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文鹤
“爸,我刚刚才得知了一件事,这事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很疯狂。我来就是想问问你,看你是不是知道一点什么。”
“来,过来坐下说。”周南山也顾不得她还没换鞋了,他先走回到沙发里坐下,“到底是什么事啊?”
齐安雅走过去,“爸,你知不知道,小姨不是真正的小姨?她不是安小寒。”
“你说什么?”周南山疑惑地问,“什么叫小姨不是小姨?她不是安小寒还会是谁啊?”
齐安雅深呼吸了好几下,然后在他的旁边坐下,“她叫姜绪柔,是安小寒的朋友。”
周南山听得更糊涂了,“什么意思?安小寒的朋友?你是说这个安小寒又成了安小寒的朋友?”话说出口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问的问题根本就是语无伦次,他又重新开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头说。”
齐安雅把自己去看于建新,然后在于建新那无意间看见九八年河滨公园的照片,又在里面看到小姨的事告诉了周南山,她说王睿明也给她看了姜家一家四口的合照,那里面的姜绪柔确实就是自己认知里的小姨。她也第一次跟周南山说了自己小时候小姨突然出现在姥姥家然后带她去河滨公园玩的事,还有她自己被留在家里的那年春节,小姨隔着防盗门来看过自己的事。
周南山沉默地听着,脸色愈发严峻,比起小姨子的身份被陌生人顶替,他更在意的是时隔多年小雅依旧记得自己小时候被单独留在家里那几天的事。人年纪大了,心肠会变得柔软起来,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对继女忽视冷落到这种程度,他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还没想到该说些什么的时候,齐安雅就问他:“爸,您还记得我妈葬礼以后小姨是怎么出现的吗?您以前都没有见过她吗?照片也没见过?那她出现的时候您是怎么确定她就是我妈的妹妹呢?还是她自己说的,然后您就相信了?”
齐安雅连珠炮似的问话让周南山有点招架不住了。他让小雅别着急,让自己好好想想。已经是中午了,他看着小雅心急火燎慌乱的样子,想必也没来得及吃饭。他去厨房里煮了点面,又做了一道西红柿炒鸡蛋,炒了点肉哨子。回过神来的齐安雅也冷静一点了,她先去换了鞋,然后洗了手,帮周南山把餐桌摆好。
齐安雅吃着面,听餐桌对面的周南山追忆往事,他说:“那会你妈妈刚走,大概也就一个月吧,有一天,突然有人敲门。我去开门,就看见她站在门口,我问她你找谁,她反问我这里是不是安美云的家,我说是,然后又问她是谁,她就叫我姐夫,然后从包里取出了一张身份证给我看,我一看,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安小寒。我这才意识到她是谁。我当时觉得隔着门说话也别扭,再说我也看了她的身份证,所以我就把她让进屋里来了。她一进屋就问起了你。”
“她问起我?”
周南山点点头,摆在他面前的那碗面他还没来得及动,他望着吃饭的齐安雅继续说:“她问小雅在吗?我说小雅在单位上班呢。但当时佳卉在,我就把佳卉叫过来,让佳卉叫小姨。我问她是怎么找到这来的,她说她刚回川江没多久,就想来看看,她知道我是哪个单位的,就打听着找到了家属院,然后在门卫那登记了以后,从门卫那打听到的家里的住址,她说你妈妈去世的消息也是她从门卫那听说的。她当时还哭了,然后我安慰了她几句,她又问我家里还有没有黑箍,按照礼节她应该也戴上一个。我就给她找了一个,她当场就戴上了。然后我就让佳卉给你打电话,让你回来。剩下的事,你都知道了。”
齐安雅点点头。周南山皱起眉头:“你说她其实不是安小寒,是安小寒的朋友,那是怎么回事?”
齐安雅叹了口气,把自己从小姨遗物里发现笔记本的事告诉了周南山。她还说,现在 DNA 已经确定了姜绪柔的身份,“这个姜绪柔就是九九年那个灭门案里姜家的女儿。”话音刚落,她意识到,九九年的那个寒假,就是她被独自留在家里的那一年,那她隔着防盗门见到的那个小姨,那个嘱咐她要好好学习,告诫她‘这个世上能帮你的只有自己的’小姨,难道就是姜绪柔吗?王哥说过,姜家的命案发生在大年初一,不管姜绪柔和命案有什么样的关系,她当时都应该是处在逃离的状态里,她是专门在离开前再来看自己的吗?
周南山沉默地听完齐安雅的话,然后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顶替安小寒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而且她又偏偏刚好出现在你妈妈去世以后,如果你妈妈还在世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出现了?而且,她说她之前一直在国外生活,这到底是真是假?还有,那真的安小寒现在在哪儿?”
齐安雅木然地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她也想知道。
“爸,您能不能把今天告诉我的这些都给于叔说一下,我怕我转述的时候会遗漏什么。他现在刚出院就又回到局里去了。原本以为已经了了的事,现在又得重头来,就是您不找他,我看他也肯定得找您问小姨的事。”
周南山点点头,“是啊,本来我们哥俩约好,说等他出院了要一起去钓鱼的。现在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了。我在网上订的鱼竿都到了,哎。”
“不瞒您说,我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我觉得自己被骗了,有种被人背叛的感觉,我刚才一进门的口气不太好,您别生气啊。”
“我不生气。”周南山看着齐安雅眼皮低垂的样子,心里浮上来一丝怜悯,“我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那真的安小寒现在会在哪儿呢?”
齐安雅说:“于叔叔他们肯定会继续找的。”她握着筷子,父女俩隔着餐桌各自叹气,对视一眼,除了同病相怜以外,竟然都对彼此升腾起了几分愧疚之情。周南山想象着年幼的齐安雅是怎么独自在家中度过那几天的时光的,齐安雅觉得自己把在小姨的遗物里发现笔记本的事瞒到现在,对于继父来说,似乎也有点太见外。
吃完饭,齐安雅帮着周南山刷了碗。然后就又回到了学校。课间的时候,她注意到手机上有几条佳卉发来的微信,打开一看,都是对小姨的事表示震惊和疑惑的问题和感叹。
把这件事告诉佳卉也是齐安雅的意思,本来周南山说,“要不然这件事还是先别告诉佳卉吧?”可齐安雅说,“爸,佳卉已经这么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以后家里有什么事都得给她说一下,毕竟是妈妈妹妹的事,她也有权知道。而且,她也是这件事的亲历者,所以还是有一说一,全盘告知吧。这件事不是小事,和姜家的那个案子说不定有关系,事情解决了以后媒体肯定会报道,如果那个时候她才知道的话,会觉得自己被孤立,心里会不好受的。”
周南山说:“好吧。”
齐安雅和佳卉约好,下了班以后在一家咖啡馆见面。见面是佳卉提出来的,但她也很想见佳卉,她心里有很多话,想要找个人一吐为快,如果不说,她怕自己又陷入情绪的黑洞里。
“我真没想到会这样,爸还说,小姨没上成大学是因为被别人顶替了。”佳卉说,“那这个小姨和后来咱们见到的那个小姨是同一个人吗?”
齐安雅摇摇头,“我觉得应该不是吧。咱们见到的那个小姨是姜绪柔。”
“然后这个姜绪柔还雇人把骚扰你的人给推下桥了?”佳卉感叹地说,“这信息量太大了。”
“那真的小姨现在在哪儿呢?”佳卉又问。
“谁知道呢。”
“那你说她是死是活?”佳卉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地惊讶地捂住嘴巴,然后压低声音说,“姐,你说会不会假的小姨把真的小姨给杀了,就为了顶替她的身份。不是说这个什么姜绪柔和姜家的命案有关吗,那她是不是就是电视里演的那种杀人女魔,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正常的很,然后背地里变态的不得了……”
齐安雅茫然地摇摇头,虽然她心里挺肯定,小姨不是这样的人,但现在小姨都不是小姨了,她还能相信什么?她在脑子里一点一点地回忆关于小姨的一切,不,关于姜绪柔的一切。如果笔记本里记的事都是真的,那那些自己曾经在脑子里想象过的画面,现在就都变了脸,安小寒的脸变得影子般模糊不清,原本在自己认知里属于小姨的那张脸现在却到了姜绪柔的身上。
齐安雅喝下一大口冰咖啡。太冰了,她的头突然疼起来。她用手拖着脑门,突然想起来,“小姨”是从不喝咖啡的,她极其讨厌咖啡,就连平常路过哪家咖啡店都要厌恶地捂住鼻子。
“你说她顶替别人的身份是图什么呢?”佳卉继续说,“肯定是她自己的身份不能用了,那她的身份为什么不能用了,肯定是犯了事啊。”佳卉凑过来,“姐,你得赶紧给于大爷说一声,这个姜绪柔的身上肯定有大事。”她又反应过来般地自言自语,“不过她现在也死了,不管她干过什么,都死无对证了。”
齐安雅点点头,佳卉说了什么她却是没听进去的。她的思绪完全陷在对“小姨”的回忆里。不管怎么样,她对自己的关心不像是假的,顶替别人身份的人,最要紧的事难道不是应该低调吗?她完全没有必要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而且现在看来,她出现以后最大的目的似乎就是和自己保持联系。佳卉说了,她和周南山跟小姨几乎从不联系,她的朋友圈也完全看不到,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屏蔽了他们。如果“小姨”没有意外离世,自己也没有发现那些笔记,那她曾雇凶伤人的事现在也照样会被抖出来,那她身份的秘密自然也会藏不住。她冒着这么巨大的风险,而她自己似乎并没有从中得利。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想起那个有着安之若素的温柔笑脸的“小姨”,那个接她下班,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吃牛肉面的“小姨”,心里浮起一股惆怅一股酸楚。她是姜绪柔,她竟然是姜绪柔。那个姜家的千金,那个被强暴被控制的少女,那个和自己的小姨一起在大雨里被虐猫狂持刀狂追的少女……
可真正的安小寒此时此刻又在哪里呢?齐安雅咬着吸管,望向外面乌云密布的天。
暴雨将至。
第72章 .
那起千禧年的海难严格意义上来讲其实是发生在一九九九年的年底。因为成功抓捕到卞姐和她老公的时间是在二零零零年的一月初,所以后来说起那个海难大家都用“千禧年海难”来形容。
接触到那些记录海难事故的档案并不难,但冷冰冰的文字里,于建新捕捉不到任何有关安小寒的信息,事实上,他也压根没有把握,安小寒到底和那起海难有没有关系。或许,她真的像姜绪柔告诉吉君豪的那样,已经在国外安身立命,这辈子都不会再踏上川江的土地。
但他真的不愿意就这么算了。如果真的有命运之神这种东西的话,他也得由衷地感叹它的调皮,在它的安排下,人的命运和缘分竟是如此戏剧——如果齐安雅的“小姨”没死,那自己会跟她成为亲家,也迟早也会在孩子们的婚礼或者日后的某天产生交集,那自己一样会发现她真实的身份。也许是不想让自己这个劳碌命如此顺理成章地就解开一个谜题,所以它安排了让“安小寒”在齐安雅正式登门拜见未来公公的那一天去世,原本迎面而来的人在相遇的路口来临前转了方向。
于建新打断自己的思绪,自己不能胡思乱想,唯物主义者不能把情绪和挫折都怪罪在哪个神明身上,自己还是要打起精神,继续走接下来的路。
现在,姜绪柔的秘密已经被揭开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谜团。她为什么决定以安小寒的身份出现,在那之前的那些年里,她又在哪,靠什么生活?真正的安小寒人在何方,到底是死是活?
他和王睿明去见了卞姐。卞姐有个女儿,家里开了个卖螺蛳粉的小买卖,卞姐出狱了以后就去了女儿家,给女儿帮忙带孩子,有的时候也在店里帮帮忙。
于建新和王睿明一进门,她就一眼看出来他们是警察。为了不给女儿的店里添麻烦,她给还未来得及坐下的二人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不动声色地走出了店外。
“您二位是来找我的?”她问,“有什么事吗?有事请直说。”
“卞姐,您好!”王睿明说,“跟您打听点事。”
“警官,您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叫我卞霞就行。”
王睿明吃了一惊,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穿着便服的他们是警察的,但他也没工夫追究,“好吧,卞霞,我们来就是想问一下九九年年底出事的那艘船的事。”
“能交待的我早都交待了,监狱也蹲过了,我家程易民也给枪毙了,我现在就想安安稳稳地过几年日子。”她的声音软了下来,“算是我求求你们,我现在能在我姑娘家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很不容易了,还得看姑爷的脸色,你们能不能就当这世界上没我这人,就当我已经死在监狱里了行不行?”
“卞大姐,别误会,我们绝对不是来给你找麻烦,或者来命令你必须要干什么。我们其实是来找你帮忙的。而且我们进店里去也确实是想吃个饭,是不,师傅?”王睿明看了看于建新。
“是啊,我们就是想跟您聊聊天,如果您不愿意的话,那我们也不勉强,今天就先告辞了,那看您哪天方便我们再来……”于建新说。
“你们想问什么?”卞霞打断他们,“关于九九年的事,你们具体想知道什么?”
“那天登船的到底有多少人,最后被确认在船舱里死亡的人数和最初登上那艘船的人数有没有差别?”
“这个我真不清楚,这批要走的人不是我负责的,我只替程易民收过几个人的钱,所有的人都是跟他联系的,名单也在他那,他当初早就跟政府交待清楚了。”她有点窝火地把头扭到一边,“我真不明白,现在二十年都过去了,怎么又突然跑来问我这个。”
“我们在找一个人,当年有可能就是通过你们两口子出去了。我们打听过,九九年你们做了七单,但是前面六次每次都只送出去了两三个人,而且这些人都可以确定身份,就只有这最后一单出了事。船舱里后来找到了二十二具尸体,于是程易民就说当时就是安排了二十二个人上了船。那有没有可能,是船上其实还有更多的人,但是后来尸体漂出船舱,找不到了。”
“我不知道,程易民说有二十二个就是二十二个。他现在也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卞霞的态度很强硬,“我又不能施法让他从骨灰盒里爬出来配合你们。”
于建新和王睿明对视了一眼,知道这一趟是白来了。可王睿明还是不忍心就这样离开,他说:“有人说你现在想重操旧业,有这回事吗?”
“是谁在那放狗屁?!”卞霞说,“这简直就是栽赃诬陷!是不是许栓子说的?还是董胖儿?”
“不管是谁说的,有没有这事吧?”
“警官,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到处都是摄像头,网络也这么普及,您还真以为这是二十年前吗?你们有来找我的功夫,倒不如去问一下许栓子和董胖儿,他俩才是真正不干好事的人。好几年前我姑娘来探监的时候还给我说许栓子和董胖儿还在接脏活呢。”
“什么脏活?”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们自己去问他们啊。”
“我看我还是先去问问你姑娘,她好像知道的比你多。”王睿明说着就想绕过卞霞,进店里去。
“别别,我姑娘也就是听说而已。”卞霞拦住他,“以前许栓子和董胖子老跟着我家老程混,在我家进进出出的,我姑娘见了他们也得叫声叔,所以熟人的事她有的时候也能听到一点。”她叹了口气,“如果真是他们去你们那点的炮,那他们就太没有良心了,以前一口一个姐的叫的那么爽快,吃我做的饭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回了,坑起人来倒是一个比一个溜……”卞霞骂了好几句脏话,然后说,“我前段时间是跟一个在纽约的熟人联系了一下,但是不是为了继续送人出去,而是我想搞代购,我现在年纪也大了,我也不能老是赖在我姑娘家里吃白食,我总得想个法子赚点钱吧。”
“那这个许栓子和董胖儿,你和他们还有联系吗?”
卞霞摇摇头,“没有了。我现在整天就在这家店里,住的地方是楼上,买东西去旁边的超市。我基本上不出这条街的。”
王睿明点点头。于建新这个时候注意到从小店里出来了一个系着围裙的男人,正皱着眉头朝他们这边张望,应该是卞霞的女婿。于建新拽了王睿明一下,两个人又回到了店里,照着墙上的菜单下了单。
吃饭的时候俩人没再提案子的事。王睿明问:“师傅,那孝文结婚的事情,现在准备什么时候办?我记得你说不是想五一的时候办吗?”
于建新叹了口气,“五一怕是难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幸亏这个事是出在订酒席送请帖之前。现在小雅的心情肯定是不好受,她也需要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才能开开心心地结婚当新娘。”
王睿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专心嗦粉。
卞姐这边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但办法还是得想。毕竟是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事了,想要寻找当时的知情人也得花不少时间。当他们终于联系上了一位曾经参与过这件案子的老海警,并从他那里得知“千禧年海难”的具体情况时,已经到了三月。
他说当时捞出来的二十二具尸体里有十八具被确认了身份,剩下的四具里,三女一男,一直无法确定身份,也没有家属来认领,所以成了无主尸体。
于建新点点头,这些他都从卷宗里看到过。
“后来这四具尸体就被送到殡仪馆里先保存了起来。但根据民政厅的规定,遗体防腐保存最长期限不超过 90 天,超逾期限就只能火化,所以后来就由民政部门出面火化了。”
“那程易民当时也没交待清楚那四个人的身份?”
“他说他也不清楚,其实这在偷渡的人里也不罕见,有的人是为了出去打黑工,有的人就是在这边犯了事,没法合法地出去,在这边也待不下去,所以只能这样走。程易民也不是查户口的,只要钱给够,人听话,能按照安排行事,那就接单。而且逮到他的时候,他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这四个人不算,其他十八条命也足够换他一条命了,他是不可能用这四个人的身份来谈判做交易换取活命的可能的。再说,那四个人的尸体一直没人来认,要不然就是家里早就没有了亲人,要不然就是亲人朋友压根不知道他(她)出了事,说起来也真是可怜。”老海警叹了口气。
“那,那三具女尸,有什么明显特征吗?”于建新问。
“我想想啊,当时法医做过解剖……三个女尸里,一个生过孩子,一个镶着金牙,还有一个挺年轻的,大概就是二十出头,身体特征嘛,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不瞒你们说,当时打捞尸体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劲,船是倾斜到几乎倒扣在海里,有的尸体好不容易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泡的面目全非,这还算好的,还有的,是打捞人员在水下面摸到的时候,身体上的肌肉组织还在,结果带上来这一路,肌肉组织就不断被海水压着,一路脱落,上来就基本上只剩下骨头了。”老海警一脸唏嘘,陷入回忆里。“不过这个姑娘穿着校服。”
“什么?谁穿着校服?”于建新问。
“就是那个没有特别的身体特征的年轻女尸。捞她出来的时候,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和肌肉,像是脸,脖子,双手,大部分都分解脱落了,不过她身上还穿着校服,一开始我们以为是运动服,但后来看衣服后面还有字,就能看清楚“高级中学”这几个字。然后我们还和各地的教育局联系,看这是哪个学校的校服,但是后来也没有什么结果,因为这种样式的校服太多了,全国各地名字里有“高级中学”这几个字的学校也太多,而且穿着这个校服,不代表她就曾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很多旧货市场卖二手衣服的摊位里就能找到不少校服。所以查起来太困难,就这样搁置下来了……”
“那个校服是什么颜色的?”于建新问。
“蓝白相间,胳膊袖子是蓝底有白色的纵贯下来的杠杠。”老海警说,“我能记住的就这么多了。”
于建新握着他的手说了好几声谢谢。他用手机在网上查,川江市从九五年开始就叫“高级中学”的学校有三所,分别是翼门高级中学,实验高级中学,还有金泰高级中学。又看了三所学校网站上的照片,校服都不是老海警描述的那样。他把电话分别打给了三所学校的教务处,向他们询问校服的事,实验高级中学说他们学校的校服从来没有把学校名字印在背后,翼门中学说他们学校的校服一直都是红白相间的颜色。金泰那边要麻烦一点,因为刚搬了新校区,百废待兴,所以教务处的人说得等他们查一查以前的校志才能确定。
于建新耐心地等了好几天才终于得到了金泰那边的回复。当年那具女尸穿着的校服背后写着的应该就是“金泰高级中学”。
第73章 .
小姨又死了一次。
这是齐安雅此时此刻内心的感受。
“爸,你能确定吗?”坐在齐安雅身边的于孝文问。
“你如果问我是不是百分之百确定安小寒已经去世了,那我只能说我不能确定。”于建新说,“除非能验 DNA,否则我想谁也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但是那具尸体早在二零零零年的时候就火化了。就算提取到了 DNA,安小寒和家人也没有血缘关系,现在也没有可以用来比对的生物样本,所以也没法确认。我能做的,也就是根据各方的线索推理分析而已。你想啊,当年想要偷渡的,不管离境的码头在哪里,只要你是川江人,就必须经程易民的手,这应该是他们那一行的规矩,而程易民之前做过的几单都没有出事,也问出来了偷渡者的名单,那里面没有安小寒。最后的那单出了事,里面有这样一具无人认领的无名女尸,年龄体型都相仿,身上还穿着疑似是金泰中学的校服,当然,不排除有个外地人,正好在某处得到了金泰的校服或者别的什么学校,和金泰高中的校服高度相似的衣服,然后她从外地跑来川江,通过某种途径搭上了程易民这条线……”
齐安雅听着,淡淡地摇了摇头。虽然不是说完全没有那样的可能性,但那几率太小。而且刚才于建新也说,一个地方有专门负责本地人的蛇头,如果是外地人,那肯定也得通过她们那里的渠道。万事无绝对,就如同做亲子鉴定,报告单上也总是写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虽然总还有那倔强的零点零零零一,但谁都明白结果是什么。
“叔叔,谢谢你。”齐安雅觉得自己想说的话很多,她胸中交织着各种情绪,既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又觉得果然如此。于孝文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轻轻地把手放在齐安雅的背上。自从“小姨”真正的身份被揭穿,虽然他们谁都没有明说,但两个人早就心照不宣,他们的婚礼怕是得推迟了。
“那她的骨灰,现在在哪里?”齐安雅问。
“这个我不确定,按照民政部门的规定,无名尸无人认领一段时间后就会火化,然后由殡仪馆保存骨灰,但是离现在也有十九年了,不知道还在不在殡仪馆里。这个我可以让王睿明出面帮你确认一下。出事的地方是峻醇市的辖区,如果骨灰还在,应该也是在峻醇市的殡仪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