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日长
这条路长且陌生，她一颗心便起起落落，终于，不远处传来了人声，摩托车冲过边界，行驶到了大路上。
她回首望去，山石溪流，已被那层薄雾罩住，看不清了。
两天的金融投资会议行程安排得紧，嵇云川作为主讲嘉宾，而尤清和仅仅只是与会者，俩人并无太多私下交流时间，直至整场论坛将近结束，被簇拥在一群人里的嵇云川，见尤清和在不远处收拾资料，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他忙对身边人道：“不好意思，我离开一下。”
拨开人群，小跑过去：“清和，你现在要走吗？”
她脸上并无太多表情，低头整理着资料：“估计你现在还走不了，我先回上海了。”
他心中一咯，压低声音道：“我真不懂你，前天还好好的，今天又冷冰冰。”
尤清和将资料收拾好了，拎包向外走：“你不需要懂我。”
嵇云川跟上去：“你觉得这样很有趣？在玩一个你追我赶的游戏？”
“我没有和你玩游戏，我也并不觉得有趣！”她穿梭在人群里大步走着：“实际上，我早就告诉过你，希望你不要在私人时间打扰我。”
“对，我打扰了，你也接受了，你并没有抗拒……”
她突然立住，转过身：“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抗拒？”
他也停住，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感觉到……”
她愤愤一跺脚，又继续往前走：“我……非常抗拒，非常不适，每分每秒就在想离开，每分每秒都在想结束，这种感觉让我压抑与恐慌。”
出了会议大楼，她站在院子里深深吸入一口气：“嵇总，你知道吗？你带给我的是压抑与恐慌，让我忐忑不安，无法平静。”
他走到了她面前，瞳色浓浓：“你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我当然想过！”她定定地看着他：“我想过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复杂的情绪，因为……因为……我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注定无论哪一条路，都无法与你同行。”
如此痛快，如此决断。
他心口响起了阵阵闷雷，似乎孤身一人站在了暴风雨的中间：“我是什么样的人？让你避之不及？”
“什么样的人？”她嘴角上扬，笑容酸涩：“嵇总，如果我每猜错，你让我放出利好消息，并不是为了稳定股价，而是为了收割带血的筹码，在巨摩股价即将跌倒谷底之际，趁机大赚一笔。”
他动了动眉毛，不可置否：“清和，难道你觉得我平日里太过温和，却也忘记了我是金融专家？业内各种玩法当然不在话下，若是处处留情，那么我应该去做个慈善家。”
她咬紧了嘴唇，心中翻滚着巨浪，其实无法怪他，无法将后果推到他身上，因为若不是股价即将大跌那么他根本不会做出顺手收割的行为，罪魁祸首其实是她自己。
这是她无法承受却必须承受的真相！是她自己亲手劈出了两条路，将他与她分割了。
忽然就像负了千金之重，她抬起微颤的睫毛：“嵇总，你不是总问我喜不喜欢你吗？答案就是，不喜欢！我不喜欢你！我更不喜欢你带给我的压抑惶恐的情绪，你让我无法平静生活，让我像个逃犯，终日都在躲避警察的追捕。”
又到了傍晚时分，今日阴云绵绵，苍穹低沉。
世界上的东西好像都消失了，所有喧闹也归隐了，只剩下他，只有他。
过了许久许久，他终于道：“爱是让人快乐的事情，如果让你不快乐，那么……我不会让它再打扰你。”
第35章
爱是让人快乐的事情, 如果让你不快乐，那么……我不会让它再打扰你。
冷风吹过，冲进她心底转了一个圈，徐徐疏散在每条血管里, 她觉得有些冷, 却是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嵇总, 谢谢你，那……我先回上海了。”
回到家, 在沙发上呆了一会儿, 给尤母江采拨去电话：“妈，我元旦的时候回去住两天, 提前对你们说一声。”
江采极为高兴：“哪用你来说？上次你爸和你通电话后，就去菜市场专门转了好几天，说是要给你买点好羊肉炖汤喝，这么多年, 你爸可是从不去菜市场的人。”
“这么早就买好羊肉了？你们自己吃嘛。”
“你爸买了好几种呢, 我们自己在家每样都尝尝，等你回来的时候，再去买最新鲜口感最好的。”江采笑了笑：“不止这些, 你爸还说你爱吃麦芽糖，让我出门的时候注意点儿，看到有卖的，就记下联系方式, 免得等你回来的时候不知道碰不碰的上。”
“麦芽糖”三个字让她心里沉了沉, 口中说道：“我都奔三的人了, 早就不吃糖了, 你和爸就别费那个心了。”
江采应了一声, 又道：“最近有没有合适的男孩子？如遇上好的，可别扭扭捏捏的。”
”哪儿有好的呀，哎呀，妈，你就别操这个心了，缘分的事情人为不了。”
江采劝道：“缘份天定，胜在人为嘛。”
“哎好了好了，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洗澡了。”挂了电话，尤清和吁了一口气。
上海，巨摩大厦会议室。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白板上已经被嵇云川写成密密麻麻，他转过身道：“你们听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吗？”
韦雪峰思忖道：“就是说，秦雨的‘超然空间’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仅仅只是一个货代、贸易、贷款、交易基金对冲等服务数字货币服务区，而是等到它的交易量、贷款量、贸易量达到一定规模，在聚集了世界各地的原始货币之后，它会形成一个新的金融系统！”
他惊叹了一声，又道：“上海是国家的金融中心，上海自贸区更是世界贸易的中心，如若在这里建立一个新的金融系统，那么它……”
“它会打破原有模式，将世界金融格局重组！”嵇云川扔出硬邦邦的一句：“人为灾祸！”
“那……这不是好事情吗？创建者有格局有远见……不能因为‘超然空间’是我们的竞争者，就把这么重的罪名放在它头上。”尤清和摇了摇头。
嵇云川看向她：“现有的金融体系是经历了多次金融危机、毁灭又重建的，每一次金融危机会给国家、各个阶层的人们都带来巨大的影响，家破人亡、社会动荡、国家不稳……这难道还要我一一详述吗？”
尤清和深吸了一口气，没出声。
韦雪峰道：“如果这次秦雨的‘超然空间’打破了世界金融固有模式，那么世界各地都会爆发金融危机，世界上大部分财产都会流向‘超然空间’，首当其冲的，便是离它最近的上海。”
“但是，现在秦雨做的‘超然空间’商业计划书完美无缺、毫无破绽，是高手中的高手才能做出这样的计划，政府的人根本看不出其中隐藏着巨大的危机。”嵇云川轻声一叹。
“所以……他大大方方地把资料扔给我们，也料到我们会毫无办法。”韦雪峰摊手道。
“唯一的办法就是拿我们物联网科创园硬拼了吗？”尤清和说道。
“我们的赢面太小了，我们之所以要做物联网科技，杀手锏是我们的千亿‘科创投基金’，可是科技研发是一个漫长曲折的过程，很明显，秦雨也看到了这一点，在我们拿着大把资金苦等研发结果的时候，他的金融玩法已经让资金翻了几番了。”嵇云川难免有些沮丧。
“那怎么办？没有办法了吗？”她急声问。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韦雪峰一拍脑袋：“我倒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什么？”俩人同声问道。
韦雪峰摇头晃脑道：“秦雨学金融是半路出生，不过是在接管枫威集团几年房地产业务后，去国外读了一个工商管理的学位，顺带修了金融学科一点粗浅的知识。云川说得对，做出这个‘超然空间’的是高手中的高手，凭借秦雨自己是绝对做不出来的的，我们把他背后那个高手团队挖过来不就可以了？”
尤清和一呆，随即点了点头，他这个办法简单粗暴，倒不是不可行。
韦雪峰又说道：“我们相比秦雨有一个绝对优势！那就是，我们的主创人员就是云川、就是我们自己！但是秦雨却要依靠别人来完成，只要他依靠了别人，那就有空子可钻。”
尤清和连忙道：“我觉得韦总说的很有道理。"
嵇云川没说话，皱着眉半靠在椅子上，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他闭上眼睛，一而再去搜寻，却一片茫然。
良久，他睁开眼睛，道：“雪峰你现在身上任务很重，一是千亿‘科创投’基金的管理，二是巨摩往年的财务数据要核清，你专心做好这两样，不能出任何篓子，接触秦雨幕后团队的事情就让清和来办吧。”
顿了一顿，又问道：“清和，与市政府第二次洽谈是什么时候？”
尤清和查阅日历后答道：“后天。”
“嗯，需要我陪你过去吗？”
她一抬眼，正对上他润泽的眼眸，眸色平静，无怒无嗔，亦无温柔，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不存在。
她低下头：“不用，我一个人可以。”
“嗯，好。”
回到投研部，办公桌上的资料堆积如山，她一个人去见市长，所有资料都得自己融会贯通才行，若一个问题答不上来，就有可能是致命的。啃了一下午资料，揉了揉眼睛，发现U盘落在家里了，如果要重新拷资料，那就只有嵇云川那里有，而她不想看到他。
尤清和出了办公室，对江向阳说道：“向阳，你找个空U盘，去嵇总那儿把有关物联网科创城的资料拷过来。”
江向阳道：“好，我这就去。”
尤清和又躺回办公室沙发上，闭目养神，脑中将后天要与市长交流的内容过了一遍，慢慢地，心思又绕到了嵇云川身上去。拒绝他不过是昨天的事情，可他今天看起来一点异常都没有，反而是自己一直记挂不安，或许，是自己高估了对他的影响，或许，他说的喜欢……只是浅浅一层，飘在表面。
“咚咚咚”，办公室们被敲响了，江向阳的声音传了过来：“清和，拷过来了，你现在要看？”
尤清和睁开眼睛：“你给我吧，我去会议室看。”
“嗯好。”江向阳递给她，转身向外走。
“哎哎，向阳，刚刚是嵇总亲自拷给你的？”
“哪儿能啊，秘书通报了投研部来拷资料，他让人扔了一台电脑给秘书，让我自己拷。”
“哦，好，没别的事了。”她心中沉甸甸的，她没去见他，没想到他也不想见她。
到了会议室，将门关上，脑中一团乱，坐在了会议桌边，将U盘连上了投影仪，做了几个深呼吸，竭力将自己注意力全到U盘的资料中去，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去看，边看边拿出计算器测算数据，口中念念有词，这一刻。工作成了唯一能让她心无旁骛的工具。
时针一分一秒的划走，以至傍晚时分，粉色晚霞铺满天空，落日余晖照了进来。
尤清和看着大屏幕，手指滑动着鼠标，忽然，她全身重重一颤，睁大了眼睛。
屏幕上是嵇云川那张照片，在韦雪峰婚礼上，她给他拍下的那一张照片，他的脸占据了照片三分之二的部分，那一双深邃、专注的眼睛，就这样出现在了大屏幕上，正在专注地“看”着她。
橙色柔软的夕光，游荡在他的发梢、脸颊、眼底，她怔怔地看着，竟分不清，照片与现实的区别。
她坐了许久许久，就这样静静地享受了一段不用躲闪、不用愧疚，与他四目相视的时光。
到了去市政府的日子，尤清和在衣柜挑了一套摩卡色西服换在身上，边吃早饭边看项目资料，临出门时，又回到房间，将抽屉里的那枚钻石胸针别在了胸前。
到市政府的时候是上午9点半，刚进到市政大厅，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尤小姐。”
她回望去，秦雨已经大步走到跟前：“好巧啊尤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尤清和道：“秦先生你好，今天本来就是约定与政府洽谈的时间，何来‘巧’之说呢？”
秦雨扬眉道：“因为我以为在经过政府讨论与专家评判之后，‘超然空间’已是稳胜，什么‘物联网科创城’再也没有露面的机会，没想到……又见到了尤小姐，这不是巧合又是什么？”
“这当然不是‘巧合’。”尤清和安然道：“在比拼实力的时候，从来不讲巧合。”
秦雨哈哈大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那就与尤小姐好好切磋一下。”
俩人同进了电梯，秦雨道：“最近巨摩股价长势喜人，连创了几个新高，我现在入场还有机会吗？”
尤清和抿嘴笑道：“正是入场的好时候。”
秦雨摇摇头：“尤小姐的话要反着听才行。”
俩人说着话，到了政府会议厅，方桌上已陆陆续续坐了人，这是一场面对政府官员、专家学者的答辩会，会议答辩10点正式开始。
会方提前准备好问题，由专家提问，尤清和与秦雨轮番作答，每一轮回答都会得到评分。几个回合下来，秦雨与尤清和分数不分伯仲，很快到了最后一题。
问题是：你觉得你带来的项目会起到什么积极的社会效应。
尤清和先答，围绕科技带动人类进步展开，专家评委们听得频频点头，似是满意。
轮到了秦雨，他笑了笑，说道：“我不否认科技能带动进步，但是科技主要带动的是资本家的进步，每一轮科技改革在帮助一些人的时候，总会摧毁一些人，人工智能会摧毁很多正常职位，大数据云计算会让富者更富，穷者更穷，这会让社会民生结构发生倾斜……”
“我不认为这是让社会民生结构发生倾斜，时代在进步，总有淘汰者。”尤清和打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