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她与灯
天高云淡,风清气爽。
秋未深,山中树叶尚未落,候鸟也还没有归来,刚刚经历过一次大型缉毒行?动的边境县城,治安稳定,刘成南被抓捕,三溪木材厂被查封,杨于波在玉窝的贩毒势力终于被连根拔除。当地的商业摆脱了?这一势力的控制,舒经活络,逐渐复苏。大江南和风花雪月的生?意变得尤曼灵在的时候还要好,吴经理到底没有辞职,还在门口?打?出了?招聘广告。
陈慕山出院以后,独自去了?一次大江南。
他在更衣室里换上技师的工作服,吴经理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了?。”
陈慕山转过身,“我的劳动合同还没作废吧,我还是你老板的员工。”
“嗨。”
吴经理笑了?一声,“也就尤姐和秋姐,让你在这儿混。要按规定,我早就把你开除了?。”
陈慕山洗了?个?手,笑着点点头,“谢谢你啊,现?在还没开除我。”
吴经理抿了?抿嘴唇,“得了?吧你,你服装费还差100块呢。老板也没说?给?你免了?,哎……就是不知道老板现?在在哪儿。”
陈慕山看着水池里的倒影,没有说?话。
吴经理继续说?道:“两个?老板都是很厉害的女人,可惜命好像都不好。”
陈慕山挽起袖子往更衣室外面走?。
吴经理赶忙跟出去,“你今天真的要做啊。”
“对。”
陈慕山把袖子挽到手臂上,“最后一天,我想把服装费结了?。你帮我给?客人推荐一下吧。我十八号技师,陈慕山。”
他说?完这句话,想起了?易秋。
想起她穿着按摩服,靠在按摩枕上的样子。
昏暗的灯光里,她睁着一双眼睛,眼底的光亮虽不至于闪耀,却也能触动陈慕山的内心?。
第102章 尾声(四)
曾慕此山,奈何此山易秋,此山亦秋。
她到底在哪儿?
在玉窝养病的一年之中,陈慕山去问过很多人。
但没有人给到陈慕山答案。
易秋就好像消失了一般,就连尤曼灵留给她的资产,也逐渐被她委托机构处理掉了。陈慕山在第二年的秋天收到了一笔存款,是易秋通过特勤队转交给他的,没有给陈慕山留下信和任何一点信息,只是用一张打印的纸条,交代了这笔钱的用途——医疗费用,务必使用至陈慕山痊愈,而后若有结余,请陈慕山代我处理。
务必使用至陈慕山痊愈。
这张字条里,陈慕山只看到了这一句话,虽然这句不是留给陈慕山的,但这是陈慕山至今能够找到,易秋对他唯一的指令——痊愈。
于是他脱离掉了所有世俗的快乐,以及从前所有不好的生活习惯。
早睡早起,不再吃方便面,营养均衡,自己做饭,给自己煮各种各样的养生汤水。
定期去医院复诊,检查,一次不漏地吃药。
因为一句话,又改变了自己。
他合理地把拿笔钱都花在了自己的身上,凭借着动物一般的自我修复力和极度自律的生活方式,他真的在那一年的秋天,慢慢痊愈了。
钱还是剩下三分之二,他却不知道怎么处理。
于是,他问了徐英。
徐英告诉陈慕山,这笔钱里有一大半是江惠仪生前留给陈慕山的,江惠仪去世之前,把这笔钱交给了易秋,剩下的那一小半,应该是易秋短暂工作的积蓄。真的很有意思,这些把死看得很轻的女人,都喜欢给别人留钱。
江惠仪是这样,尤曼灵是这样,现在连易秋也是这样。
钱到底有什么好呢,对于陈慕山来说,物质的刺激早就被磨灭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去找易秋。
“我留着这些钱没什么用了。”
徐英在电话那头问他,“你就不生活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生活,易秋没让我学过,她只叫我治病,现在治好了,然后呢?”
徐英叹了一口气,“如果你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钱,可以去问问肖秉承的意见。”
倒也是。
肖秉承在那一段时间却似乎特别得忙,一天之内,接连不断的工作会议,让他不得不把陈慕山扔在办公室里。
等他晚上开完会回来,走到办公室门口,看见陈慕山的背影一动不动,甚至连姿势都和他离开时一样。
“他吃饭了吗?”
肖秉承问值班的队员。
队员摇了摇头,“站都没站起来过。”
肖秉承走进办公室,放下保温杯,抬起手拍了拍陈慕山的肩膀。
陈慕山沉默地抬起头。
肖秉承看着陈慕山的脸笑笑,“听说你能喝酒了?”
……
两个人去了江堤上的烧烤摊。
半夜三更,两个男人,一箱啤酒,十几串在江风里迅速凉透的烧烤。
肖秉承给陈慕山倒酒,“我们这一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被救了的人,最好不要去寻找救他的人。”
陈慕山抬起头,“为什么。”
肖秉承放下酒瓶,“陈慕山啊,对这句话,你不是没有体会。”
陈慕山垂下眼睑,“你说张鹏飞吗?”
肖秉承不置可否,继续说道:“谁在出阳山上救了他,这个问题鹏飞也执着了很多年,知道是你以后又怎么样呢?”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这种恩情毕竟太大了,平常人是承受不起的。”
“我还好。”
陈慕山端起酒杯,“你说的这种恩情我小的时候就承受住了,我甚至就没把它当恩情。”
他说着,喝了一口啤酒。
陈慕山以前只抽烟不喝酒,今天算是破戒,酒水过喉,继而上头,他也没想到,自己在「酒」这一项上,如此拉胯。
“有的时候我自己也觉得,我是一个病态的人,想跟易秋在一起,又不想喜欢她,我对于她的生活一无所知。她喜欢化妆,穿好看的衣服,喜欢洗澡的时候放个什么精油球,哎……那到底什么个东西?”
“哈……”
肖秉承也笑了一声,抬起手和陈慕山碰了个杯。
“那是女人的生活,我们都不懂。”
“对,不懂。”
陈慕山举着酒杯,“我喜欢吃方便面,穿也穿得乱七八糟,我和易秋根本就不适合长久地生活在一起,可是,没有她,我倒是连活都不想活了。”
他说完笑了一声,晃动着啤酒杯,“是不是很荒谬,毕竟我一个生活这么多年了,我竟然还会跟你说,我这个人,很依赖易秋,没她我活不了。”
肖秉承看向江面,渔船亮起了灯火,温柔的秋风拂面而来。
“不是坏事。”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对于你之前的工作来讲。”
陈慕山抬眼,“什么意思?”
肖秉承送了耸肩,“不管是卧底还是线人,人……长期在这种分裂的生存环境下,内心都是痛苦的。但你挺有意思,退出来这么久了,你好像从来没有跟我们讲述过,你痛苦的遭遇,听说你被处决过,也被吊起来打得半死,那些被抓了毒贩,绘声绘色地审讯的警员说起你的光荣事迹,你呢?你没有讲述的欲望吗?对于那一段过去,你不觉得是你的荣光吗?”
“我不觉得。”
“呵,你脑子和正常人是不一样。”
陈慕山仰头喝酒,“我脑子就是有病,我干这一切,只是希望,易秋不要失望。”
“所以,你真的很适合干这一行。”
肖秉承举起酒杯,“不在意自己,人也就没什么弱点。只要易秋平安,你这个人就能在鬼窝里冷静得连死都不怕。这叫什么,天生卧底,你是吃这碗饭的人。”
肖秉承说着,想起了常江海。
这个选中陈慕山的前辈,如今在肖秉承看来,可真是一个神人。
“我在说易秋,你在说我的工作,肖秉承你太无聊了,这顿酒老子不想和你喝。”
他说完站起来就往江堤下走,肖秉承也没有阻拦他,只是转过身,对已然越下江堤的陈慕山说道:“你是不是要去找她了?”
陈慕山转过身,“我现在什么也不是,我想出个境,你总不至于把我抓回来吧。”
“不至于。”
肖秉承站起身,“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现在可以走口岸,合法出境,没有必要,再去翻那座山了。”
……
出阳山里正是深秋,可惜玉窝的县城离它太近,人不走进它的怀抱,根本看不见它的层次分明的色彩。
对于很多绝望的人而言,这座山仍然是他们铤而走险的一个选择,充满诱惑。
对于陈慕山来说,却是曾慕此山,奈何此山易秋,此山亦秋。
她留在那座山里,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此山亦秋,陈慕山根本不可能远离它。
因此在那以后,他仍然不断地越过出阳山,去到也告城,也去到古沙村,那里仍然是当地武装控制的地区,但是,落霞别墅却空了。
陈慕山在也告城里遇到了阿鼓,他比一年前要胖了许多,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在码头边做起了热带水果的生意。
“我们以为山哥你被枪毙了。”
他给陈慕山掰了一大块榴莲,“你咋回来的山哥?参加那次出阳山走货的人,不都被中国警方抓了吗?”
“我……”
陈慕山还没来得及说,阿鼓就笑了,“算了,我对这些事也没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