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惘若
她眼里一丝狡黠,“我们全家都认识他,就是叶昕的弟弟呀。”
听见这个名字,孟葭十二分的热情,也熄了三分。
她撑着笑了,“你们两家真是有缘,以后称呼都会乱套。”
钟灵笑着推了她一把,“别酸了行不行?我哥又不会娶她的咯。”
孟葭胡乱点下头,“那吴骏呢?他家那边没事吧。”
钟灵摇头,说不清楚。
总之她和叶昀回国,谈心兰笑得嘴都合不拢,说天下无事不成巧。
至于吴家那边,据说脸上不太好看,吴骏也好一阵子没出门,不知是不是挨了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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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67
◎我家的。◎
67
廊下灯火错落, 孟葭迈过翡帷翠屏的前厅,走进去,里头坐了一屋子的公子哥儿。
她有心留意着, 看了一圈, 也不见吴骏的身影, 估计没好意思出门。
今夜做东的贺元也, 面上率直笑着, 和钟漱石坐在一处。
室内暖和,他已经脱了外套, 只穿了件白衬衫, 外面一件勒腰身的浅灰马甲, 衬得他宽肩长腿。
他们一人抽着一支烟,不时把头低靠到一起去,说到都明了的地方, 相视一笑。
钟总待人接物的功夫, 对世态人情的分寸拿捏,孟葭一向是自愧不如的,当他徒孙都不够格。
不管前些年,二人争得多么凶险, 名利场上这一池表面平静的水,底下是如何的湍急。
在人前, 钟漱石都给足了贺家人体面, 一口一个贺大哥的叫。不曾短过一点礼数。
他一直都是个极克制的,又擅长伪装的人, 工序严整的规则, 紧紧的束缚着他的内心。提醒他三思后动。
而这一套, 锦绣作表的制衡之术, 说出来也好懂,撕破了无非四个字,功名利禄。
钟漱石是钟家人沉稳内敛的集大成者。
这是最令孟葭感到负罪的地方。
原本这条路,他可以走得更顺,才对得起这么多年来,咽下的隐忍吞声。
她正胡思乱想着,钟灵已招手叫人了,“孟葭,你不是要见他吗?”
孟葭应了一句来了,又转头,深深的,朝钟漱石眺去一眼。
不知他们说到了何处,几重烟云雾绕里,他唇角携了三分薄嘲,虚浮又不真切的好看,一刹间,好似走马高台的少年郎。
她坐到明式茶案旁,先往鼓腹收口的兽耳炉里,投了一小块奇楠香。
清幽的气味晕散开,钟灵跟叶昀介绍说,“这就是我二嫂,孟葭。”
她摆摆手,“不是二嫂,她这个人爱开玩笑,叫我孟葭。”
叶昀看了眼钟灵,笑着揽过她,“我不敢跟她对着干,还是叫二嫂。”
孟葭无奈的摇摇头,说:“算了,我泡茶给你们喝。”
她开了刑窑鸡骨白釉瓶,取过一柄拨叶的茶则,是皮壳老道的龙眼木,纹理很舒卷。
等泡出色了,先倒了一杯给钟灵,再给叶昀倒。
贺沂蒙在旁边哎了一声,“二嫂好偏心,叶公子才是客人呐,人多少年没回京了。”
孟葭笑一下,“不行,我们钟灵是小公主,什么时候,都是被优待的对象。”
叶昀也点了点头,“太对了,她不能被怠慢一点。”
他喝了口茶,说起钟灵在纽约读研的事,因为吃不惯千篇一律的西餐,找的厨子又怎么都不满意。
叶昀只好亲自上阵,照着食谱给她做,手艺也越来越好。
但后来有一次,他赶着去参加一场经济论坛,做菜时偷了点懒,远没有达到平时的那种火候。
等他散了会回家,桌上的菜一口都没动,钟灵就躺在沙发上看电影,抱着袋薯片大嚼大咽。
叶昀问她怎么不吃饭,她说,“吃了一口就吐了,难吃。”
孟葭听笑了,这是标准的钟灵作派,遇事绝对不委屈自己。
钟灵只管支着下巴看他,“接着说啊,反正这是在北京,又不是天高皇帝远的纽约,我也不敢欺负你。”
“别,我不说了,”叶昀又喝了一杯,“我自罚,刚才胡说八道。”
他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举杯时小心翼翼,贺沂蒙和孟葭看了直笑。
惹得钟漱石转头,他习惯性带着考量和探究的眼神,往这边看过来,却又在撞上孟葭视线的那一刻,化作一江春水。
隔着热闹喧嚣的人群,他伸出根手指头,比了一下鬓角的位置。她会意,立马将散下来的碎发,重新挽到耳后。
钟灵看见孟葭略微红了脸,忙顺着这视线,转了头看过去,捕获了一个月明花秾的笑,在钟漱石的脸上。
令她无端想起胡兰成评《红楼梦》,说黛玉与众姐妹正说笑儿,偏是宝玉留心,他使个眼色儿,黛玉便进去一回照镜子,是鬓际松了。这就因为是自己人。(1)
钟灵趁乱回头,这是她克己慎独的二哥,在人声鼎沸的居所里,关于爱意最隐晦的表达。
她双手环抱,装模作样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真受不了。”
孟葭轻拍了下她的手,“要你管。”
钟灵起身,“我不管,我去一趟洗手间,快开饭了。”
等到她回来,孟葭和叶昀已经聊了很多,从美联储降息到港股的跌势。
后来陈少禹来了,他跟贺元也打过招呼,就坐了过来。
贺沂蒙眼睛往钟漱石那边瞥,“哟,这您都敢过来,胆子真不小啊。”
陈少禹自己倒了一盏,“喝我老同学一杯茶,这也不行。”
“我说行没用,自然有人不允许,谁让你长得招眼。”
钟灵坐下来时,叶昀接了个电话,他说句抱歉,“是我美国的前同事。”
等他走后,钟灵端着那个翠色压手杯,“你没被到他傻气到吧?”
的确有一点。可能是长期在学校教书的原因,孟葭发现叶昀讲话很爱掉书袋。
一大串的专业名词说出来,砸在她脑门上头晕眼花的。
孟葭能想象到,钟灵在家跟他说话时,一脸不乐意听的样子。
她开玩笑,“我发现,你对埋头故纸堆的书生这一类,都兴趣很浓。”
孟葭是无心的,还以为钟灵会反驳,说他不是书生。
但钟灵没有,她氤氲着霜寒的眼眸,落在冰裂纹的杯身上,叹了口气,“可能是。”
孟葭愣了一下,她知道钟灵想到了谁,那个很久都没提起过的名字。
但一去不返的时光,就像她小腿上那一道,长而细的小伤口。
是那一年,为从谭裕的车上逃出来,她大力踢开车窗玻璃时,不小心划到的。
钟漱石找了很多整形科的医师,用尽各种办法也没能完全祛除。
摸上去有浅浅的凸感,但若不是仔细反复看,是看不见的。
可看不见的伤疤,也是伤疤。
它日日夜夜横在那里,平时很小心的避着,某一天脱下裙子来,就突兀的出现你眼前。
白晃晃的灯光下,以一种丑陋不堪的姿态,彰示你曾受过伤的事实。
孟葭的掌心覆上她手背,“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说这些的。”
钟灵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事,那些早就过去了,我现在很开心。”
她找了个样样出色的未婚夫,门当户对,人也稳重,家里的长辈提起来赞不绝口。没道理不开心的。
众人在席上坐定时,钟漱石越过红丝绒台布,来握孟葭的手。
他轻声细问,“刚才和陈少禹在聊什么?笑成那样。”
这个切入点她一点不奇怪,刚才她跟别人说话的时候,钟漱石就一直盯着她。
孟葭只是觉得无语,她解释说,“就礼貌性的笑而已。”
他捏着她的手稍一用力,“你跟他礼貌,就是对我最大的不礼貌。”
“你歪理好多哦,都一大把年纪了,这么点心胸,”孟葭把手抽出来,甩了甩,未雨绸缪的提示,“说不定,我还要和人家做同事的,这样怎么行?”
说到做同事,钟漱石更被激得心头火起,他紧抿着薄唇,去摸桌上那包没拆开的烟。
刚把那层薄膜撕下,孟葭的手,就从旁边伸过来了,“吃饭呢,还抽什么烟呀。”
不仅烟被夺走了,顺带还没收了打火机,钟漱石闲靠在椅背上,舌尖顶了顶牙根。
偏偏孟葭的语气又温柔,反观钟漱石,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坐在他旁边的钟灵,实在没有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了。
钟漱石转头看她,手上缓慢转着一个青瓷盏,正没处撒气,“好笑吗?”
钟灵紧闭着嘴,吸起腮帮子,疯狂摇两下头。
好笑,但是不敢笑,她忍的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