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惘若
虽然孟葭也不知道,钟先生会不会担心。
他有可能,已经对她失望头顶,也不想再记得她了。
但孟葭总是忘不掉,在她漫长而艰难的成长中,也曾经拥有过一段,一撒娇就能许愿的岁月啊。
交换期过半,第二年的三月初,孟葭在巴黎,和钟灵见了次面。
钟小姐请了病假,乘专机飞来巴黎,观摩秋冬时装周。
巴黎这座城市,也许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就叫浪漫与艺术。时装周的来临,更催生了这场庞大的盛宴。
她是在Saint Laurent的秀场上见到孟葭的。
原本定在埃菲尔铁塔旁走秀的Saint Laurent,因为那一年巴黎的天气实在太冷,不得不搬入室内。
场上布置了大面积的射灯,在设计师Anthony Vaccarello对黑色一如既往的热衷下,秀场风格偏向温暖暗黑系。
钟灵小声跟贺沂蒙聊着闲天,偶尔笑一笑,转过头,就看见观众席上,坐了个穿新中式旗袍的姑娘。
孟葭围着一条披肩,裙子是白银丝的料子,脖子上挂枚翠玉锁,发髻梳得低低的,挽在脑后,鬓边垂下两绺来。
她整个人松弛又慵懒的坐着,在一群桃红柳绿的网红中间,气质尤其清艳。
脸上是那种,她一贯的平静和忧郁,好比暑热天里,清香拂面的一簇茉莉。
钟灵低呼了一声,“是孟葭,在这儿还碰见她!”
孟葭是来挣外快的,坐在一个最近热度挺高的模特身边,给她当英法双语翻译。
这场秀散了以后,钟灵挤过拥挤的人潮,跑到孟葭背后,拍了下她。
孟葭回过头,足足反应了五六秒,才和钟灵抱着肩膀,啊了好长一段。
外面冰天雪地,她跟钟灵打车去杜乐丽花园,路上堵的不得了。
孟葭见半天不动,摇摇头,“时装周的巴黎,这个交通,简直是鬼打架。”
钟灵拉过她手,笑着打量她半天,“好像瘦了,是不是?”
她还记得大一开学那年,在宿舍楼下见她的情形。
孟葭也是这个样子,清瘦的,脸色苍白,看人时眼神很清亮。
后来跟着她哥,有许医生的专门调养,又是佣人盯着她吃饭,眼看丰腴了一些。
也只不过是来了半年,她又瘦回去了,乌黑的眼睛嵌在脸上,显得格外大。
“累呀,每天赶不完的作业,你看,”孟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不休息两天,又来挣点活命的钱。”
钟灵被她逗笑,“还是在老钟同志身边舒服,是不是?”
说完她又捂了下嘴,“对不起,忘记你们俩分手了。”
孟葭明亮的眼眸像被乌云遮盖住,很快黯淡下去,在钟灵提起她二哥的那一秒钟里。
她苦笑一下,“没关系,过去了。”
反正最痛苦的时候,她都已经熬过来了。
开学半个月了还在迷路,手机没电也没办法导航,问路碰上青少年恶作剧,坐在路边崩溃大哭的瞬间。
在晚上从图书馆出来,路上碰到抱瓶子的酒鬼纠缠,不得不绕几重远路,多走上五六里才能到家的深夜。
秋冬之交的晚上发高烧,家里也没有退热药,在连续换了四次冷毛巾,物理降温也不见起效,最后裹上件厚大衣,顶着寒风,去等药店开门的凌晨。
这些时刻中,都有钟漱石那副深沉而淡漠的眉眼,写在每一帧画面里。
孟葭总是在想,也许她需要的,不是战胜一切的决心和勇气,这些她早就有。在她和生命中这些苦难达成和解的年纪里,就已经具备。
她真正要戒断的,是一有了委屈和难处,就想起钟先生的习惯。
早不是一忧愁就会被捧在手心的时候了呀。
她们一起吃晚饭,在卢浮宫对岸的一家小店里,钟灵一直夸那道鹅肝焦嫩。
孟葭给她倒一杯酒,“别看它门面小,主厨是很有来头的。”
钟灵点头,“这半年多,你没少来这儿吧?”
她嗯了一声,“也没有,来卢浮宫参加过一次社会活动,当志愿者。”
当天晚上,孟葭没回自己住的酒店,她和钟灵一起。
她洗完澡,换了浴袍坐在床上,就和前年夏天,在北戴河的时候一样。
只是再也没有一个,散了会从北京过来的钟先生,把钟灵赶到别处去。
静夜沉影,露台上一盆枯掉的鸢尾草,在冷月溶溶下摇曳。
孟葭安静的出神,过了一会儿,终于问出口,“你哥、他还好吗?”
她的声音太轻,也太冷,像树枝上凝结着的雾凇。
仿佛问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兴致到了,随便聊聊。
钟灵放下手里的杂志。她想了下,还是摇头,“不太好。”
孟葭刚走的第三天,钟灵就去了一趟西郊,是背着人去的。
谈心兰迷信,在出了横梁无缘无故砸下来的事后,就不许她过去了。
但钟灵是去拿借给孟葭的一样东西。
去英国前,孟葭匆匆忙忙,来不及还给她。后来说在西郊书房里。
那是一个周六,她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西山上才停了一场大雨。
天高云阔的古朴园林内,平静水面上,泛起了层层叠叠的雾气。
钟灵走过廊桥,离得近了一些,才看见她哥就坐在外面,手里夹了支烟,一口接一口的,抽得很凶。
她知道这位近来心情欠佳,什么都不敢说,只叫了句二哥,就战战兢兢的上楼拿东西。
等她下来的时候,钟漱石人已经进来了,嘴角咬着烟,手上在开一瓶威士忌。
钟灵忍不住,还是劝了一句,“哥,人都走了,你别喝了。”
钟漱石把烟拿下来,吐出口白雾,“人走了,去哪儿了?”
她啊的一声,朝他靠近了几步,“您没魔怔吧,自己送她去的机场,不记得了?”
钟漱石像才反应过来似的,“喔,你说孟葭?走了就走了。”
钟灵赶紧点头,“对嘛,早晚都要走的,你看开点。”
“叮当”一声,瓶盖被他随手掷在了地上,他冷笑了下。
钟漱石没拿杯子,直接握着瓶身,仰头灌了一大口。
喝完,他重重摔在紫檀桌上,发出剧烈的磕碰声响,吓了钟灵一跳。
他扶着桌,深深吸了两口气,“我有什么看不开的?”
我看你这个样子就挺被动的。钟灵在心里说。
她刚要上前宽慰几句。
就又听见他喊道,“就大方的承认,自己没有被爱过的事实,有那么难吗!”
紧接着,那瓶只喝了一口的威士忌,被他大力挥落下来。
瓶身碎成一地玻璃渣,淡黄色的液体溅洒在地板上,死不瞑目的模样。
她想,没什么难的,你怎么发这么大火?
但钟灵木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没见过这副鬼样子的钟漱石。
在她心里,她二哥永远是一副端方样,八风不动的持重。
他本该是浮光霭霭里一座绝俗的青峰。
而现在,他也已经跌入红尘中了,为一个远涉重洋的姑娘。
钟灵张了张嘴,她要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钟漱石指了下门外,“走,你也走,都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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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53
◎疯到国外去◎
53
天边参星横斜, 层峦的白霜挂上枯黄的枝头,眼前又有一场春雪。
瞥然一念间,孟葭听见这句不太好, 语调焦急了几分, “他怎么不好?”
等心渐渐静下去, 她又想, 他怎么可能不好。
钟灵手里, 来回比较着两套穿搭,“就是冬天的时候, 大病了一场, 胃出血, 住了一礼拜院。”
“去年体检,他胃里头半点毛病没有,怎么搞的。”
孟葭紧揪着身下的床单, 垂下眼眸, 嘟囔了句,不让情绪流泻出去半分。
钟灵哼了一声,“不要命的喝酒呗,医生说了多少次, 他哪里肯听!”
在钟漱石住院的那几天,谈心兰不住摇头, 跟来探病的人说, 她这孙子越大越不听话。
钟文台骂她看问题太浅表。他拿拐杖敲地板,又重又快, “你还瞧不出来吗?他这是冷了心了!”
谈心兰心里有个模糊的答案, 但总也不肯信, 老人家总觉得, 只是一点小儿女情长而已,不至于到这个份上。
她试探的问,“他会不会是,还在惦记孟维钧那个女儿啊?都走这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