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惘若
钟文台一肚子火儿,正没地方出,“除了这个,他还有什么不如意的,需要这样排解!”
谈心兰看一眼病床上输液的钟漱石。
她狠一狠心,咬牙道,“别的事还可以依他,唯独这件不行。孟维钧这个人我就看不上,一肚子的阴谋诡计,谁知道他的女儿是好是孬?没准和他一样。”
钟灵在一边听不下去,小声说,“孟葭又不是他养大的,跟她爸爸完全不一样。”
但很快就被训斥,钟文台说,“就算她是一仙女儿,跟我们家也不般配。你要是个好的,平时就多劝劝你哥,别老引着他想那些!”
钟灵没作声。
但至少她看到的,孟葭对她哥,是潜伏在万千假象里,毫无保留的真心。
记得有一次,她们几个去云居寺踏春,钟灵让司机到西郊接孟葭,因为钟漱石出差前,特意吩咐她,孟葭一放假就爱在家犯懒,让钟灵出去野的时候,带着她点儿。
她们在寺中第六层殿,大悲殿上参观那尊千手千眼观音菩萨,观音头戴宝冠,结跏跌坐,其下双手施祥定印。
孟葭好奇,一面面转过去看,仔细数着有几面,共多少双手。
数了好几遍,每一遍都不一样,气的她回回重来。
钟灵就站在旁边,抿着嘴笑,拿了支香,等她什么时候数清。
一对母女迈了门槛进来,钟灵看清后,忙上前礼貌的问安。
是叶昕和她的妈妈。她叫了声阿姨好,又道叶姐姐好。
叶夫人笑了笑,“是钟灵啊,陪你奶奶来的?”
钟灵说不是,她介绍身边的孟葭给她们,“阿姨,这是我……”
孟葭认得叶昕,也知道这是钟家中意的孙媳妇,抢先一步说,“我是她同学。”
叶昕冲她点下头,“你好,应该是第二次见了。”
“叶小姐记性好。”
等母女二人走了,钟灵才问孟葭说,“不要紧吧?”
“这有什么要紧。”
孟葭手上一折,一不小心掐断了香,也没有兴致再数了,径自出了殿门。
钟灵跟过来,“刚才你不拦我,我也准备这么说的,你不高兴也没办法,跟你道歉。”
她开了句玩笑,“知道,那是你哥未来丈母娘嘛,不好让她多心。”
钟灵原本要说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什么都不必讲,孟葭甚至比她自己,还更维护她哥。甚至是一种点滴细微处的维护。
钟灵摇摇头,“我哥听见你这个话,肯定气死了。”
孟葭笑,“那就不要告诉他咯,我反正不会说。”
“放心,我也不说,免得你挨骂。”
钟灵想起那天的最后,送孟葭回去时,她哥就站在岗哨处等着,穿白衫黑裤,视察工作一样,弄得值班的工作人员胆颤。
见她们的车来了,钟漱石拉开车门,孟葭在窗边冲他笑,叫了句老钟。
他牵孟葭下来,“今天辛苦逛了个庙,值得表扬。”
钟灵靠到这一头来,“这也表扬啊!她刚才还自己喝了水,你要不要嘉奖她?”
钟漱石没理,直接吩咐司机慢点开,“把她送回大院。”
她在车上看见,孟葭挽了他的胳膊慢慢走,“你在这里等我呀?”
钟漱石逗她,“没等,我站岗呢。”
孟葭捏他的手臂,“少来,人家站岗都站的笔直,哪像你这样还抽烟的。”
他嚯了一句,“这都被你看见了?小姑娘眼睛真尖呐,你来之前我掐了。”
怎么会看不见,他站在任何一个地方,都那么耀眼。
孟葭笑着倚到他身前,“走了那么远,腿酸死了,你抱我。”
钟漱石竖抱起她,“听你那口气!就跟那大小姐使唤家里雇工似的,一丝不差。”
孟葭搂着他的脖子不说话。钟漱石仰头问,“怎么了?”
她居高临下的,“我想把你这个嘴拿去充公。”
钟漱石毫无征兆的大笑起来。
杳杳暮色,满山的烈烈风声里,钟灵坐在车上,目送着他们走远了。
那是她第一次,替她要雨得雨的二哥觉得可惜,她为钟漱石可惜。
没有任何未来在等着他们。没有一种命运会眷顾他们。
当天晚上,她们聊了很久,一直到凌晨两点,还睡意全无。
孟葭下了床,弯腰在矮脚桌边倒了一杯香槟,递给钟灵,“他现在应该好了吧?”
钟灵喝了一口,“就那样吧,还是要定期去复诊,老生常谈了。”
孟葭悄悄的,在心里叹一声气,没再说话。
钟灵横躺在床上,回复朋友圈里的评论,笑个不停。
傍晚吃饭的时候,她拍了几张卢浮宫的照片,其中一张孟葭入了镜。
有公子哥儿问:「这个美女,看着像孟翻译?」
刘小琳在底下回:「人家在北京的时候,不见你们这么热情。」
问的那个又说:「那能一样吗?有钟灵她二哥镇着,谁敢亲近呐。」
「干嘛!你以后要打她主意哦,有那胆子?」
「那也不一定没有。」
钟灵笑岔气,忍不住回了一条:「她现在单身。」
孟葭凑过去看,“你跟谁聊天呢?秦文吗。”
“秦文这会儿,应该在赶去单位的路上,给他买了车不开,非要自个儿去挤地铁。毛病!”
孟葭点头,这个点正是北京的早高峰,堵得慌。
钟灵把手机扔一旁,拿着两条裙子问她,“我穿哪条好看?”
孟葭左瞧右瞧,“第一条扔了,第二条扔远点。”
“......你再说一遍?!”
钟灵气得要来拧她的脸。
“我说真的,那两件颜色都太深了,不适合你。”
孟葭在床上,东躲西藏了半天,气喘吁吁的笑着。
她们正闹着的时候,钟灵的手机响了,她理了一下头发,从抱枕底下摸过来。
孟葭也坐好了,端起香槟喝一口,一转头,钟灵把手机怼了上来。
她看着屏幕上“钟总”两个字,心登时跳乱了一下,握着杯子的手指细微抖动着。
孟葭结结巴巴,“你、你接啊,给我看做什么?”
钟灵说,“你不申请回避的话,我就接了啊。”
“接啊,又没关系,接吧。”
孟葭心里头有些发虚,掩人耳目似的,把剩下的香槟全喝了。
不知道钟灵出于什么心理,她开了外音,直接喂的一声。
孟葭几乎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才听见那一头,慢条斯理的问了句,“在哪儿?”
钟漱石冷质低沉的嗓音,透过听筒传出,缓缓的飘荡在孟葭耳边。
像早春时节,山涧里冰雪消融汇成的小溪,蜿蜒淌过树丛。
和他这个人一样,说话的时候,语速也永远匀缓。
不疾不徐的,仿佛从生下来就没有什么,能扰乱他清明的神思。
钟灵有些莫名,她甚至抬头看了一眼孟葭,“你居然不知道我在巴黎啊?朋友圈都发了。”
钟漱石反问,一副日理万机的口吻,“我有时间看那种东西?”
“那这通电话,是有什么最高指示?您直说吧就。”
钟灵在心里犯嘀咕,钟总八百年没管过她,也没给她打过电话了,突然袭击是为哪般?
钟漱石凉声道,“才大三就不念书了,疯到国外去!”
她小声,“我跟老师说我病了。”
他交代了一句,“下周奶奶七十大寿,在那之前赶回来。”
钟灵忙道,“哥,我还想去伦敦两天,和孟葭一起,可不可以?”
“你们在巴黎碰上面了?”
说话间,钟漱石低低的咳嗽两句,停顿了下。像被什么呛着了。
钟灵说对,“她就坐在我旁边,你要和她说话吗?”
他沉默了一息,才道:“不用,我管你去哪儿,按时回来。”
钟漱石的手掌尖扶着额头,说完就挂了,把手机丢在桌上,想了想,还是拿起来,点开钟灵发的那张照片。
轻风吹斜阳里,天边飘着白絮团般的云,孟葭裹着一条厚披肩,静静站在塞纳河边,轻柔淡远的神态未改,鬓发浮动在日暮的虚影中,像月下花香自来的晚玉兰。
鬼知道他看了多少遍。
想放下,他需要做一些别的事情,转移完全被她攫住的注意力,可翻开文件也看不进去。
这半年多里,钟漱石刻意不去探听她的消息,一次都没有。
就当这个世界她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