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叹西茶
“班长,你维持下班上的纪律。”王云芝说完,朝林粟招了下手,柔声喊她:“林粟,你跟我来一下。”
林粟猜王云芝是要说学费的事,心里惴惴,顺从地跟着她去了教师办公室。
五楼的教师办公室在一班对面,林粟才进去就看到了谢景聿,他的班主任正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和他谈心。
谢景聿根本没专心在听班主任的话,注意到办公室里进了人,他余光看过去,看到林粟的那刻,神色一凛。
林粟背对着谢景聿站定,王云芝先问她:“宿舍都收拾好了?”
“嗯。”林粟点头。
“那就好。”王云芝又问:“有没有需要老师帮忙的?”
林粟摇头。
“你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和老师说。”王云芝轻声叮嘱道。
林粟点了点头。
王云芝翻了翻桌上的文件,问:“你的家在南山镇?”
“嗯。”
“那是有点远。”王云芝看着林粟,语气小心地问:“你一个人来市里上学,爸妈是工作很忙吗?”
“工作”这个词太正式了,在乡下基本听不到。林粟抿了下嘴,回道:“他们都是工人,忙着帮制茶厂采茶制茶,没有时间。”
王云芝了然地点了下头,接着说:“南山中学今年就只有你一个学生考上了一中,你爸妈应该挺担心你的,所以老师想给他们打个电话,把你在学校的情况说一下,你觉得呢?”
林粟听王云芝说要给林永田和孙玉芬打电话,心里一个咯噔。她不怕别的,就怕他们在电话里知道自己没钱交学费,会让她退学回茶岭。
她攥了下拳,看着王云芝说:“我爸妈他们白天都要干活,接不到电话的,而且……”
她顿了下,再次开口时音量稍微拔高了些,“山里信号很不好,求救电话都打不出去。”
谢景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班主任反反复复的宽慰,冷不丁听到林粟的这句话,眼神蓦的一冷——她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这样啊。”王云芝的表情稍微有点苦恼。
林粟不傻,全班四十几个人,王云芝唯独想给自己的家长打电话,原因可以猜得出。她吸了一口气,缓道:“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学费交齐的。”
王云芝想给林粟的父母打电话,不只是为了学费的事,也是想了解下学生的家庭情况,但此时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再多关怀的话便说不出口。
这时候三班的班主任和谢景聿最后说了两句鼓励的话,让他不要灰心,就放他走了。
林粟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眸光微闪,对王云芝快速说道:“老师,没事的话,我先回教室了。”
王云芝怕关心过犹不及,便点了头。
林粟转身离开年级办公室,紧跟着前边人的脚步。
一二班和三四班中间是个小走廊,洗手间和饮水间都在那儿。谢景聿拐进饮水间里,转过身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跟进来的林粟。
今天之前,谢景聿只见过林粟一回,仅此一回就印象深刻。他想她如果足够聪明,就不该再来找他。
“我爸给的钱不够你交学费?还是你觉得上回的交易亏本了,想找我加码?”谢景聿开口,语气嘲弄。
林粟无视谢景聿言语间的嘲意,挺直腰杆,回视着他直言道:“我没有收到学费。”
谢景聿和谢成康提了资助林粟的事后,就没再过问过这件事。他不知道谢成康具体是怎么安排的,但这种事,他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林粟见谢景聿眼神里审视意味十足,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觉得她是又找了个借口来讹他,便再次开口说:“你可以问问你爸爸。”
谢景聿观察了林粟几秒,他想她既然有胆量威胁自己,就不会蠢到说这种低质量的谎言,加上刚才在办公室里听到的话,他姑且相信她没撒谎。
“有手机吗?”谢景聿不想多纠缠,很快说道:“我给你个号码,你打过去问问。”
谢景聿知道谢成康的很多琐事都是由他的助理周帅帮忙处理的,就想直接把周帅的号码给林粟。
林粟摇头。
谢景聿再次皱起了眉。
林粟看出了谢景聿的不耐烦,她担心他一气之下反悔,立刻说:“你把号码给我,我用公用电话打。”
谢景聿看着林粟,她虽是对他有所求,但态度始终不卑不亢的。
她显然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谢景聿不想再多生枝节,沉吟片刻就拿出自己的手机,直接给谢成康打了电话。
谢景聿和谢成康说话时语气也是冷冰冰的,连那声“爸”都显得毫无感情。他直接说了林粟的事,让谢成康把这件事落实清楚,最后建议他换个能干的助理。
挂了电话,谢景聿的表情不是太好,林粟想也是,谁被威胁了还要帮威胁者善后,心情都不会太好。
“谢谢。”林粟由衷道。
谢景聿冷笑,多少觉得她这句“谢谢”有些虚情假意。他看着林粟,突然问:“如果那天我没有掉进陷阱里,你打算怎么做?”
“把我推下去,或者是……拿刀抵着我?”谢景聿似笑非笑地说。
林粟一开始并不想威胁谢景聿,她之所以跟着他上山,仅仅只是怕他一个外地人会在荒山里出事。看到他掉进了野猪陷阱里,她当时就想下山找人来救他,但在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李爱苹说的话。
李爱苹在知道林粟偷偷存的钱被孙玉芬缴走后,无心地说了一句,如果有人愿意花钱资助她,她就可以继续上学。
林粟挣扎了很久,最后还是向恶念妥协了。
不管最初的动机是不是单纯的,结果是她的的确确趁虚而入,威胁了谢景聿。
林粟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她知道谢景聿现在肯定认为她是个卑鄙小人,这都无所谓,只要能继续读书,她可以当一个无耻之徒。
“如果我手上有刀的话。”林粟冷静地说。
谢景聿没有被林粟的话激怒,反而对她有些刮目相看,至少她是个行言一致的人,不是做一套说一套的伪善者。
“现在我们两清了,以后在学校,离我远点。”片刻后,谢景聿说。
林粟点头,“我会的。”
他们相视一眼,再无话可说,默契地一前一后从饮水间里走出来,分别回到了自己的教室。
第6章
段会开完,差不多到了下午放学的时间点。林粟背上书包,想出去学校一趟,孙圆圆不想一个人回宿舍,就陪着她一起外出。
她们先去了学校附近的银行,林粟在自助机上查询了下,卡里已经有钱了,总共两千元。扣除学杂费和住宿费,还能剩下一千,这对她来说是一笔巨款,她觉得自己一个月用不到这么多。
谢景聿的爸爸实在大方,林粟盯着自助机上的数字想,如果她找谢景聿说自己不需要这么多的生活费,他会不会认为她虚伪至极。
大概率会。
林粟取了一千块出来,离开银行后,她和孙圆圆在校门口的小吃店里吃了一碗面,之后就去了附近的超市。
林粟没逛过大超市,连推车都是孙圆圆教她用的。超市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同一件东西有不同的质量规格,她都只挑最便宜的拿。
“林粟,你用香皂?”孙圆圆看了眼购物车问。
林粟点点头。
“香皂比沐浴露更好用吗?”
林粟没有好用不好用的概念,就说:“更实用。”
孙圆圆闻言,乐呵呵地说:“那我下回也买香皂,省点钱来买零食。”
林粟是没有钱才要省钱,孙圆圆却是为了吃的,尽管如此,她并不觉得孙圆圆是不食肉糜,只觉得她很可爱。
林粟很早之前就知道人生而不同。
同样是在茶岭长大,李爱苹的父母对她呵护有加,虽然家庭不富裕,却把力所能及的一切都给了她。很小的时候林粟也会羡慕,但后来就明白了,每个人的际遇都是不一样的,与其怨愤不公,不如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上。
从超市出来,林粟抱着一个大脸盘,提了一袋子的生活用品,孙圆圆则提了一大袋的零嘴,没等回到宿舍,就拆开了一包薯片解馋。
一中的宿舍楼都在校区的另一头,孙圆圆拉着林粟抄近道,从靠近食堂这侧的后门回校。她们绕过食堂,穿过篮球场时撞见了几个下了场在水池边上洗手洗脸的男生。他们穿着便服,不是暑期上课的高三生,而是和她们一样的高一新生。
几个男生聊着球赛球星,林粟和孙圆圆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周与森喊道:“嗨,孙圆圆。”
他看向林粟,明显卡顿了下,像是没记住她的名字,但这并不妨碍他热情地打招呼:“嗨,新同学。”
“你们吃饭了吗?”
林粟和孙圆圆都愣了下,孙圆圆到底和周与森同过校,就和他客套寒暄了下,“啊,吃了。”
“吃的什么?”周与森态度坦荡,直接说:“我们几个刚才还商量去哪儿吃晚饭,学校附近的店都不太熟,你们有没有推荐?”
吃的林粟不熟,孙圆圆今天倒是和他爸去下了馆子,就把那家餐馆推荐给了周与森。
周与森回头问:“景聿,吃炒菜,行吗?”
“随便。”谢景聿的语气极淡,无所谓似的。
他的目光在林粟身上掠过,一秒都没有停留,好似不认识她。
林粟也没有和他打招呼,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错过。
等走了一段路,孙圆圆才嘀咕了句:“周与森真够自来熟的,明明初中的时候我和他都没说过几句话。”
她回头看了眼,问林粟:“你刚才注意到周与森边上的那个男生了吗?”
周与森林粟当然有印象,班上的体委,刚才主动搭话的那个男生,但她不确定孙圆圆指的是谢景聿还是另一个男生。
“哪个?”林粟问。
“就他左手边,高高帅帅的那个。”孙圆圆说:“他是隔壁班的谢景聿,我初中的时候和他也同校,他是我们这届出了名的学霸……不,学神。”
“初中三年,回回考试他都拿第一,是所有老师心尖尖上的人。我们学校本来还指着他拿中考状元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中考居然发挥失常了,实验班都没进去。”
林粟这才知道下午三班的班主任为什么会找谢景聿谈话,还出言鼓励。
“看来学神也有紧张的时候。”孙圆圆往嘴里塞了一片薯片,摇着脑袋感叹一句。
当初谢景聿掉落进野猪陷阱里,一声呼救都没喊,林粟一度以为他是晕死过去了。后来他被她威胁时也表现得很冷静,既不慌乱也没向她发火,被救上来后他还从容不迫地和别人描述自己的伤处。
她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情绪稳定到可怕的人,所以很难想象他会在考试的时候紧张,说他忘记在试卷上写名字了反而更加可信。
开学第一天,高一年级晚上不用上晚自习,校园里的几栋大楼里,只有高三教学楼和新生宿舍楼是灯火通明的。
李乐音和周宛在寝室里,看到林粟和孙圆圆回来,俩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几秒后,周宛先打了个招呼,问:“你们去超市了啊?”
孙圆圆点点头,又把手中的薯片分享给她们。
李乐音说:“我不吃膨化食品,会长痘。”
周宛吃了一片,客客气气地和孙圆圆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