍茫大地。

  驻扎香江时,宁安然那每年都要经历几回台风,也参与过几次特大暴雨的报道,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雨,雨水既不是倾盆也不似瓢泼,而是像炮-弹,对,是远程炮-弹而不非子-弹,猛烈地轰-炸着大地上的一切,就连吉普车都被炸得连连晃悠。

  车厢好似成了空鼓,承受着四面八方捶下的雨锤。

  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摇摆,前刻还在开玩笑的杨帆此时紧紧抓住方向盘,身子往前佝,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瀑布一般的雨幕。

  程俊则是拉住车把,聚精会神地凝着导航上的红点,大声交待杨帆:“慢点,应该快到了。”

  杨帆嗯一声,抓方向盘的手更紧了。

  宁安然学程俊一样拉住了手环,再屏气凝神地看着那个慢慢移动的红点。

  乌云遮天,暴雨如瀑,暗无天光的大地上只有他们的车灯发着微弱的光。

  宁安然莫名想到了那些外星人侵占地球的科幻片,还有各种关于地球毁灭的灾难片,不禁有些悚然,心底更是一阵慌乱。

  她闭上眼,连连深吸几口气,可就在心脏节奏刚要回归正常时。车厢内突然传来杨帆的一声惊呼,“在那儿,我看到了!”

  心跳嘭地又加速。

  宁安然猛睁开眼,看向黑漆漆的车外。果然看到了一束交替变换的灯光,很弱,比他们的车灯还要弱,但它毅然穿透了黑暗。

  程俊只有一闪而过的激动,随后便镇定地指挥杨帆,“打信号,然后慢慢靠过去,别靠太近,那边应该有滑坡。”

  “知道。”杨帆拨动操控杆,原本常亮的车灯开始以一种特殊但固定的节奏缓慢亮灭,重复两遍后,宁安然发现远处那个微弱的光亮节奏也发生了变化。

  几分钟后,那束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没多久,宁安然就看见了被吉普车灯照亮的几个人。

  他们紧紧依偎在一块,互相搀扶着,抵御着暴雨的冲刷。

  “是师母。”杨帆激动地喊。

  程俊却只是低沉地嗯了声,依旧沉着地提醒着慢一些,但宁安然看见他抓拉环的指节早已泛白。

  车缓缓靠近,近到他们能看见路边几人在瑟瑟发抖。

  车一停,程俊扔下一句:“小宁,你坐车上”就开门冲了出去。

  杨帆熄火,弹开安全带,手握门把时,发现宁安然已推开了门。

  雨泼了进来,他刚想提醒她,就见她已冲进了雨里。

  成片成片的雨兜头而下,像是天空开了一个巨大的高压水枪管,嘭嘭嘭得往下冲灌,砸得人身上、头上生疼。

  想当年第一次报道台风,宁安然站在香江港做直播连线,跟拍的摄影记者怕她被吹跑,夸张地在她腰上系了根绳子,当时是风大雨大,人被风吹得摇晃。如今,却只有雨,人被雨冲得一步三~退。

  宁安然抬高手臂护住脸,低头弯腰,朝着那点光亮往前跑。刚跑到,就听见程俊在喊:“你先去车上,这里交给我。”

  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勉强看清了和他说话的人,个头不高,穿着一件早已被淋透的冲锋衣,腹部能看出明显的笼起。

  杨帆这时已跟上来,大喊道:“师母,你先去车上,设备我们去搬。”

  宁安然这才看清那行人里一共有5个人,三女两男。

  没等她再多打量,程俊爱人已开了口,“那些测量仪器不用搬,把硬盘和数据接收箱拔回来就好。”

  轰隆的雨声中,她的声音冷静、清晰,非但没有上演什么宁死也要守护设备的戏码,还给出了最合理的方案,让宁安然顿生好感,决定回去后,必须好好同这位副指挥长聊一聊。

  不过,这都是后话,当下最重要是让他们先脱困。

  程俊表示知道,转头对宁安然说,“小宁,麻烦你先扶金工上车,其余人跟我去抬车。”

  虽然明白程俊这是想照顾自己,但眼下情景,她知道服从安排是最好的帮忙。可刚要说好,就听程俊爱人喊道:“不用,让她也去帮忙,设备车很重。”

  “好!”宁安然抢在程俊开口前应。

  程俊犹豫了两秒,不再多言,只用力握了下爱人的手臂说:“慢点走,别慌。”

  “你们也是,不要受伤。”哗哗啦啦的雨声下,女人用力交待:“实在翻不动就算了,不要勉强,其他救援队也在赶来的路上。”

  “有数。”程俊松手,抹了把脸,高声招呼,“大家手拉手,小心点,慢慢往下滑。”

  顿了下,又扭头对杨帆说,“你拉好小宁。”

  “有数。”

  说话间,宁安然便感觉手腕被人紧紧攥住。

  莫名地,一股热意钻进了眼底。

  她抬手拂开黏在脸上的头发,吸了口气,学着杨帆,一屁股坐在被冲垮的路面,用脚瞪着地慢慢往下溜。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牛仔裤,此时裤子全湿透了,粗粝地摩擦着皮肤,但她毫无痛感,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拖大家后腿。

  幸运的是,几分钟后,所有人都安全落到了坡底。但不幸的是,由于地势低洼,积雨已漫过了小腿。

  测控队的几人一看就大叫糟糕,踩着水,跌跌撞撞地往车边跑。

  设备不重要,但浸泡过水的硬盘和数据箱想要修复却很难。

  谢天谢地,等他们奔至车边,发现设备车只是侧翻,翻转回来相对容易。

  于是,几人便站成一排,用出吃奶的劲往前推。

  “啊!”随着杨帆一记大吼。

  嗙!

  天地间一声巨响,车重重砸在积水和冲软的泥土里,溅起高高的泥水。

  宁安然心脏亦是重重一磕,不知是兴奋多,还是惊吓多。而旁边测控队的两名男同事早已迫不及待地爬上车,开始找设备。

  紧接着,杨帆、程俊和另外两名女同志也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