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她与灯
他说完,简单说了一遍他自己的经历。
一年前,杨氏走货鹰箭旗被中国警方缴获,损失上亿,也因此失掉了鹰箭旗货方的信任。再加上古沙的宗(和谐)教组织和当地武装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当地武装无暇庇护落霞别墅,杨氏靠着自己的武装和一部分高价的雇佣兵力量,暂时撤出了古沙村。而他们这些在也告口岸上的人,也就各自散了。
“我不干这一行了。”
阿鼓扒开一个芒果,咬了一口,“不过,这一行总有人干,前几天,蛇头又装了一船的人进来。”
他说着,指了指河面上的船只,“你看吧,比我们还年轻呢。”
陈慕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着这些人,灰着脸踏上这个他们自以为满地是钱的地方。
头顶忽然「砰」的一声。
阿鼓抬头,船上下来的人抬头,陈慕山最后也跟着仰起了脖子,水面上炸开的白日焰火,虽然不绚烂,却有一种罪恶的吸引力。
阿鼓举起手,像从前一样舞动,说了一句陈慕山没有听过的缅甸话。
“什么意思?”
“没什么,大概就是,祝他们好运。”
陈慕山也没有再问下去,抱着胳膊坐在码头上,沉默地望向远处。
他终究又走上了从前的老路,作为一个无名的卧底,一个线人,一个在边境上行走的人,他开始尽他所能地帮助陷入绝境的偷渡客出逃,带他们翻过出阳山,回到祖国境内。
肖秉承的特勤队给这些人戴上手铐的时候,他们总要说一句:“我想感谢一下,带我回来的那个小哥。”
“哪个小哥。”
“就……那个小哥。”
肖秉承每次听到这一声——“小哥。”
心里都会骂陈慕山一句。
陈慕山每一次耳朵发烫,都会想起易秋。
这都怪易秋,她光叫他治病,病好了以后呢?
他失去指引,只能回到从前。
就这样,陈慕山一个人的日子,一晃又过去了两年。
这两年缅甸边境的战乱不停,也告城终于被政府武装重新控制,阿鼓告诉陈慕山,当地的极端宗教要处决一批人质。陈慕山坐在码头上抽烟,随口问了一句:“有中国人吗?”
阿鼓让他等一下,自己打了一个电话,回头对他说:“有,是一个中国的女人,腿好像是断的,那个你等一下……”
他说完,换了缅甸语,和对方又交流了几句,随后对陈慕山说道:“这个人质好像还挺有身份的,政府军已经过去了。”
陈慕山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信息能再具体一点吗?”
“嗯……你听说过,杨总以前有一个女儿吗?喂……喂,山哥你去哪儿?”
第103章 尾声
此山易秋,此山亦秋。
陈慕山从也告去城去到古沙村,一路上都是政府军的车队,罂粟花田里弥漫着刺鼻的焦臭味,陈慕山看向车窗外,看到了花田里的半人高的火焰。阿鼓开着那辆浑身作响的报废车,一边抽烟一边打电话,他说的是缅甸话,陈慕山并不能全然听懂。
“怎么说。”
阿鼓放下手机,“这一批人能活到今天不容易,你要找的那个中国女人,配合政府军,和组织谈判了好几轮,现在为止,组织已经向政府军释放了四批人质。”
“她凭什么谈判。”
“凭她是杨氏的人吧,这个组织现在就守在落霞别墅里面,你觉得没她,组织的那些人进得了落霞别墅?”
陈慕山没有出声。
阿鼓稳住方向盘,微微侧头对陈慕山说道:“其实你可以在也告等几天,现在政府军在和这里宗教组织交涉,说不定交涉顺利,对方就不处决人质了。”
陈慕山看着花田里的火焰,没有回头,“你把我送到古沙的关卡前面就行了。”
阿鼓侧头看了陈慕山一眼,回头把车拐进泥泞路,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增大,车速也明显慢了下来,阿鼓看着前面的路,放平了声音,“山哥,人不是你这样找的。”
“那要怎么找?”
这句话陈慕山接得特别快。
很多难民踉踉跄跄地经过他的视野,朝也告城的方向走,临近黄昏,天边的云也在燃烧,和花田里还未熄灭的火焰,连烧成一片。
阿鼓摸了一把鼻子,叹了一口长气,“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其实你虽然不告诉我们,但我们都知道,你在这儿边境线上飘了这么久,肯定是在找什么人,我这一年看太多次你失望的样子了。”
“还好吧。”
陈慕山朝后靠去,“我又不喝酒又不发疯,怎么你了?”
“但你抽烟啊,抽得我房间跟被烧了似的。”
陈慕山忍不住笑了一声,阿鼓踩死刹车,“到了。”
陈慕山坐直身,解开安全带,“车留我。”
阿鼓认命地解开安全带,“行,你也别开回来了,直接给我报废算了。”
他说完打开门跳下车,“落霞别墅的路你还找得到吗?”
“闭着眼睛都能摸过去。”
“行。”
阿鼓点头朝前走了几步,回头对陈慕山挥了挥手,“祝你这次不失望,也告见。”
“借你吉言。”
阿鼓歪头,显然没听懂这句中文,“啥意思,听不懂。”
“听不懂算了,也告见。”
阿鼓走后,陈慕山拿起手机,果断地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肖秉承的声音几乎炸了陈慕山耳。
“陈慕山,两年了啊!你他妈终于知道联系我了!我告诉你!等我抓住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陈慕山把手机拿远,“行,我回来就来找你。”
“什么?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找到易秋了。”
肖秉承瞬间收敛了语气,“在哪儿?”
“落霞别墅。”
“需要支援吗?”
“需要,边境上接应。”
“不需要我们出境救援吗?”
“来不及让你们走申请流程了,我一个人可以。”
肖秉承猛地拍了一把桌子,“陈慕山,带她回来,我给你鞠一个。”
……
易秋缩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暗室里,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组织的人用蹩脚的中文告诉易秋,明天天亮就要处决她之后,易秋就一直在睡觉。她曾经拥的良好睡眠,在境外这两年,几乎毁尽,但她从陈慕山身上找到了办法,而这个办法,也是他教给陈慕山的——你把你自己缩起来,想象你自己是一只毛茸茸的狗狗。
这个方法真的很管用,不管她有多绝望,多痛苦,只要把自己想象成一只毛茸茸的狗狗,就真的会感觉到皮毛带来的温暖。
难怪,陈慕山总是不想做人。
到头来,连易秋也需要在清醒的时候不断提醒自己:“易秋,做个人吧。”
做个人吧,乱七八糟地活下去,活到活不下去的时候再说。
当这些思想进入易秋的脑海里时,她就不得不想起陈慕山。
虽然陈慕山肯定想不到,易秋在出阳山的这边,践行了一套连他自己都总结不出来的生存逻辑,但易秋,还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见一次陈慕山,跟他说一句;“虽然你不想喜欢我,但我挺喜欢你的。”
不过很可惜,天亮之后,这辈子应该就没有机会了吧。
她想着,翻了个身。
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高瘦的人影被推了进来,一个踉跄,扑跪在她面前。
半梦半醒之间,易秋以为,自己的视线上蒙着一层梦的影子。她很累,她没有力气也没有资本再去救另外一个人了。她放纵自己缩紧身子,什么话也没有说。
“喂……”
跪在她面前的人叫了她一声。
易秋仍然不想睁眼,甚至有些气愤,这个人打扰了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场梦。
“小秋。”
易秋脚趾一缩。
“小秋小秋小秋……”
好聒噪的人。
可是这个世界上,会这样叫她的人,从来都只有他。
易秋猛地捏紧了自己后背的衣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个人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袖衫,棉麻长裤,脚上是一双沾满泥巴,早就看不出原色的运动鞋。过长的头发把他的眼睛遮了一半,鼻头上有一点不算太深的伤口。
两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瘦。她留给他的钱,到底花哪里去了。
易秋什么话也没有说,抬起腿,朝着他的膝盖用力地踢了一脚。
陈慕山对她没有任何的防备,这一脚挨下来,他直接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歪,索性跪坐下来。
“干嘛呀。”
易秋张口哑然。
陈慕山却在笑,“你干嘛呀?啊?”
强烈的精神刺激,压抑住了她的语言神经。眼前的一切,让她以为她尚在梦里,没有醒来。
“你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