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板娘
半晌,斐雁迈腿,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三岔路口的斑马线前。
游虞让他回去。
回哪里?
回家?
家在哪里?
他没有家。
眼前又起雾了,一直湿漉漉的,像块拧不干的抹布。
他喘了喘气,忍着鼻酸抬起头,这时看见教堂的十字架,是鲜红色的,在模糊的黑夜里杀出来。
视线往下,教堂旁边有家花店。
他忽然找到了方向。
游虞正在玻璃柜前挑着面包,八点后买三送一,货架上所剩无几。
其实家里还有面包没吃完,她随便选了四个,端着盘子走向收银台,这时,店门从外被人推开。
她看着那个男人,手握一支白玫瑰,气喘吁吁地走到她面前,把玫瑰递给她。
他额头有汗,眉头紧皱,眼角泛红,嘴巴却还能挤出笑:“你好,我叫斐雁,请问你是水山三中的游虞吗?我是你以前的校友,我想和你重新认识一下。”
第047章 很高兴认识你
游虞快回到家门口时,遇到游栀。
她从巷子另一头走来,游虞微怔,把手里的袋子往身后收了收,才开口打招呼:“妹!”
游栀正想着事,本没留意到来人,等二姐出声,她才回神:“哦,哦,姐。”
她把手里的袋子往身后藏,却看到二姐身后的东西,一下就笑了,眉眼如月:“哟哟哟,有人收花啦。”
游虞双颊烫了烫,辩解道:“是买面包送的。”
“呵呵,最好是。”游栀弯腰看仔细,“但怎么是白玫瑰啊?一般都送红的啊。”
因为白玫瑰是斐雁送她的第一朵花——在那次凑人头的相亲活动上。
游虞没回答,转移话题:“你去哪了啊?”
“买点东西。”
“哦——”
游虞有瞄到小妹手里的乳白塑胶袋,上面印着药店的字样。
她没有追问,想给小妹足够的私人空间。
回到家,游栀大声宣告天下:“妈!二姐她收花啦!有人送她白玫瑰!”
高金花立刻好像吃到酸梅干那样皱起脸:“哟哟哟,虐死我们这些单身狗啦。”
游虞气坏:“高女士请你不要再上网冲浪了,网络用词学得未免太多了!”
她找了个长颈玻璃瓶,剪叶修枝,把白玫瑰插进去。
本来放在床柜上,后来想了想,挪到电脑旁了。
都说床头不好摆花,容易扰人清梦。
这时有人敲门:“妹,是我。”
“有穿衣服,可以进来!”
游茉推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两本书:“这两本看完了,来跟你换两本。”
她很长一段时间没看小说了,游虞的书她也是在网上看的,回娘家后,倒三不五时来跟游虞借实体书看。
“昨天新到了两本,呐,还没拆塑封的那两本,你感兴趣的话就先拿去看吧。”
“好。”游茉不跟她客气。
还完书,游茉瞥见桌子上的白玫瑰,笑了:“这进展够快啊,都送上花了。”
游虞继续死鸭子嘴硬:“买面包送的。”
“你看我会信吗?”
“于励今晚开心死了吧?好积极啊他,还‘家长们都叫我阿弟’,哟哟哟——”
“跟我玩互相伤害?”游茉拿她床上的公仔砸她,游虞在床上扭来扭去哈哈大笑。
“对了。”
游茉在床尾坐下,慢悠悠道,“上次我带团,遇到斐雁他表哥。”
游虞动作一顿,撩起眼帘。
“他跟我说了件事,是跟斐雁前女友有关的。”游茉微眯着眼看她,“我不确定你知道后会不会影响心情,就没告诉你。现在问问你,你想知道吗?想的话我就当这个传声筒。”
斐翔的意图相当明显,无非就是希望她能帮忙传话,好让表弟的追妻行动能顺利一些。
游虞翻了个身,抓了只公仔在手里掐:“是加分的还是减分的啊?”
“那肯定得加分啊,不加分干嘛告诉我?还嫌他分数不够低啊?”
游虞想了想,噘着嘴说:“你说呗,我先听听看。”
*
斐雁醒过来时还没到十一点。
回到出租屋后,他澡都没洗,倒在沙发上直接昏睡过去。
不全是因为那杯米酒,更像是,电量用完了,得关机充电,等待重启。
迷迷糊糊做了个梦,很乱,很短,能记清的只有晚上在岳母家门口,冲小孩张开双臂的游虞。
他是被裤袋里的手机震动闹醒的,斐雁拿出来看一眼来电人,按了接听:“……干嘛?”
“哇,我好心打电话来关心一下你个孤寡老人,你态度能不能好一点?”斐翔在电话那头笑,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怎么样?这周进展如何?”
斐雁想了想,答:“退回原点了。”
“啊?又惹你老婆不高兴了?”
斐雁躺着,手背捂着眼睛,不想跟表哥解释太多:“……没有。”
她没有高兴,没有难过,没有生气,没有兴奋。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本来看你都能进家上桌吃饭了,我以为你快成功了呢。”表哥坐在阳台上,翘着腿吹夜风,“亏我上次还跟大姐透露了一件事,让她帮忙传传话……”
斐雁一下清醒过来,从沙发上坐起:“你跟大姐说什么了?”
“哎,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表哥含着电子烟慢悠悠地抽,等那边急了,他才哈哈笑:“反正这事也瞒不了多久,就是爷爷奶奶前段日子去饮茶的时候,同别人吵架啦。”
斐雁一愣:“爷爷奶奶?他们能跟人吵架?”
与信仰有关,二老可能是斐雁至今遇过脾气最好的人了,被人踩上胸口也能一笑置之。
这么些年,斐雁就没见他们跟谁有过口角龃龉,也没怨怼过他人,就连对着早就抛弃家庭的儿媳郭慧清,他们也只是叹声都是孽缘,一切皆是命。
也许是因为脾气太好,两位老人家已至耄耋,但精气神不比年轻人们差。
这样一对老人家会同人吵架,斐雁不信。
“嗯,你猜猜他们跟谁吵架?”表哥晃着脚问。
“……我哪知道?”
“你也认识的,而且他们吵架也跟你有关。”
斐雁实在没心情打哑谜,他出了汗,浑身发痒,只想赶紧去洗个澡,不耐道:“爱说说,不说我就挂了。”
“诶诶诶,你这脾气,对着游虞也这样子?”
“……”斐雁站起来,拉下脸说,“亲爱的表哥,拜托你,请你告诉我。”
斐翔满意了,把事情全盘托出:“爷爷奶奶跟任家人吵架了。”
时间回到月初的一个周末,斐雁姑姑和二老去酒楼饮茶,遇到任嘉嘉父母和两三亲戚,斐家好似以前那样跟对方打招呼,没想对方冷眼相待。
由于疫情反复,防疫措施有模有样,酒楼的桌数减少了三分之一,桌子与桌子之间还摆了透明屏风做隔断,但挡不住隔壁桌阴阳怪气的言论,
斐家一直觉得,这对小辈最后没能修成正果,只是代表两人有缘无分,两人能做回朋友、并且两个家庭的交情没有受到影响已是很好的结果。
如若任嘉嘉未来与他人走上红毯,他们照样会替她开心,会包一封厚礼祝她幸福,毕竟是看着长大的世侄女,二老希望她的未来能无忧无虑。
但任家并不这么想。
他们觉得斐雁蹉跎了任嘉嘉最珍贵的几年光阴,以“人生规划不同”分手后,却随随便便找了个女人结婚,让任嘉嘉颜面尽失。
如果那女人出身豪门、又或者和斐翔老婆高敏那样家中有人在朝中当官,那任家还能接受。
可且不说斐雁那个老婆,身材气质学历样样不如任嘉嘉,听闻斐家的亲家不过是在小城市里做小生意的,远远不如任家,这点才让任家觉得难堪。
斐雁姑姑自从上次年夜饭已经憋着火,那时碍于两家人的情谊没有当场下任母的脸,没想到对方原来积累了那么多怨气,在大庭广众下越讲越过分。
其中一个叔父夹了个叉烧包,说,有人就是吃不了燕翅鲍,只钟意吃叉烧包,你奈他何?
姑姑正想起身与对方对峙,没想到母亲比她还快,头发全白的老太太,一世人讲话柔声细气的老太太,竟然指着对方破口大骂,说“你冚家都是叉烧包”!
斐雁刚给自己倒了杯水,才喝了两口,听到表哥掐尖嗓子学老太太说话,差点儿呛喉。
他咳了两声:“不是吧?奶奶居然会说那个词?”
“奶奶到底还是斯文了,换做我妈的话就直接‘铲’上去了。”表哥听到身后有推门声,回过头,对走出阳台的老婆笑着勾勾手,“之后两桌人就隔着一道屏风互骂,也是很好笑了,吵架还要保持两米距离……奶奶还说,结婚的是你,又不是他们两老,也不是任家父母,你喜欢谁就跟谁结婚。
“还不停夸你老婆长得精灵活泼,性格好、家教好,亲家也很好相处。爷爷稍微冷静一点,说任嘉嘉很优秀,但游虞也很优秀,两人在不同领域里都取得了成绩,实在没必要将两人摆在一起比……说到最后老太太眼湿湿,心脏都开始不舒服了。”
斐雁皱眉:“又不舒服了?我前几天才跟他们视频,他们没跟我说这件事啊。”
表哥把老婆抱到腿上,轻捏着她的手指:“哪敢跟你说?我妈说不想给你们小两口增添烦恼,只跟我吐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