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惘若
隔天一早,孟葭被桌上的闹钟吵醒,五点四十。
刘小琳睡得一点知觉都没有。
但因为她在,孟葭没有开灯洗漱,换好衣服,摸着黑到洗手台边,放了只手电筒照着刷牙。
她把单词本和资料,一股脑装进包里,轻轻带上门。
每天这个时候,整栋楼都还在睡熟,孟葭走在寂静、有回声的过道里,心里是沉甸甸的踏实感。
一种误以为,只要付出足够多的时间和努力,自己的人生,就完全落在她手掌心里的感觉。
只是那一年的孟葭想不到,人一生当中的变数,竟然可以有这么多。
【?作者有话说】
1、CATTI:翻译专业资格(水平)考试。2023年,CATTI考试正式改为一年一次,即在11月份。但本文的故事发生在2023年之前,分别是一年两次,6月和11月,为避免评论区出现争议,特此声明。
当然,也不乏有特别优秀的读者,认为大一考三笔不算什么,我在这里先夸为敬啦~
2、明天正常更新,时间在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以后差不多都是这个点。
第13章 13
◎潮汕狮◎
13
十一月中旬, 秋水长阔的凉爽天气里,北京迎来了一次大幅度的降温,气温一下子跌到了个位。
孟葭早上出门急, 只穿了件黑色针织上衣, 在呼啸的北风面前, 单薄的直筒裤也不顶事。尤其她从图书馆出来, 天上已经飘飘洒洒的, 下起了毛毛雨。
她在门口观望了一阵,瞧着这雨, 非但没有要停的意思, 反而越下越大。
孟葭把书包举到了头顶, 正准备冲回去,眼尾的余光一瞥,办公楼里出来浩荡一群教授, 走在前排的那个, 她清楚的听见,别人叫他孟院长。
她一双手就这么僵在空中。
其实就算没有这声称谓,孟葭也模棱猜到了,站在最前面, 那个穿着熨帖的西服,系着忍冬纹深色领带, 和身旁人谈笑的, 就是她的爸爸孟维钧。
岁月对他还算优容,除下比旧照片里的人, 多长出了几根皱纹外, 孟维钧的变化不大。
孟葭的手放下来, 隔了将路人打湿的雨帘丝幕, 她看见孟维钧的目光,往这边眺过来。
她没有躲,反而无意识地挺直了后背,孟葭想,她又不比人差在哪儿,也没做错事,为什么不敢见他?
就大大方方的让他看。
孟维钧最先认出的,是女儿的一双浑圆杏眼,明亮恣意得惊人。再就是那张脸,和她早逝的妈妈,几乎一模一样。
这时身边递来一把伞,孟维钧撑了,说声抱歉,丢下了众人,一步步朝孟葭走过来。
孟葭垂落在腰侧的手攥成拳。
她的心跳瞬间加快,不知道此刻僵硬的脸上,该做哪一种表情才合适。
是该摆出大雨落孤城的凄绝?凤首箜篌唱尽离愁的哀清,还是青丝染白霜的无可奈何?
仿佛哪一种都不适合。
因而,孟葭第一次见她父亲,是面无表情的。
孟维钧走到她面前,几分迟疑,犹豫了三秒才问道,“是葭葭吗?”
她指尖轻轻颤抖,仰起头正视他的目光,喊了一声,“孟院长。”
看来是了。
孟维钧舒口气,他笑了,心平气和的纠正,“葭葭,我是爸爸啊。”
原来他还知道自己是爸爸。
见孟葭垂眸不语,孟维钧也不宜在此地久留,他把伞递给她,“拿着,不要着凉了,照顾好自己。”
孟葭轻声道,“我会的,有没有孟院长的伞,我都会的。”
反正这十八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孟维钧的这把伞遮风挡雨,也照样走到了今天。
说完,也不再看孟维钧,径自在雨中跑开。
她就这么一路淋雨回了寝室。
孟葭的衣服湿透了,发梢上沾满晶莹的水珠,雨水沿着脸颊,滑过她纤长的脖颈,成股地流进她的内衣里,冷得她一个激灵,接连打了好几下喷嚏。
她把裤子换下来,扔进水池里泡着,调高几度水温,淋了一个热水澡。
用浴巾揉着湿发走出来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在震动,孟葭在图书馆看书时调了静音,她接起来,“钟灵?”
钟灵轻快地嗯了声,“你几点出发,谭裕会让司机去接你,地方有点远。”
“六点吧。”
孟葭估算了一下吹头发的时间,应该差不多。
“好的,晚点见。”
“嗯,再见。”
头发吹到半干的时候,孟葭挤了一泵精油,均匀抹在发尾,她头发又黑又密,再多吹了五六分钟。
她本来想穿下午那身,和同学吃饭随便一点。
孟葭从柜子里取了另一套差不多的,白色一字肩紧身长袖,隐约露一截子腰,配高腰线的蚕丝裤。
很简约又日常的装束。但孟葭身材高挑,腰臀比又优越,走动起来,像是要去拍杂志的平面模特。
孟葭提前了三分钟下楼。司机已经到了,下车帮她开门,“孟小姐。”
“我自己来开就好了。”
孟葭习惯不了这样面面俱到的殷勤。
她坐上去,“麻烦您,绕到教学楼那边,接一下刘小琳。”
司机一脸难色,不敢照办,“没说要接刘小姐啊。”
孟葭随便扯个借口,“小琳临时说要去的。”
“那好吧。”
“谢谢。”
谭裕预定的餐厅在香山半腰,是一座有些年头的旧宅子,来历也不好说,真要追溯起渊源,也许得从民国讲起。
门上不见匾额,长着青苔的石阶旁,左雄右雌的一对石狮子,嘴阔而鼻大,身披鬃毛,可见工匠在雕刻时,着意突出了头部。
孟葭下车后,站在门前,盯着瞧了好一阵。
刘小琳接了个电话,先她一步跨进院门。
“在看什么?”
身后一道低缓的男声响起。
天边那一轮,已经快要到落到西山的日头,在她身侧打下一道高瘦身影。
虚虚沉沉的光线里,孟葭脊背僵直着,听出是他的声音,不敢直接走掉。
她坦白说,“看老乡。”
钟漱石尾调上扬着,轻轻嗯了一声,“这连人影儿都没有。”
那一天傍晚,他的心情似乎格外好,也难得没端架子,打趣她,“你老乡设置了只对你可见?”
“......”
这笑话冷到北极去了。
孟葭指了下这对石狮子,“是它们啦。这个工艺看起来,应该是对潮汕狮。”
钟漱石负着手,仰头望一眼顶上的卷翘檐笠,懒洋洋地笑,“这栋宅子,原先啊,确实是一位潮汕大贾的。”
“我就说嘛,我的眼光不会错,吃饭去。”
孟葭始终背对着他,在得了官方肯定之后,脚步轻盈的,一步跃上了台阶。
但刚刚下过雨,阶角青绿的苔藓被冲到了面上,她一脚踩上去,几乎站不稳,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
就在她以为,今天这个洋相出定了,害怕地先伸手撑地时,腰上多出一股强劲的力道,箍住了她的身体,孟葭的头和脚,被两份对冲力折成一个锐角。
孟葭被钟漱石牢牢抱着,她头顶暗下来的天空,旋过一个角度,双腿落在了平整的棱石路上。
事出突然,在那种情形下,为保证小姑娘的安全,钟漱石只好两手缠裹住她,但仍然很绅士的,尽量不去碰到,那些不该碰的地方。
但孟葭这件上衣太短,钟漱石裸露着的小臂,不可避免地横绕在她腰上。没有任何一片衣料的阻拦,就这么不期而然的,感受到了她柔滑白嫩的皮肤,比想象中的更软。
从后面抱着她的钟漱石,面上镇定如故,只有滑动的喉结,出卖他无处排遣的紧张。在几乎就要乱掉的呼吸里,微不可闻的,逸出半声难以察觉的轻叹。
孟葭随意披散着的长发,甩到钟漱石脸上,他闻见一股独到的翠叶香,仿佛置身烟雨朦胧中的青杏林。
她抚着胸口,在心里道了句,吓死了。
目光顺着他的手往下,看见束紧在她腰上的,结实又白净的手臂,耳边咚响一阵剧烈的心跳,声如擂鼓。
他覆着薄茧的手掌很宽大,掌心潮热的温度,好像长出了手脚,一寸寸攀爬过她肌肤,大火燎原的势头,直烧得孟葭面上通红。
紧接着,头顶响起一声轻哼。
钟漱石低下头,拨开她掉在颊边的长发,薄唇擦过她耳廓,笑说,“只是石狮而已,你就这么激动?”
他的声音极沉缓,羽毛一样吹入她的耳朵里,荡悠悠的,半天才落地,在孟葭心上挠了一下,她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
孟葭挣脱了禁锢,睫毛轻轻颤动着,转过身。
她隔开两步远,礼不成礼的,朝他鞠躬,“多谢钟先生。”
钟漱石自上而下考较她,“来吃饭?”
孟葭的头垂得更低,细如蚊呐,“是,钟灵在里面等我。”
原来她背过身子说话,和当着他的面,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态。
他真就这么吓人?
这座园子的主人迎出来,脚步还没凑近,声音先响亮起来,“钟先生,您真是让我好找,怎么到门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