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惘若
她深吸口气,低头嗅了一下怀里的玫瑰,肩颈线单薄而平直,面上是不谙世事的性感。
孟葭只点下头,是的。除此之外,再没话好说。多说一个字都是破绽。
谈情好似入棋局。尤其正和她对弈的人,棋路滴水不漏又招招见血,孟葭知道她不是对手。
后来她长了些年岁,一再回想起这个酒酽霜重的夜晚,才能给出精警的诠释。
爱是教人词穷的哑口无言。
钟漱石把她送回学校,孟葭跟他道别,说,“我过两天就回家了,钟先生,提前祝你春节愉快。”
他松口气,还好不是跟在六榕寺里一样,盼他早日结婚。
钟漱石点头,说你一路平安。
等到各科的期末成绩都公布出来,古月这个称职的班长,给她发来祝贺,孟葭不出所料的,各科分数都在全系排第一,包括最难背的毛概,她都只扣了一分。
她那天正要赶飞机,匆匆回了个谢谢,提着行李箱,笨拙地下了楼。
刚到一楼,老孔就迎了上来,“我来帮你拿。”
他就在孟葭的目瞪口呆里,把她的大行李箱搬上了车。
孟葭顿了顿,“孔师傅,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走?”
她好像没告诉过任何人。
老孔也不清楚那么多,“是钟先生说,你下午一点的航班,让我早点过来等。”
孟葭稀里糊涂地上了车。等开出校门,才想起来说谢谢。
孔师傅中肯地说,“没关系,要谢就谢钟先生,他很关心你。”
那自然要谢的,只是她要谢他的地方,未免也太多。
刚谢完一件,另一桩又紧接着来了,总都谢不完似的。
孟葭坐在车上,给他发微信:「钟先生怎么知道我的航班信息?」
临近假期,还坚守在工作岗位上的钟总,正襟高坐主席位,手边燃着一支烟,听下面几个部门的老总汇报工作。
倒扣桌上的手机震了下。他瞥了一眼,表情不见任何起伏的,划开来看。
察觉到这位心不在焉,正对着PPT做总结的高管停下来,等他回完这条信息。心里估摸着,大概是哪一位领导的指示,看钟总严阵的表情就知道。
钟漱石听汇报声停了。他抬起头,修长的手指掸两下烟灰,“你继续。”
他一手夹了烟,扶住手机,有些生疏地打字:「让航空公司查的。」
孟葭想了想,她说:「您还不如直接问我。」
钟漱石嫌麻烦,手伸到水晶缸里,直接摁灭了烟:「你不会老实。」
这条发完,过了好久孟葭才回他:「那,我试着不当一道谜语。」
几乎是点开的一瞬间,钟漱石就用笔盖倒敲了下文件,猝不及防的,扬了一下嘴角。
这个笑,正撞到郑廷的眼睛里,他了然地撇过头,心想,老孔是去送孟葭了吧?看样子人接到了。
旁边的秦义凑过来,“早上还冷脸子呢,我进去签字都捏着嗓子,这会儿又笑上了。”
郑廷把他的身体扳过去,推向巨幅显示屏,“别管那么多,开会。”
老孔把孟葭送到机场航站楼前。他搬下行李箱,“时间还早,你记得吃点东西。”
她感激地点头,“好,今天真是麻烦了。”
孟葭先去排队办托运,再转到安检口,刚出来,已经有人在等着她。
是一位穿制服的机场女工作人员。她描着淡妆,指一下自己的工号牌,冲孟葭温柔地笑,“孟小姐吧?我是这里的地勤主管,姓梁。”
“您好。”孟葭不明所以的,“找我有什么事吗?”
梁主管解释说,“不是,你别误会。是我的领导,让我带你去贵宾厅,已经为你升了头等舱,还有四十分钟登机。”
孟葭脸上更疑惑了,“虽然……但我不认识你领导。”
梁主管竖着食指,指了一下天花板,“上头的事情,我也不是很知道,你跟我来吧。”
“好吧,谢谢。”
她把孟葭带进休息室,面前的黑胡桃木圆桌上,准备了一份午餐。
梁主管替她打开,“我们这儿的东西,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对付两口吧。”
孟葭看了一眼,白灼芥蓝、竹荪乌鸡汤、牛油果鸡胸肉沙拉,都是她爱吃的低脂清淡挂。
她笑笑,“不会,比我在食堂吃的好多了。”
“那慢用。”
孟葭安静坐着吃完,给钟漱石打了一个电话,听着嘟嘟声,她想起那句“你不会老实”,心里又跟油煎一样,滋滋冒着响。
他总能轻而易举地看穿她。
这种毫不费力里,揭开皮细细看,又是跟娇纵连着的。仿佛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孟葭。”
钟漱石沉冷的声音传过来。
“嗯,是我,钟先生,”孟葭捏紧了手机,像有许多话要说,停顿片刻,可张口问的却是,“我吃过饭了,你呢?”
说完又闭一闭眼,恨铁不成钢的,泄了气,胡乱揪着手里的餐巾。
钟漱石刚散会,几个部下都来跟他单独说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去办公室等。
他走到落地窗边,楼下是熙攘的人流,万里无云的蓝天,冬季的北京少有的好天气。
“还没有,刚开完会,找我有事?”
孟葭脑子一抽,“原来有事才能找钟先生,没事是不可以的,我记住了。”
说完才觉得离经叛道,钟先生分明不是那个意思。她自己回回找人家,都是这样那样的麻烦,他这么问,一点不奇怪。
她正懊恼的时候。
听筒里,钟漱石一声散漫轻笑,“大小姐,今天不一样的娇横啊。”
因为你待我太周到,孟葭心想。受宠若惊之余,让人飘飘然,忘了自己是谁,说话也不注意分寸。
孟葭的声音细微下去,“哪有?我是想说谢谢你,本来要去挤大巴。”
钟漱石走回长环桌边,打开杯盖喝了一口,已泡得很浓的太平猴魁。
他缓缓的,像陈述一件胜于雄辩的事实,“只是为这个,你不会特地打电话来,对吗孟葭?”
孟葭忽然被说中心事。她头垂得更低,咬着唇否认道,“不对,我就是、为了谢你。”
“好,那我受了你的谢。”
孟葭能想象出来,钟漱石说话时气定神闲的模样,没准还清平地抽着烟。
但她自己呢?心都快跳出喉咙口,脸红到了脖颈上。
所以年上者的冷静和理智才显得讨厌。
“我要登机了,再见。”孟葭匆匆挂断。
钟漱石放下手机,会议厅的投影上,还有项目部没关的策划书,说起来,这应当是他审慎的公务时间里,少有的开小差。
他扔下茶杯,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几个地方上的负责人都站起来,说钟总好。
钟漱石招手让坐,“诸位久等了。”
郑廷附到他的耳边说,“漱石,中午的饭局安排好了。”
“好。大家一起过去,远道而来的,留下吃个便饭。”
临近傍晚,孟葭才抵达白云机场,抬头望一望,西天只剩一抹残霞。
之前她抢机票时费了好大的事,不算太顺利,就没告诉外婆具体的出发时间。
其实告诉了,也不过是让外婆焦心,白坐在门口吹冷风,伸长了脖子望她。
孟葭坐了机场线到市区,拖着行李箱不便挤公交,她打了个车回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她推开半人高的铁门进去,前厅连个人影也没有。
广州比北京温度高,每年所谓的寒流,也就是来走过场的。降两日温,和广州市民打个招呼,意思一下,就匆匆走了。
才走动这么几步,孟葭头上就冒了汗,她脱下外套丢凳子上。
“外婆,外婆。”
孟葭加快了脚步,一路往后院找过去。
张妈听见声音,匆忙掩上了房门,过来拦住她说,“老太太这两天头晕,刚从医院回来,已经吃了药睡下了。”
“那医生怎么说?”孟葭问。
张妈摆了摆手,“说是不能太操心了,开了药,让多休息。”
孟葭心里转个念头,“谁让她操心啊?舅公又来要东西了,是不是?”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忧心?
张妈拉她在廊沿坐下,攥着她的手背,眼神几分古怪的睇她。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葭葭,你在学校还听话吧?”
孟葭点头,她笑着反问,“我怎么会不听话?”
“听话就好,听话就好。”
张妈接连念叨几句,推她回楼上去休息,“我这就去做晚饭,好了叫你。”
等她走后,孟葭就溜进了外婆房里。
她坐在书桌边,一双腿吊架在扶手把上,翻两页书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孟葭盖在脸上的书掉到地上,啪嗒一声,把她吓醒了。
“还是没一点样子。”
拔步床前的帐子掀开,窗外天色暗沉,黄梧妹卷着袖子出来了。
孟葭弯腰捡书,藏到背后,笑嘻嘻的,“外婆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