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程晚舟
侍者引着二人入座。
这里的陈设不显奢华,暗色调,铺满做旧墙纸的墙壁上挂满一幅幅风景油画,餐桌设有蜡烛形式的小吊灯,是女生都喜欢的拍照打卡圣地。
思慧接过侍者递来的菜单,扫过一圈,纠结不已,最终又将求助目光投给温臻。
“臻臻,你来点吧,我平时都没怎么出国,”说到这里,即便是异国他乡,思慧依旧掩唇低声说:“其实,我怕踩雷~”
温臻失笑,接过菜单,快速点好两人份量的菜品,点到最后时,指尖翻过一页,停留在甜品上,想起在澜城有一次,一个人也曾这样停留片刻。
点好菜,她将菜单递还侍者。
等菜的二十分钟里,思慧又拉着温臻用手机、相机轮番拍了大波照片。
思慧将两人的合照一张张划给温臻看。
“天,臻臻,你骨相真的好绝,我要是拍侧脸,每一张都必须要精修,鼻梁是我硬伤,好想去垫一下。”她感叹。
温臻瞭睫:“最近你工作安排不是很多,想的话也可以去试试。”
国内医美发达,选正规医院一般都是没什么问题的。
思慧苦笑摇摇头:“算啦,我也没那个勇气,就算是知道风险不高,但还是……算了吧。”
那时的温臻对此表示理解,不是谁都有豁得出去的勇气,世界上也有部分人,做事需要考量周全,不愿做一些无保障无结果之事。
这个话题终止后,菜品也纷纷上齐。
看着满桌肉食,思慧轻啧一声:“这要是被她们知道了,得罚咱们减肥多少天呀?”
温臻挑眉,“满满的力量,吃饱再减也有力气。”
“你说得对,芝士就是力量,吃完回国再减肥!”
思慧有说不完的话,明媚得像一束阳光,温臻是个安静的倾听者,也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会恰时地接过她的话,这小半日的旅程她们相处愉快。
如果,没有与那个人重逢的话。
有的血缘是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堡垒,而有的血缘,不过浮光掠影。
餐厅的走廊,她刚从洗手间出来,还捻着一团擦过手的卫生纸,倾身将纸团投进垃圾桶的时候,眸光映过一道米白色的身影。
男人穿着休闲衬衫与短裤,满眼柔情地为身侧女人拂过耳发,幸福好似可以从他们身上蔓延至餐厅的每一处。
擦肩而过时,温臻呼吸微窒。
她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温则译一定认出了她,但他的步履不曾为此停留一秒。
甚至于,她还能听见身旁的金发女人问他:“ Do you know that girl?”
“Who?”
“The girl in a white dress has been looking at you.”
长相儒雅的中年男人失笑回答:“Sorry, I don't know her .”
挂钟的秒针转动一格,微湿的纸团跌进垃圾桶。
她敛起所有情绪,背脊挺拔地走回餐桌,她要把关于刚才的每一丝每一毫记忆都抹去。
她深深厌恶着温则译,但,她也曾那样仰望崇拜过年轻时的温则译。
她曾以为,她的父亲,是世界上最温柔、慈善的父亲。
她也曾觉得,温则译是全世界最好的画家。
离开佛罗伦萨的那日,是个寂静的夜。
温臻坐在机场的vip等候室里,睨过窗外灰蒙蒙的天,她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她孤身一人,登上回国的航班。
温臻终于想起来,那夜,她见过一种眼神,厌恶的情绪都快要溢出来。
而那一日,是她十五岁生日。
再度登上飞机这一刻,温臻长吁一口气。
这破地方,她再也不愿踏足。
这趟航班停转巴黎,可好似天意为难,抵达巴黎的十分钟后,整座城市陷入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里。
广播开始滚动式播报所有航班延误的紧急通知。
戴高乐机场外,狂风肆虐,雨水如注,闪电迭迭而至。
温臻觑过窗外风雨,神色怏怏问文杉:“咱们今晚是不是得留在巴黎了?”
文杉正掏着手机录制窗外这场骤雨,“等等,先把这景象发个朋友圈。”
听她这语气,温臻竟凭空扫去那些雾霾心情,笑道:“杉姐,你真是,万事朋友圈先阅。”
文杉没反驳,但她这条视频也绝不是没有营养的刷屏感叹。
暴雨哪里没有?
老娘失恋时候,心里下的那场暴雨可比这惊天动地。
五分钟后。
文杉迎来了朋友圈的一条私聊。
“我靠,没想到第一个找我聊的,居然是那个帅哥律师!”
温臻眺眸:“谁啊?几号备胎?”
“什么备胎啊,臻儿,是你的那位周律师~”
温臻脑子一顿,几秒后搜寻出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周文礼?”
“是这个名吗?忘了,应该是吧,反正就是中懿那大帅哥。”文杉边说边打字回那头。
又过两分钟,文杉眸光灼灼投向她:“宝贝。”
“?”
“周律也在巴黎,他说开车来接咱,你说OK吗?”
温臻蹙眉,问:“不是,杉姐,你俩关系怎么样?”
文杉一时语顿,疯狂想着她和周文礼能有什么关系,还不是那次因为你,才加上好友,再没聊过……
但这样说,依温臻的性格势必会婉拒周律。
但若是骗人,以她还存有一丝半点的良心来说……
可这么大的雨,总不能真在机场过夜吧?
思想斗争做了好几番,文杉只吞吞吐吐说,算朋友吧。
说得太过扭捏,温臻也没生疑,只提醒她别玩脱了,那毕竟是掌握她大数额遗产交接的律师!
机场灯光通明,但舟车劳顿整日,温臻有些累,靠着椅子阖眼小憩。
迷迷糊糊的,她好似梦回几年前。
梦里世界有些朦胧,像是一场散不开的薄雾围绕着。
有些影子变得模糊,但那些刻骨的情绪流淌在血液里。
在这场梦里深陷之际,现实好似有声音将她及时拉回。
浓睫擦过西装面料,眸光昏昏,她眨了眨睫,渐渐看清眼前,往上是一把巨大的黑伞,罩住他们绰绰有余。
黑伞之内,昏绰光影里,她好像看见了晏朝聿。
视线里的他,薄唇抿作一条平直的线,晏朝聿似乎没有察觉到温臻的醒来,线条凌厉的下颌微抬,显得凛凛又冷蔑。
巴黎暴雨,刷刷砸落。
伞檐都好似要被雨水砸弯,走到停车处,司机快速拉开车门,温臻贴着他暖烘烘的胸膛坐进车里。
车门一阖,门外哗然雨声也被隔绝。
周遭一片静谧,温臻半敛着睫毛,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香味。
那双温热修长的手为她拂过遮挡视线的几绺乌发,温柔到不像话。
有种莫名的情绪在那一秒,侵占躯壳,肆虐屠杀她所有名为坚强的细胞,纤丽的睫毛很快浸湿,氤氲上一层薄雾。
世界都映在雾中,朦胧。
像她的梦境一样。
也许,这也是一场梦境。
她有一种雾中窥他之感,直到那只手掌轻轻捧起她的脸,指腹一点点揩抹雾气凝结的水露。
一颗颗,坠在他掌心的,是她的眼泪。
车内的灯呈现冷调白光,将他的容颜照得清明,那双深蓝色的眼瞳里的凛然与冷淡,统统烟消云散。
“怎么醒了?”
“你怎么…会在巴黎……”
眼泪未干,她嗓音微哽,囫囵抬手想擦掉脸上水雾。
这样哭的样子,一定很不好看。
手腕被他掌心摁捉,他低叹了口气,轻到好似她的错觉。
“你认为,我怎么会出现在巴黎?”
沉默几秒,温臻垂眼说不知道。
相距8209公里……
他因何这样凭空出现。
无端令她去揣测一种名为宿命的虚妄。
那是捉不紧,落不实的东西。
她费力将其驱散。
而虚浮不实之外,晏朝聿俯身拥住她腰肢,将她往上带,热烘烘的体温紧紧裹挟着满心湿漉的她。
车窗外雨声啁哳,他道: “臻臻,你可以多设想一些可能。”